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陵的故事15
这一晚会馆内又设有酒席,陆醒找了个借口推掉了,先回了逐月堂。
他在议事厅里处理了几桩事务后,竹墨进来了。
他问道:“如何,有消息了么?”
竹墨道:“近年来青宴山并没有采购什么珍稀药材,也没有医师在山上长驻,不过八年之前开始,锦烜大师每隔半年便会上一次青宴山。”
“哦,锦烜大师?”陆醒手指在桌上轻叩,“可有查到她为何人施针?”
“还没有,”竹墨笑道,“青宴山的人嘴很紧。”
陆醒颔首,“再查。”
竹墨退下后,他在议事厅中坐了片刻,回了步雨楼。
此时落日已沉,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暮色迷蒙,天边却有乌云凝聚,步雨楼外青竹婆娑,沙沙作响。
他从净室出来,走到卧室之内,取了一件宽大白袍穿上,刚系好衣带,听见窗下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他走到窗前,将虚掩的长窗推开。
李陵手里拿着一根竹枝,玩着竹枝上的一片细长竹叶,正斜靠在另一扇雕花长窗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探出身去左右看了看,“为何不走正门?”
她笑道:“难道你不知,夜探香闺,常常都是走的窗户。”
他脸黑了黑,“到底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更何况其一,现在还没到晚上,其二,我这里不是什么香闺。”
她走了两步,身子靠到他打开的这扇长窗上,手中竹枝伸过来,在他下颌上轻佻地挑了挑,“不是香闺,但有美人呀!”
他一身白袍,淡雅温润,眉目清隽秀朗,如玉面庞似夜空皎月,不是美人是什么?
他不说话,下颌微抬,只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她将手中竹枝往外一丢,“不解风情。”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快下雨了,你不进来么?”
她不搭话,半靠在窗棱上,抬眼往顶上屋檐一望,又转向青翠竹林,目光在林间那座石亭内停了停,接着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脸。
“这里为什么要叫步雨楼?”她问,“因为这片竹林吗?”
其时斜风摧竹,翠叶沙沙,黯淡天光下,满园修竹如波轻伏,重重叠叠。
她一身青衣,漆黑发髻间只插了一支碧绿竹簪,斜倚窗前,是这帧清淡的水墨画前醒目亮丽的一道身影。
陆醒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摇头笑道,“不是。”
“那为什么?”
“这座小楼原本是上任堂主所居,他喜好风铃,在屋檐上挂了不少银铃,”他道,“不过我不太喜欢,所以封住了。”
“那你住了这里,他现在呢?”
“天地广阔,自有逍遥去处。”
“哦。”她眸光一黯,垂下眼。
他将她的细微表情全都看在眼里。
片刻之后,楼上银铃解封,高高低低的细碎铃声随风荡来,隐隐约约,一时清脆如珠落玉盘,一时又如沉凝似雨坠屋廊。
“好听么?”
她眼中光芒悄绽,抿嘴笑道:“好听。”
“那便让它这么响着吧。”他笑道,探身出去,长指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过去。
天色空濛,沙沙细雨降临,一阵晚风荡来,斜雨飘洒,将她肩头衣衫飘湿了一片。
“快进来。”他道,握住她的手腕。
长窗开得很低,她就着他手臂上的力道,轻轻一纵,立刻落入温暖的怀抱里。
他将窗推上。风雨被关在窗外,她被箍在他怀中。
幽暗的室内,微有暗光的窗前,两人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沉郁浓重的呼吸,热烫的身体,像要嵌进对方身体的手,舍不得稍稍离开的唇,都在这个雨夜里烧起隐秘而又撩人的火。
她细细喘息着,推开他朝床榻走去,拿起床头小几上的火折,点亮烛火。
朦胧的烛光中,她解下自己的腰带,取下酒壶。
他斜靠在窗前,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
她背对他脱下被雨淋湿的外衫,现出轻薄的雪白中衣。知道他就在她身后看着,她后背如针芒在刺,指尖都在微微发着抖,咬唇解开中衣。
烛火跳动着,晕黄的光映在她肩头一寸寸露出的肌肤上,衣物落到地上,她抬了抬脚,从那团衣物中挪开,取下头上的发簪。
青丝如瀑泄下,她朝他转过身来。
他仍然斜靠在窗前,姿态慵懒,但在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眼光发直,喉咙发干,唇边的笑意收去。
她仍然穿着一件肚兜,但那是一件几乎透明的白色轻纱小兜,紧紧贴在她身上,两条以小粒珍珠串成的肩带在她肩头闪烁着微芒。
他眸光黯沉,喉结滚动,朝她一步步走来。
窗外暮色苍茫,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和着晚风拍打着窗,渐渐将那窗纸润得湿沉,楼上银铃击鸣,风雨之中忽高忽低,如潮涌,如歌曼。
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那壁上的影子摇曳着,晃出满室活色生香和旖旎火热。
纵情过后,陆醒抱着她去了浴池。
风停雨住,屋檐上的雨珠一滴滴坠下,击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绵长而又清脆。
“你的伤口裂开了,又在流血。”她提醒他。
“没关系。”他笑道,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再用干净的衣袍将她裹住,抱回卧室。
他把手臂上的伤重新包扎好后,发现床上的人破天荒地一直睁着眼睛看他。
他挑眉,“你不困吗?”
“还好,这会儿不太想睡,”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笑道,把手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来,拎起几上圆盘内的一颗小小珍珠。
他坐到床边,俯下身来吻她。
她身体还是很凉,不过比上次已经暖了一些,没有冰冷的感觉了。
“我喜欢你穿着它,”他瞧着几上叠放好的那件轻纱小兜,浅浅笑道,“不过带子被我弄坏了,你可以把它重新串起来,我们成婚的晚上再穿给我看。”
她身体一僵,推开他慢慢坐起身来。
陆醒心往下沉了沉,握住她的手腕,“阿陵……”
她没说话,低垂着头,因刚沐浴过,她的头发全部束在头顶,只有几绺发丝撒落在颈间,宽大的衣领滑到一边,越发显得颈脖纤细修长。
他把她揽过来,让她面对自己,抬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的眼睛,“阿陵,你不想和我成婚么?”
她忽然哈哈一笑,两条手臂圈上他的肩膀,“成婚有什么意思?”
陆醒心中犹如百爪挠心,但他按捺着,将她的手从肩上拉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
“那你觉得,我们这样算什么?”他眸中的笑意逐渐隐去,脸上神色沉了下来。
她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尽量挤出几丝笑容,“陆醒,不如我们做情人吧?一个月……或者三个月?”
“情人?一个月?三个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笑了出来,但笑容古怪,语气也有些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一向都是温和的,像是春日里暖风拂过的潇然玉树,清朗俊隽,而在亲密的时刻,他是热情的,体贴的,既烈似暖阳,又柔如春水,即使有时带着几分侵略和危险,但从未让她觉得不适和害怕。
此刻那双时时漾着波光而滟潋生辉的眸子注视着她,敛去了闪烁的光芒,沉如深不见底的渊潭,没有什么波动与情绪,但无端让她觉得心惊肉跳。他唇边仍挂着笑意,但这笑意分明带着几分难堪和嘲讽,还有一丝愤怒。
她的心狠狠楸了起来,但她保持着笑容,状若轻松地说:“对啊,事先说好,不过是求身体的欢愉而已,我们好聚好散,等倦了的时候,分开也好做朋友。”
他眼中逐渐结了冰,寒意在他脸上漫开,连那丝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松开她的手,垂下眼帘,长睫盖住了那让她透不过气来的两道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叹息。
良久,她问道:“你不愿意?”
他抬起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冷静,声音也很冷静,“我不愿意。”
她怔了片刻,笑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正好这会儿雨也停了,我离开便是。”
他衣袍下的手紧紧拽了起来,但她没看见。
她下了床,脱去他的中衣,穿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后,想了想,将他整整齐齐叠在几上的纱兜也拿了起来。
他并没有看她,只凝视着几上的烛火,坐在床边一动也没动。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她说。
他身躯僵硬,半晌低声回答:“好”。
出了步雨楼,李陵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把剩余的酒一口喝光。
雨后夜空如镜,斗转参横,漫天星辰现出耀目辉芒,廊前还有雨珠连绵下落,滴答,滴答,寂静而幽凉,让即使喝了酒的身体也觉得一阵寒冷。
她想,这样也好。
这事本是她的错,她不该招惹他,更不该控制不住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如此亲密。
明知道没有结果,还一步步地靠近他,接受他的热情,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过就是一时的纵意,没有关系。
当他冷静地拒绝她时,她心里的那丝侥幸如弓弦一般绷断。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该走了,趁如今还未泥足深陷,一切都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许不久他就会忘了她,毕竟大千红尘,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她不过只是他身边一个短暂驻留的过客。
离去时的牵扯,少一些是一些吧。
她也没什么好伤感的,这段时光的欢愉,足以回味很久。
她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这座小楼,继而抱紧自己双臂,静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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