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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江小鹿的声音在第三声变了调子。

        他弯着雪白的腰,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手上缚着柔软的红绸,软成了一滩春夜的水。

        圣贤书乱糟糟地堆在他的身下,泛黄的旧纸被他浸透,模模糊糊的痕迹印出来,像一朵扭曲盛开的花。

        盛清和拿惯笔的手掐着江小鹿的腰,写字留下的茧在江小鹿身上印下一道深而艳的痕迹。

        他一用力,江小鹿就啊了一声,尾音拖的婉转又绵长,绕过了十里的长街小巷,收束成为一道短促的鼻音,像绵密的雨幕中情人带着湿气的嘴唇,若即若离,撩得人心头火起。

        “瞧你。”盛清和语带轻嘲地说,捉过了他的尖削的下巴,和他分享了一个唾液交缠,却没什么感情的吻。

        江小鹿顺手从身后抽了本书砸在盛清和头上,一脚把盛清和踢了出去。他躺在暗色的书案上,手腕上被绑着的红绸勒出一圈艳丽的痕迹,皮肤雪一样的白。他斜飞着眼角,不大开心地问,“你就这样和我说话?”

        盛清和抬眼看了江小鹿一眼,他容色清俊出尘,乌凌凌的眸子这样看过来更是带着说不尽的旖旎风光,是人间难得的好皮囊。江小鹿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脏怦怦狂跳,呼吸顿时又急促了几分。

        这个男人顶着这样一张风光霁月的脸,却在和他做着这世间最低等的事。

        盛清和一手抓住江小鹿纤细的脚踝将他拽了回来,嘴唇若即若离的和他隔开一线。

        “我错了还不行。”男人的眸子又黑又沉,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音,他漫不经心地亲了亲江小鹿的锁骨,将自己尽数送给江小鹿。可怜的艳鬼发出一声呜咽的泣音,小巧的脚趾绷紧,痉挛了一阵后也跟着出来了。

        外面风急雨骤,临窗的竹叶被吹得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有人在轻声低语。

        这样阴冷的天气,最适合窝在床上睡觉。

        江小鹿□□着趴在盛清和怀里,身上盖着一层软被。他是鬼,身上本就冰凉没有温度,却奇怪地喜欢温暖的地方。也因此他整个人都贴在了盛清和身上,侧脸靠着胸膛,听着活人的心跳。

        听了一会儿,他忽然弯起眼睛笑起来,声音细细地说:“盛清和,你可真是个混账。”

        盛清和不理,过了片刻,他怀里倏忽一空,赤luo的少年像画中人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一地散乱的书和湿痕,以及空气中暧昧纠缠的冷香。

        盛清和闭目躺了会儿,起身拢起衣物,将屋子重新收拾整齐,走回书案前看书。

        爽完了就跑,可不就是个混账?

        他一手捏着书,只是只字都不进脑子,心不在焉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亏他还被这个混账给迷得头昏脑胀!

        2

        盛清和出生的清水镇是个小山村。

        都说山水养人,清水镇的山水极美,却也百年都养不出一个盛清和这样的人。

        他出生时,旱了半月有余的清水镇突然天降大雨,清澈甘甜的雨水灌满了濒临干涸的清水河,养活了无数鱼虾贝类,枯死的竹子抽节长叶一夜之间郁郁葱葱,像极了某种神灵的赐福。

        盛父□□着上身蹲在门槛处抽着烟枪,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他面前,有一部分顺着他消瘦凸起的脊柱淌落,带着一点泥溅脏了他的脚面。

        李氏的声音惊慌地从屋里传来,“他爸,这娃咋不哭呢?”

        盛父磕了磕烟枪,站起身进屋瞅了一眼,随后就去拿了一身雨衣换上,手里还拎了一个篮子。

        “孩子给我。”他沉着声音对李氏说。

        “你这是要干啥子?”

        “这孩子不一般。”他说:“我去找沈先生取个名字。”

        “不就是个娃吗?能有啥不一般的。”李氏嘟嘟囔囔地说着,到底还是不敢违抗盛父,她去找了一把稻草盖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想了想还是担心就又在稻草里塞了两层棉絮。

        山路泥泞难走,盛父一路匆匆,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将装着孩子的篮子放在沈先生面前的桌上。

        沈先生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出神了半晌,屈了屈手指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盛父探头看了看,“先生,这两个字咋读呢?”

        “清和。”

        沈先生撸了一把雪白的胡子:“这孩子与清水河有缘,只是河字听来不美,就换成和字,希望他一生和美顺遂。”

        盛清和四岁那年已经出落的精致可爱,李氏常常暗地里跟盛父嘀咕,“他爸,咱俩的样貌也不怎么好看,咋这孩子长得跟个神仙孩子一样?”

        “娃长得好你还嫌弃?”

        “咋会呢?”李氏说:“就是感觉心里怪怪的,像不是自己的娃一样。”

        “闲的。”盛父不再理她,拎起锄头去自家的田里除草。

        次年岭南战乱朝廷从各家征兵,盛父被征去了战场,一年之后战乱结束,回来的就只有五十两银子和一匣骨灰。

        “钱留着让娃读书考个功名。”这是盛父最后托同袍带回来的话。

        李氏哭到晕厥,操办完丧事后的第二天她就拿着银子和一条活鱼两瓶烧酒带着盛清和去了沈先生家。

        沈先生打量着盛清和,只见这个刚丧父的孩子脸上没有半分情绪,他只是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亲痛哭哀求,嘴唇微微抿着,透着几分无动于衷。

        他叹了口气,将沉甸甸的钱匣子重新放回了李氏手中,“钱你拿回去吧,孩子我收下了。”

        他让自己的儿子送李氏回去,免得有人对孤儿寡母趁火打劫,又接着道,“清和以后就留在我这里,我会好好教他的。”

        盛清和弯了下腰,稚嫩的声音懒散地叫了声,“先生好。”

        盛清和十六岁那年,沈先生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交给他,只是仍然拘着不让他进京赶考,每天让他在屋里写上十张大字。

        “先生,我不爱读书。”少年沉腕提笔,挥毫在纸上写下一笔,声音淡淡地说。

        “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

        “我天生也是习武的料子,为什么不让我去做个将军?”

        沈先生被他气笑了,手里的折扇轻轻一敲他的腕骨,“年龄不大,口气倒不小,将军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

        盛清和坦荡道,“这世上就不存在我想却办不到的事情。”

        沈先生的笑容敛了,“这世上总有你想却办不到的事。”

        他说:“像你这般的人,我年轻时也见过一个,就在这村子里。也是一样百年难遇的出色容貌,只是和你不同,他虽然经纶满腹却性格温和为人守礼克制,我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

        盛清和却不信,只是道:“真有这样的人?怎么我从未听村里人提起过?”

        沈先生说:“他是外来人,不怎么与人交往,况且算到今天他也故去六七十年了。”

        少年懒懒调了下眉,感兴趣地问,“哦?他叫什么,先生能说给我听听吗?”

        夏天的雨难以捉摸,窗外又断断续续地落起了雨声,沈先生的声音像融化在瓷白茶缸上头的雾气,又好似带上了旧书页间的潮湿墨香。

        “姓氏倒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名字的后两个字……”

        “大概是书白。”

        ……

        夏雨过后,河水暴涨,正是水鬼勾魂的好时节。

        二十岁的盛清和匆匆从河边走过,冷不丁脚下一块湿软的泥土突然塌陷,他整个人滑进了河里。

        脚腕被不知名的水草缠住,浑浊的水里,墨绿色的水草像女人漆黑的头发。盛清和屏住呼吸,左手摸了摸右手小臂,一把匕首就滑进了他的掌心。他正要弯腰割断,一双柔软雪白的手臂忽然从背后缠上了他的脖子。

        “别动。”那个生物轻轻在他背后吐气,它亲了亲他的耳垂,笑声冰冰凉凉,“你再看看你脚下。”

        盛清和垂眸,缠着他脚腕的水草变成了女人的头发,一张惨白的面孔浮现出来,狰狞而怨毒地注视着他。

        “你被水鬼缠上了,她寂寞好久了,就像我一样。“那个生物说:“要不要求我?你求求我,我就救你出去。”

        盛清和垂下眼眸,伸手抓住那截滑腻手腕,上半身陡然发力将那个生物从自己背后拽了下来。

        江小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头发乌黑,嘴唇嫣红,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吃惊地瞪大,漆黑的水下,他整个人好像在散发光亮,像是深海里孕育而出的鲛人。

        盛清和愣了一下,旋即他卸去了手里的力道,松开了钳制住江小鹿的手掌,那把匕首也从他手里滑落掉进了河底。

        好啊。

        他对江小鹿微微一笑,做着口型道。

        求求你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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