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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4狗胆包天


“你看,你们基本上都是错在‘历史’这个词——没错我知道它比其他的词长不少,但是歌秋罗语是表音文字,会读就会写!来!所有被抽到作业并且没过关的同学,排队挨个用官话读一遍这些句子!一个个过关!”

        白瓷碟子里并不粗的白蜡烛只剩下约莫两三厘米的高度,被摇动火焰灼烧成液态的蜡在自己融化形成的凹口中倒映着橘黄的暖光。那蜡烛的烛体也被火光映亮,白色的烛体被那明暗摇晃的光浸得朦胧。

        烛光照亮了临时医务室,这里一边是大包大包装满棉花的灰黄色麻袋堆至屋顶,而另一侧则是放着纸笔的木桌。

        蜡烛放在木桌正中间,它的两侧是正分别面向左右两侧的星缇纱和萝丝。

        “好,过关!下一位——别挤一个个来!”

        “好、好的!殿下,那就到我……”

        紧跟着上一个过关女工的脚步走上前的姑娘,把双手交叠胸前抱着的本子放下来——可她只是放下而不是松开,在垫着本子的手臂没抽走、手也没有松开的同时,一双粉色的眼睛还在往桌子对面瞟。

        “希瓦纱同学,请不要想着听萝丝那边抽到同学的来跟着浑水摸鱼。”

        星缇纱一侧身子,和善的微笑挡住了希瓦纱的探头探脑。

        “没、没有,殿下我没有啦……”希瓦纱心虚地摆着手,可脸上尴尬的笑已经出卖了她。

        “没有就好。”

        星缇纱并不追究,却也并不让开。依旧歪着身子略微靠在桌子边上,两只手抽出被希瓦纱捏住的本子——她感觉到了有阻力持续了一瞬间。

        确实,压力也会增大摩擦力。

        不过看上去压力不小的希瓦纱立即就松开了手指,然后抬起头看着星缇纱的脸。

        “殿下……”

        “字写的可以啊。”

        星缇纱翻看着手中的本子,发黄的粗糙纸张随着她的翻动咵啦地响。烛火暖色的光晕将她捏着本子手指投下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她抬起左手将鬓边乱了的发丝理到耳后。

        “来,既然学的不错就给你加点料——把从‘吨’到‘克’的质量单位词汇挨个拼一遍。”

        星缇纱从作业本里抬起头,略微泛着粉红的眼角似乎噙着些晶亮。

        “开始吧。”

        看着帝姬伸出手,希瓦纱的笑尬在了脸上。

        “嗯……好、好的。”

        希瓦纱眼神闪躲,两只手抓着棉服的衣角——那还并不是工厂统一的制服,希瓦纱自己的衣服并不太薄,也勉强还算囫囵,也就还没有和那些伤病员和没厚衣服的人一样拿到新棉服。

        她黑蓝色的衣摆已经开了两三个小口,发灰的棉絮在这温暖的室内氤氲气息中缓缓飘动着。希瓦纱的手指不安地反复搅着,将那棉絮捻住扯出来又塞回去。

        “嗯,‘吨’是tu……”

        “没错前两个字母是tu——然后呢?拼完它。”

        “tu……然后,呃,我是说,应该是n,然后……”

        希瓦纱局促地左右瞟着,可眼神来回总是对视上帝姬的微笑。

        “没错,然后呢?”

        “然后,呃……”

        希瓦纱舔着嘴唇,闪烁的目光最后落回了正前方——或者说是正前下方。她尴尬地挠着脸干笑了两声,最后看着地面说了句:

        “呃,我忘了。”

        “忘了站那边去,来把本子拿上去自己准备——下一位上来。”

        希瓦纱接过作业本,弯腰嗯了一声后快步走到墙角。可本来想站到角落靠着墙壁的她,到地方一看只见个瘦小的身形已经占据了这个好位置。希瓦纱一抬头,只见是个带着灰黄色帽子的男生。

        他瘦得出奇的身体,让最小号的棉衣都显得有些空荡荡,仿佛是挂在晾衣服的竹篙上。左手抓着右手右手抓着衣服的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微微弯曲的脊背,让那本就盖得低的绵帽帽沿几乎要落下来遮住眼睛。

        这是那个老是上赶着给殿下投怀送抱的小子。

        叫啥来着?

        哦对了,叫温斯基。

        “诶,你站在这干啥?”

        希瓦纱靠过去,用肩膀顶了顶温斯基。可她没想到对方却是似乎没注意到她刚才走过来,冷不防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

        “啊!?”

        温斯基被烫着了似的弹开半寸,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左右看了看——尽管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像是比没过关的希瓦纱还心虚一样地低着目光。

        温斯基很快注意到自己刚才那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和侧目。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紧张地舔着咬着发白的嘴唇,握在一起抓着衣服的双手拇指不安地搓着。

        帽沿投下的阴影让希瓦纱看不太清楚温斯基的眼神,她感到有些奇怪,可凑过去对方却是立刻如同被油烫着一般地往旁边躲开。

        “问你呢,你在这干站着干啥呢?”

        “……”

        温斯基略微抬了抬头,可视线依旧离地面高不出多少。他微微张了张嘴,可欲言又止片刻方才重新开口。

        “我……帝姬殿下让我等着。”

        “你也没过关?”希瓦纱顿时像是捉到了个难兄难弟,“殿下也抽了你的拼写?那你还不赶紧背?你本子呢?”

        “不是……”

        温斯基的声音小得像是虫子叫,低着头的他咬着嘴唇。在冬天的干冷里干裂了的苍白嘴唇被牙齿弄出了血丝,可温斯基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发辣的痛感。

        “刚才过关了,就排得比你靠前俩人的位置,刚刚过的来着。可殿下让……在这里等她。”

        “诶呦!”希瓦纱没有注意到温斯基说话是那个被模糊过去、本应该是“我”却似乎发成了其他音节的人称代词,“这么快?”

        “什、什么快?”

        温斯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希瓦纱凑过来的脸,刚才险些将“奴”字脱口而出的他气还没喘匀就被希瓦纱这动作吓得差点弹开。

        慌张躲开目光的瞬间,对方那双带着探究八卦刨根究底、像是当日为主人挑走他姐姐的奴人长一样目光的粉红色眼睛,让温斯基只觉得仿佛被一把利刃逼近眼睛。

        “装傻还是真傻呀?”希瓦纱凑到温斯基耳边,而后者想要躲开却已经是被挤到了墙角贴着墙壁退无可退,“我问你啊,殿下身上——香不香啊?”

        只见这少年听到这话,立马像是个被吓到的刺猬一样更用力地把自己往墙角缩。

        “诶呦,想爬床还不敢认啊?”希瓦纱依旧保持着仅有近在咫尺的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一个劲往温斯基那边挤。

        故意拖长的尾音,让温斯基感到那把刀已经抵到了他的脖颈,正缓慢地从烙印处下刀,一寸寸将他的皮肉切割开。

        不,不是,不是的……

        奴、奴没有!奴没有这样狗胆包天!奴怎么敢对殿下……

        即使仅仅是想到这样的想法,都让温斯基不寒而栗。缩成一团还恨不得继续缩的他被逼得整个人挤在角落,可希瓦纱却是一点不打算起开。

        少年瑟瑟发抖地向圣女祈祷着,可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罪行早就到了应该被施以神罚的地步。

        大圣女陛下,求您现在就……

        求求您现在……现在就处死奴吧!

        奴活着只会给殿下惹事,吃殿下的用殿下的可是连重活都干不了还……还、还让殿下这么多次被和奴一个下等农奴放在一起被人说!

        奴……

        自从那一次的彻夜难眠之后,灵魂上前后夹击的折磨让温斯基已经接近崩溃。可在那根弦即将崩断的电光石火之间,向圣女祈求着死刑的温斯基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了星缇纱的模样——那是正午刺目阳光下她半蹲下来朝趴跪在地上咳得天昏地暗的他伸出手,是黄昏余晖下她坐在他地铺边端着温烫的汤药。

        日光撒在她用赤色发带打成辫子的长发上,将那夹杂着橘金和绯红的白发镀上了如同雾气的、毛茸茸的金色光晕。

        “你这里写错了。”

        纤细的手指有着粉色的指甲盖,修剪得体的指甲轻轻戳在他的作业本上。

        那是大病初愈的傍晚,橘黄的夕阳余晖洒落,将这间医务室里的一切照成了贵族家中陈年泛黄的画像。帝姬站在那挂在墙壁上的黑板边,踮起穿着棉鞋的脚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行饱满的行云流水的字迹。

        而此时此刻被放在棉衣内袋里的本子硌着他,让他的心中再一次冒出那个不敬的僭越的疑惑。可此刻的温斯基忽然意识到,殿下的仁慈是殿下愿意,并不是他温斯基借此无法无天的理由。无论为什么殿下要对他这样好,他都是不配不应的。

        去想殿下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配吗?

        “说什么呢?”

        星缇纱走过来——此时最后几个被抽查的人也已经过关,萝丝看出去粘之前星缇纱让抄的大张资料的莉娃还没有回来,便和星缇纱说了一声就拿着蜡烛出门去找莉娃了。

        而星缇纱一转头就看见这边温斯基跟个惨遭强/暴的姑娘一样缩在角落,而步步紧逼的希瓦纱都快扑人家身上了。

        看到帝姬过来,希瓦纱立马弹开对着星缇纱鞠躬——与此同时她借着鞠躬的遮挡,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身旁的温斯基。可不看不要紧,这一眼撇过去,却是看见那小子根本没有站起来,直接跪在了帝姬面前。

        跪伏的姿势着实是标准的,也难怪能被殿下多看两眼。

        “你们两个刚才在这干什么呢?”

        星缇纱看着眼前的两人,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温斯基让她目光凝滞了一瞬,原本就带着疲倦的眼神,似乎变得更晦暗了些许。

        像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希瓦纱和温斯基自然是没有看到这细微的变化,前者被这话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可幸好殿下也并不打算在意他们这些平民的八卦。而后在被帝姬殿下重新抽查拼写然后不出所料地没过关之后,希瓦纱看着帝姬一面收了自己的本子一面告诉她可以回宿舍了但是明天还抽查她。

        “那……殿下,那我的本子?”

        “明天还给你,晚上没光不许复习了,别弄坏眼睛。”星缇纱说着就将本子放进了抽屉,“去吧,早点休息。”

        希瓦纱“嗳”地应下,踏出门口的时候却还扒拉着门框偷偷回头看了两眼。

        殿下把温斯基拉起来了。

        烛火晕染下的房间被晕上了温暖的黄色,室内点着炭火的温暖让希瓦纱有些不愿意踏出房门。而帝姬此刻注意到了她,转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希瓦纱忽然有些局促,可似乎又并不是像刚才背不出来单词一样的局促,她摆了摆手,“我,我是想问一下您……刚才您说的‘近视’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啊?”

        星缇纱也没有想到希瓦纱会问这个,她想了想微笑着回答:

        “就是会看不清楚——原理现在比较难说清楚,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大家的语文能应付日常书写了之后,开了物理课我会教的。”

        物、物理课?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希瓦纱立马记下来——今晚上和妮娜吹牛逼的素材有了!

        于是看着希瓦纱离开的背影,星缇纱关上了临时医务室的木门,而后拉开木桌旁的椅子对着温斯基拍了拍:“过来坐。”

        “帝姬殿下……”

        依旧死死低着头不愿意抬起来的少年抓着棉服,手上的汗已经在棉服上浸出了深色的痕迹。他为难地站在原地,他不能在帝姬的面前大大咧咧坐着,可帝姬殿下的命令他也不能违抗——就像是此前数次一样地,他再一次陷入了前有狼后有虎的两难境地。

        “过来,听我的,坐在这吧。”

        一双纤细洁白的手伸入他的视线范围,温热的细滑的有力抓握将他抓着棉服的双手扯开拉起来,而后那手的主人拉着他将他拽到了凳子旁边。

        她手腕上的昏黄色的袖扣,在一闪一闪地映着烛火的光。

        “没事的。”

        有力的双手按在了温斯基肩膀上,魔法师的力气与帝姬的命令,不由分说地让他直接坐了下去。可在那双手掌之下微微发抖着的温斯基,却莫名其妙感觉帝姬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摇摇欲坠的颤抖。

        仿佛刚刚哭过。

        不……不要……

        难道是因为奴……因为奴让殿下被那些的话给弄哭了……

        大圣女陛下……

        求您赐下神罚,将奴千刀万剐处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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