第16章 谁也抢不走
随着河中厉鬼凄厉幽怨的声声呼号,界河结界在足以映亮冥界的万丈光芒中再次落下。
厉鬼与断魂草生生被镇压的同时,连侧扫而来的风都氤氲割裂肌肤的锋利凛冽。
北阙收拢结界之后,手中金白色光芒渐散。
他松开容与,身形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晃,一向敏锐的容与因着再次沉入了幻境的记忆之中,根本没来得及察觉北阙微弱的异样。
须臾,北阙稳住身体,目光沉沉地看向容与:“你方才在河底明知那是幻境,怎还敢如此放纵自己?!”
北阙声线虽平稳从容,浑身气势却在陡然之间凌厉冷酷,激得冥界侍从纷纷跪下,不敢作声。
耳畔是滚滚水流声和北阙严厉的责问声,容与垂首良久:“兄长,我好像曾经犯了极大的过错。”
容与生来尊贵,向来是骄傲张扬的,又何曾这般彷徨无措过?
北阙的声音和缓了些:“你在幻境之中看见了什么?”
滔滔水流声不绝,幽碧河水漩成盛开的雪梅,容与眼前耳畔却仿佛唯有幻境之中的所见所闻:“我看见我在凡间渡劫之时曾与阿未相识相恋。”
他甚至忘了北阙或许根本不清楚他口中的阿未是谁,“可如今阿未似乎厌极了我,连与我相认都不愿。”
容与抬目看向北阙,才发现兄长不知何时竟已转过了身,一袭玄色身影冷静沉稳如斯,喜怒皆不形于色。
自幼开始,兄长便是这般性子,任是泰山崩于顶也不改其色,兄长从来比他更适合那至尊之位:“可我却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她这样厌了我,连改过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是此刻眼前早已不见了当时的光景,可仅仅是略略回想,少女满是爱意的目光便历历在目,躺于胸腔之中,不止跳动的那颗心仿佛在少女扑入怀中时被狠狠撞开一条缝隙,层层叠叠的情绪在顷刻间漫涌而出。
北阙负手而立,身前是片片摇曳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在幽幽夜色中开得正盛,摇曳着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底,身后便是容与低如絮语的声音。
良久,他道:“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改过或弥补不过是迟早之事。”
容与微微一愣,未来得及细细品明北阙的话,便又听北阙道:“走吧,我送你回天界。”
容与本就受伤严重,只不过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北阙将容与送至明光殿之时,他近乎已经失了神智,只是却又强撑着吩咐人把断魂草送与裴姝未后才彻底任由自己放松了下来。
北阙从始至终不置一词,只等容与处置完一切,确认他只是受伤,而无性命之危后才转身要离开天界,折返冥界。
然而他甫才一迈出明光殿,便与迎面而来,满目担忧的帝后遇上。
北阙垂眸执礼:“儿臣请母后安。”
一袭华服金钗的帝后来不及看北阙,便匆匆掠过北阙进了明光殿。
北阙并不感到意外帝后来得这样快,他送容与回天界本就惊动了天界医官,传到帝后耳中不过是迟早之事。
待得帝后进了明光殿,他转身便要离开,只是不等他走远,本是入了明光殿的帝后便出现在他身前,眸光冷厉地落在他身上:“随本座来。”
青鸾宫灵潭
侍从送来断魂草时,渡意正缠着裴姝未。
她满脸好奇地端详着雕花梵木盒,又伸手敲了敲,却没自作主张地打开:“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仙侍恭敬垂首跪在裴姝未身前:“下仙这却是不知了。”
他道,“仙上只是吩咐下仙将此物交与云殊仙上。”
云殊,裴姝未飞升之后的封号。
仙家封号绝不会重叠,因此天界之中唤作云殊的仙家,绝不会有第二人。
裴姝未认得这个仙侍,名唤时危。
容与来寻她之时,时危便时常会跟随容与左右,倒是没想到容与了无音信这般多日又差人送了物件来:“你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替我多谢仙上便是。”
容与虽是性子张扬,办事却还算是有分寸,不至于让她更加厌恶于他,她不喜身边之人知晓他的存在,他所差之人倒也知晓在渡意面前不唤容与“殿下”。
时危却没动,只道:“仙上说此物是他特意去往冥界为您寻来的,您若是不留,他取之亦是无用,只盼您收下此物。”
冥界?
裴姝未捕捉到了时危话里的关键所在,去冥界所取之物。
这盒里装的难道是断魂草?裴姝未不敢相信,也就未曾动手去看盒中之物。
就在裴姝未的拒绝微顿之间,时危继而又道:“仙上还说,您安心收下此物便是,他取此物与您只是希望您能开怀快乐,以弥补他所犯下之过,并非要求您就此原谅他。”
“原谅?”裴姝未还未开口,渡意却先惊讶了,“你们仙上是谁?怎还要阿未原谅?”
这般多年以来她可从未听过有谁亏欠过阿未,这仙侍言下之意又是何意?!
可面对裴姝未询问知无不言的时危对渡意之言却只是礼节性地说无法相告。
渡意讨了个没趣,绕着时危绕了一圈后,煞有其事地摸着下颚对裴姝未道:“阿未呐,我看他家仙上心意挺诚,你真的不收吗?”
她走回裴姝未身边,努努嘴,“要是紫微上神能这般待我,而不是总觉得我有所图谋,对我千般防备、万般警惕,我便是睡着都该笑醒了”
渡意话音未落便被裴姝未突然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渡意向来粗心大意,是个不记事的性子,话一说完基本上就意味着她已经忘记了:“啊?我方才说什么?”
她挠头,“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真的不收吗?”她试探着问。
裴姝未摇头,“不,不是这句话,下一句。”
渡意仔细想了想,唯独对紫微上神之事印象深刻,“我说紫微上神总觉得我有所图,对我防备警惕?”
“对,就是它。”裴姝未微微阖目,遮住满目情绪。
渡意不解其意:“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紫微上神的确是对她千万般防备警惕啊。
“没什么不对。”裴姝未再睁眼之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复又看向时危,“此物我收下了,只是你家仙上既是如此歉疚,他为何不亲自送来?”
裴姝未虽说没什么不对,可渡意还是没能立即裴姝未怎么没头没脑地问了她这样一句。
只是裴姝未又已转头去问时危了,她本想过会儿再问裴姝未,但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把自己方才所想忘了个干干净净。
时危一直清楚裴姝未待自家殿下很是冷淡,倒是没想到过裴姝未会突然问及容与。
因此即便聪慧如时危,也有片刻的停顿,也就正是这片刻的停顿,便听裴姝未道:“他受伤了对不对?”
裴姝未的确没想到过容与竟然真的会冒险去冥界为她取断魂草,毕竟曾为她舍生忘死的顾寒觉早已魂飞魄散在了第一世,如今的顾寒觉又怎还会为她取断魂草?
迟疑片刻,她到底是亲手打开了时危手中之物。
梵木制成的雕花木盒之中静静躺着数株幽碧色,形如雨燕的冥草。
正是这些时日以来裴姝未所思所想的断魂草!
竟然真的是断魂草。
裴姝未蓦然想起了那日里灿若骄阳的少年离去前满是朝气的笑,握住盒身的手渐渐收紧。
容与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疑惑直到裴姝未随时危到了位于三十六重天的明光殿却还是没能想明白。
她若有所思地仰头凝视着眼前金碧辉煌、危可摘星的宫阙,眼中有如万般光泽流转。
“仙上,这边请。”时危最初听闻裴姝未要来探望容与之时虽是错愕,可错愕之后便是兴喜。
他虽不清楚殿下与仙上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知晓殿下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仙上欢心,倘若殿下知晓仙上愿意来探望于他,必定极为欢欣。
他自幼伴于殿下身侧,殿下欢喜便是他之所愿。
裴姝未收回目光,微颔首后随时危入了明光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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