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神明遗物
在歌秋罗帝国中，所有人被划分为四个阶层。由上到下依次是皇族、贵族、平民，以及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
这些阶层之间等级森严，且几乎不可能实现向上的阶级跃迁。首先是奴隶——按照歌秋罗帝国律法的“一滴血”原则，只要一个人身上有来自奴隶的血统，那么他或者她从出生那一刻起自动成为此奴隶主的奴隶。
奴隶没有任何人身权利，是像物件一样完全从属于其奴隶主的财产，无论奴隶主是驱使其参加繁重的劳役和用于交易贩卖，还是打骂泄欲甚至私刑致死，都并不会受到法律的处罚——相反，帝国的法律是允许这么做的。但假如有平民或者贵族要与奴隶结婚呢？不好意思，那么您的地位也会自动降级成奴隶。
当然，也不会有人要这么做的。毕竟奴隶身为“私有财产”而非帝国公民，奴隶主并不需要为自己的“一时热血”负责任。相反，即使奴隶因为与主人发生关系而怀孕，那么这个孩子也只会继承母亲的命运继续当一个奴隶。
因为等级制度体系两百多年来在社会文化上形成的深刻烙印，歌秋罗上到皇族下到平民，都将奴隶视为“肮脏”之物。而为了标明奴隶的身份以及所属的主人，帝国的奴隶主们往往会在自己的奴隶身上烙或刺下印记。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奴隶没有姓氏，在这个信仰着大圣女的帝国，祷告需要用到姓名。没有姓氏就相当于死后无法进入传说中的神明之地，是被大圣女所厌恶的不洁之物。
奴隶往上是平民——平民拥有姓氏，但并没有专门用于祷告的中间名。按照教会和大祭司的解释，这就相当于有了死后进入神明之地的初步条件，但能否在死后真正回到大圣女身边，自然需要看你的所作所为。
而在帝国建立初期，以帝国皇家魔法学院为代表的各个教育机构——包括了文化教育和魔法教育，乃至军事和职业技术培训教育，都曾经是平民向上实现阶级跃迁的渠道。
然而时至今日，这套仿照大圣女家乡古代的“科举制度”早已被各个世家大族所把控垄断。
如今在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以及因为抗击吸血鬼带来的巨大军费开支所造成的繁重赋税与劳役的重压之下，平民只能够祈求年年风调雨顺，保证自己一家老小不要因为还不上地主的高利贷而沦为奴隶。
而很不幸，即使是年年风调雨顺辛苦劳作，在这现如今的世道可也不一定能吃得饱饭。而另一边，贵族老爷们可还有无数种名目搜刮你的财产，直到本人卖身为奴也成为他的财产。
贵族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即使是身为最高阶级皇族的星缇纱与雪蜜儿两人之间，其实也仍然有着巨大的等级差距。
星缇纱是帝姬，相当于大圣女家乡古代的皇太子，是歌秋罗帝国皇位的第一继承人。而雪蜜儿只是公主，并且在十岁才被册封——在此之前就只是不被皇族正式承认的皇女而已。
而只有被所在家族承认，才能够获得自己的中间名——以及死后必然进入神明之地的资格。
如今的帝国贵族和教会正暗流涌动。皇权神权和大臣之间三方的拉锯战，正在因为女皇的日益衰弱的身体而逐渐被打破原有平衡。
此刻星缇纱一个人坐在宿舍间的床上，她睡不着。尽管此刻已经过了午夜，可晚冬深夜的寒意却让她愈发清醒。
她急促地呼吸着——不仅仅是因为被子蒙住整个人导致的憋闷。她的那双橘金红色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双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出汗，但她却是浑然不知。
此刻的星缇纱眼中只剩下眼前那堆从神殿地砖下抠出来的东西，她压制着因为巨大的惊讶而止不住的肌肉颤抖，紧紧握着那个蓝色小盒子的握把，一圈又一圈快速地疯狂转着。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既然已经半只脚踩进死亡线，那至少也要换回点有用的东西吧！
圣女神像的眼神异常也好，神殿地砖一锤就碎也好，用带着圣文的防水上衣包裹着这些魔法道具也好，这么多异常叠加在一起就绝对不是巧合！
大圣女绝对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从建造神殿那时就布置好这一切了的！
这个光滑如同镜子一样的长方形魔法道具星缇纱是见过的，在那个不真实仿佛梦境的上午——那个神明之地的黑发黑眼神明们举国欢庆国家统一的上午，贸然闯入的星缇纱，曾看见很多人人紧紧盯着这小镜子上的人像，屏住呼吸聚精凝神，直到战争胜利国家统一的消息同时从四面八方乃至城市时空传来那一瞬间。
举国欢腾。
不仅砸坏神殿地砖，还将发现的圣遗物私藏拒不上报，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可当星缇纱想到那拖着绚烂烟霞划过碧蓝天空的钢铁巨鸟，还有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
还有……那些闪着光的黑色眼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自己的另一只脚也踩进这条足够绞死她的神权红线。
——抱歉，大圣女，原谅我的不敬。
包裹在最外层的那件衣服以大面积的亮橙色和深紫色为主色调，袖子的下半部分是亮绿色，背后和袖子侧面有着能够反射光华的银灰色细条。
尽管已经过去两百多年，可这衣服的颜色竟然还是鲜艳如新。甚至在它的包裹之下，这面魔法镜子似乎还能启动！
尽管在刚才星缇纱的一通乱按之后，这小镜子短暂亮起几秒，闪烁的出了个装着薄薄一层红色药水的瓶子，以及“电量不足，即将关机”几个圣文字后又立刻黑了下去。
可就在星缇纱拿着这镜子和另一个一起被包裹在那件衣服里的蓝色小盒子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忽然看见那外套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白色绳子。星缇纱也不管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连忙把它拽了出来——于是她惊喜地发现这绳子两头分别可以插进小镜子和蓝色盒子自带的插口里。
然而还是不行——刚刚才因为自己的重大发现而欣喜若狂差点跳起来高歌一曲的星缇纱，看着那无论她这么按就是漆黑一片的镜子顿时泄了气，却仍然不甘心地拿起这串圣遗物左看右看。
很快，她的目光被蓝色盒子上那个握把吸引住了。
是……要转这个东西吗？
星缇纱仔细回想着自己在神明之地短暂停留时候所看到的一切，可并没有想起有哪一位神明的小镜子连着这个东西。
……可大圣女总不会随便把没用的东西埋在神殿里吧？
星缇纱皱着眉思索着，最终咽了口唾沫抓住了那个握把，轻轻一转——
“正在充电，当前电量1％”
“我——”红色数字和圣文在镜面亮起的一刹那，星缇纱差点惊呼出声——不，她已经喊出来了！只不过半个音节刚刚脱口而出就被她立刻刹住，转而变为因为极度兴奋而急促呼吸下脸颊的涨红和语无伦次的气声。
“我的大圣女啊，真的亮了！这这这……”
然而很快那个镜子上亮着的文字在“1％”变回“0％”之后再度熄灭，星缇纱赶忙扯过棉被蒙在头上把自己整个人连同圣遗物一起盖住，压着已经跳得如同擂鼓的心脏继续转动握把。
很快，镜面亮起，数字从0一点点增长，那个小瓶子图案里红色的药水也慢慢变高，而后逐渐变成了黄色，绿色，最终装满了整个瓶子。
“然后呢？”星缇纱拿起小镜子左看右看，但是后者并没有再出现别的什么反应——此刻距离她回到宿舍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她的手早就酸的根本抬不起来。可此刻的她根本顾不上休息，星缇纱拿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研究，可归根结底这东西也只有右侧那一长一短两个按键是可以按动的。
……我第一次弄亮它好像是按这个短一些的？
可是刚才也按了没有反应啊？
又翻看两遍，星缇纱确定没别的地方能动了，只好再次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大圣女有云大力出奇迹，按一下不行就多按久一点试试！
于是当彩光流动的“中华有为”四个字出现在镜面上，并很快转变成“欢迎使用”的时候，星缇纱知道自己猜对了。
双手实在是不由自主地抖到无法控制，星缇纱吞了口唾沫挪了挪屁股，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床和墙壁的夹角——她实在是担心自己一个没拿稳把这很明显关乎歌秋罗国运的圣遗物给摔了。
镜子上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蓝天白云红旗飘扬的画像上，画像的下半部分闪烁着一串朝上的箭头尖，以及“上滑解锁”四个字。
星缇纱照做了。
于是镜子上图像一变，成了白色底子上很多个整齐排列的小方块，每个小方块下面都用小小的圣文字标着东西。
星缇纱屏着呼吸——仿佛怕自己呼出的气吹灭了这镜子的光亮，她一个个看着这些图案各异的小方块下面的标注：计算器、时钟、音乐、相册……
很快她的目光被第二行打头的那个方块吸引住，这个画着个羽毛笔的图标下方十分简洁明了地写着一行字：
“给我点它”
星缇纱十分听话地遵循了大圣女的命令，于是一排排用圣文书写的黑色标题映入眼帘。
“先点这个”
——第一排的标题这么写道。
然后打开了大圣女留下的电子文件里智能手机使用基础教程的星缇纱，很快按照里面说的从圣遗物外套口袋里又翻出来一条分叉的长线——根据这上面说的，这叫耳机。
星缇纱按照教程将耳机插进魔法镜子——不，或许应该说是手机——下方的圆孔，并把开叉的另一端分别塞进自己两边耳朵里。
“然后是……”星缇纱翻着这台手机，找到了“先点这个”里所说的“录音机”，并按照大圣女留下的提示点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文件。
“嗨我的小兔崽子！”
说着圣文的陌生女性声音吓得星缇纱一个激灵，差点吧手机和手摇发电机甩出去，但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宿舍闹鬼，而是自己戴着的耳机在发出声音。
“我是你们的大圣女星沙——虽然我看不见但是你现在在行礼是吧？打住打住，不是圣女显灵哈，你手里现在拿着这玩意叫做手机，它是个可以用来计算和记录很多东西机器，仅此而已。”
“大……大圣女您真的是料事如神……”星缇纱被刚才那一下吓得差点当场给手机跪下来，然而紧接着耳机里就继续传来大圣女的声音。
“行了不要尝试和我对话，这只是录音，相当于写在纸上流传下去的文字而已，你是什么我听不到的。”
“可……”
这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星缇纱头上，但大圣女并没有给她怅然若失的时间：“让我猜猜，你们现在情况很危急对吧？”
“是、是的！您……”
“毕竟不是快亡国了谁会发疯刨自家祖祠的地砖啊？”
“……”
听着耳朵里传来大圣女那满不在乎的轻松语气，星缇纱一时间居然只觉得无语凝噎。
然而紧接着大圣女又补了一刀：“哦也有可能是让吸血鬼给打进首都刨的。”
不、不是……
您认真的吗？
星缇纱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然也用不着她回答，大圣女又用那满不在乎，让星缇纱即使是身为歌秋罗帝姬，也不免很是大不敬地觉得对方多少有点欠的语气说了下去：“我说，如果呢，你们现在情况很危急，那挖到这玩意并成功看到这里算你幸运。如果是吸血鬼给刨出来的，那也算你们幸运——反正吸血鬼看不懂也听不懂中国话。”
“不过呢，如果这玩意是吸血鬼给刨出来，并且还给他们看懂了，那就是你们活该了。”
“如果是最后一种，那么请现在拿着手机并给吸血鬼当翻译的这位皇族，立刻，马上，给我把手机砸了吞下去向全人类自杀谢罪。”
“否则你死后到了神明之地我亲手把你丫的大卸八块封印起来永世不得超生！”
那前一秒还悠哉悠哉开玩笑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杀气腾腾，让星缇纱倒抽一口冷气。然而在这句命令过后，仿佛空气凝固的数十秒过去，大圣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
“嗯好，那要是叛徒估计现在已经死了。那我郑重声明一下——刚才关于神明之地什么的你当我放屁就行。”
……
您开心就好。
星缇纱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露出个微笑的表情——不过在她这把自己罩住的棉被里也没第二个人看她就是了。
“既然是帝国大厦将倾，那么也就说明你们这群瓜娃子这么多年还是没搓出能干翻吸血鬼的科技。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们现在估计也还停留在我走那时候的制度。”
“所以，为了确保歌秋罗接下来的发展，给我听完这首歌，然后我会告诉你我给你们都留下了些啥在这台手机里。”
“小公主小公主，你听说了吗？今天有一个北方武勋家族的小姐要进我们班。”
“是劳罗拉家族的大小姐萝丝吗？我听说她继承了初代劳罗拉侯爵的名字和称号——北境玫瑰，她应该很漂亮吧！”
“听说帝国北方人都是深色头发——不过我跟你说呀，我父亲见过北方武勋，那些人穿皮草举止粗鲁，身材高得像吸血鬼一样！”
“像不像吸血鬼不重要，可学院开学都不准时到可是真够不懂礼仪的。”
“安琪儿，珍妮特，还是不要这样说别人啦……”
清晨的鸟鸣中教室逐渐热闹了起来，雪蜜儿今天很罕见地没有粘到星缇纱身边。被新朋友拉着议论即将来一起就读的新同学，雪蜜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姐姐，可被笼罩在一片彩色光斑之中的后者，却是正用手托腮看着巨大的玻璃彩窗出神。
——昨天晚上……
此刻那台手机正被星缇纱塞在贴身的口袋里，随着她坐下而硌到腹部的感觉，无比清晰地提醒着星缇纱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而非梦境。
当然，能证明那不是梦境的并非只有这一点，毕竟一个歌秋罗人是不会梦到光在同一介质中沿直线传播的。
储存在手机里那堪比帝国图书馆的巨大资料库当然不止这些，但星缇纱为了验证这一切，迫不及待地用自己的火魔法在宿舍做了实验。
当然，差点把宿舍给点了也就是了。
但是那一刻令她激动到极点的并不是这个，甚至也不是那些尽管还没弄明白，但是已经觉得无比诱人的□□、水泥制作教程乃至高炉炼铁和蒸汽机基本原理。
而是那首歌。
那首证明了自己的想法与大圣女，不，是与历史发展的规律不谋而合的歌曲。
不……
星缇纱轻轻笑了——或许自己远远还不够激进。
世人跪拜大圣女，可这首来自“神明之地”、由大圣女藏在神殿下的歌，却唱着从来没有救世主和神明，一切被压迫剥削者应该站起来，自己打破自己身上的枷锁做世界的主人。
“亲爱的小兔崽子，如果身为皇族的你听完觉得茅塞顿开赞同无比，恭喜你你算是走上正道了。不过你要是听得冷汗直冒如坐针毡勃然大怒也不要紧——反正历史的滚滚车轮会教你做人的，下辈子注意点就是了。”
大圣女那轻快又欠揍的声音，让星缇纱在这个帝国的晚冬深夜中倍感亲切——尽管素未谋面，但那一刻的星缇纱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啊，大圣女算净了这一步步，却唯独没有想到在自己离世的第二百零五年，第一个发现了这份遗产的皇族在这个夜晚就做好了被枪决的觉悟，并带着这样的心情抱着她的手机泪流满面地微笑着。
“谢谢您，共青团员星沙……同志。”
如果那会是历史的选择，如果那就是可以走向胜利的道路，那么请让我在亲眼看到人类胜利之后，被歌秋罗人民的子弹枪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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