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陵的故事19
花渔宣布结果时,殿内安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两个人偶,无论谁取胜,都可说是实至名归。
沉香大师略觉失望,但他心胸开阔,只稍稍片刻便释怀,笑着对李陵道:“恭喜李偃师,想不到李偃师如此年轻,制偃之术竟如此高超,实在令我们这些老东西汗颜。”
方慧大师亦点头,温和道:“我很欣慰,我辈后继有人,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假以时日,李偃师之成就,必不可限量。”
李陵肃然行礼,诚恳道:“晚辈惭愧,两位大师实在过誉了。”
她说惭愧,却是真的惭愧,因她知道花渔一定会要求做能说话的人偶,因此事先就将人偶头部的主要结构,尤其是发声部位都做好了,不比方慧大师和沉香大师今晨才知道题目。
何况她还依着妬姬的嗜好做了一点投机取巧之事。
她心中有愧,面上也没什么喜色,兼之劳累一整日,精神很是不济,没有参加晚间会馆内设的酒席,领了幽昙花便和年行舟一起回了逐月堂。
她让年行舟将幽昙花送到步雨楼,自己略略洗漱了一下便倒在床上,沉入睡梦中。
一觉醒来,外头黑幕沉沉,屋中烛火如豆,还是半夜,年行舟在她身边笑道:“可算是醒了,快去看幽昙花,陆阁主把幽昙花置于莲台之上,据说还有一刻钟就会盛开,幽昙花开只得一瞬,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我刚刚正准备弄醒你的。”
她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见心里也是极之兴奋。
李陵一骨碌爬起来,披了外袍便往外跑。
她跑到湖边,挤进人群,站在栏杆边往湖中心的莲台看去。
所有的丹青阁弟子,此刻全都汇集在湖畔,就连小花蓁也没睡,坐在瑾娘手臂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莲台上的那株绝美植物。
正对着莲台的湖边,摆了几张长长的条桌,桌上有几盏精巧的莲花灯,数名丹青阁弟子正站在条桌前,挥笔临摹着这一美景。
“李姑娘,年姑娘,来这边,”有丹青阁女弟子热情地招呼,“这边看得更清楚一点。”
李陵握住那女弟子递过来的手,挤到她身边站定,隔着几人便是陆醒,他被丹青阁弟子们拥簇着,含笑注视着荷叶掩映中的那方莲台,不时与身边弟子耳语两句。
其时月光皎洁,映得湖中清水粼粼,亭亭荷叶在弥漫的水雾中托出一方汉白玉雕砌的莲花台,在那莲台之上,幽昙花犹如一位身姿优美的美人儿,慵懒地伸展着婀娜的肢体,花枝顶端的花苞已盛开些许,洁白纤长的花瓣半掩半开,如玉一般晶莹剔透。
幽昙盛放于夜间,得月华之神,霜露之精,只可惜芳华盛绽,只于弹指之间。
湖畔的欢声笑语渐渐停息,众人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莲台中正悄然绽开重叠花瓣的花中精灵。
月光下,冰清玉洁的花瓣一层层翩然展开,花形渐渐饱满,既有清雅出尘之态,又有娇艳妩媚之姿,淡雅幽香随风而来,醉人心脾,令人神为之夺。
“好美!”小花蓁清澈的语声响起,“只是它马上就要枯萎了,好可惜。”
李陵喃喃道:“幽昙只开一瞬,纵然短暂,但它仍会努力绽放自己最美的姿态,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它开过了,有过绚烂至极的瞬间,它会优雅平和地迎接它的凋谢……”
陆醒悄无声息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目光深邃。
她突然止住略有些颤抖的语声,掉头出了人群,甚至没有等到幽昙盛放到最极致的那一瞬间。
陆醒垂眸片刻,转身追了出去。
他一直追到前方通往步雨楼和归云楼的交叉口,看见她在那里停了一下,接着转向归云楼的方向。
他飞身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转过身来,月光下眼眶微红,睫毛轻颤着,似乎努力要把泪水眨回去。
他将她拉进怀里,她挣扎着推开他,他再次拽回她,强横地用手掌住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窝里。
她没有再挣扎。
远处传来隐约的惋惜声和惊叹声,幽昙已谢,芳华不再。
她闭上眼睛低叹,他按在她后脑上的力道减轻,手掌缓缓抚摸着她后脑发丝,另一只手臂牢牢揽她在怀抱里。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失态,此际平复下来,深觉自己太过矫情。
“我没事了。”她说,从他肩上抬起头来。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低声道,仍然圈着她的腰,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有一分了然,几分心疼,还有几分期待。
“我……”她张了张口,却见不远处竹墨快步走来,她忙道:“……有人来了。”
他只得放开她,她后退两步站定。
竹墨上前,迟疑着看了看李陵,她马上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走后,竹墨道:“师父,锦烜大师那边有消息过来,她施针的那人——”
“是李陵。”陆醒接口,是肯定而不是疑问的语气,因刚刚他已全然明白。
“是李姑娘,”竹墨惴惴不安地说,“锦烜大师身边的侍童说,她每次施针,用的都是天罗续命金针,这套金针一共一百零八针,每半年施一次针,便会加上两针,上回施针时已加到一百零二针,只……只剩下六针可以加了……”
陆醒深吸一口气,袍袖下的手握紧又放开。
“我知道了。”他低声道,声音很平缓,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时剑宗弟子青檀赶来,禀道:“阁主,花二公子带信来,说情况不妙,他没法阻止老城主今晚便与妬姬交易。”
“他怎么这时才带信来?”
青檀道:“他说之前被老城主关了起来,信递不出来,这会儿花府里花家子弟已设下锁魔阵和困魔阵,老城主在密室中,已有半个多时辰了。”
“坏了……”陆醒皱了皱眉,“区区锁魔阵和困魔阵制不住狁,杀戮和鲜血反而会引得它狂性大发,且它杀的人越多,煞气和力量就会越强大。”
“那……”青檀暗暗心惊。
陆醒无奈道:”看来是等不到凌随波了,也罢,天渊派弟子是否已把花府附近的百姓转移?”
“今晨便开始转移,想必此时应该已完成。”
“嗯,从丹青阁总堂调来的剑宗弟子到齐没有?”
“两个时辰之前都已到齐。”
“好,”陆醒颔首,“传令下去,所有剑宗弟子,即刻随我去花府,其他弟子守好逐月堂。”
他一面赶往大门,一面吩咐竹墨:“联络天渊派,一旦安置好百姓,便到花府前与我们汇合。”
陆醒率众赶往花府的途中,花府已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浓黑的乌云掩住了月光,风中隐隐传来万鬼齐嚎的呜鸣,整个花府像是从地底深处豁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卷着阴风和腥气,一瞬间就吞噬了无数的生命,血肉之躯变为泥浆,亭台楼阁化为齑粉。
花泽背着身负重伤的花渔,咬牙往花府门外逃去。
花家弟子所设的锁魔阵和困魔阵,在已进入一具强健人偶的狁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它只是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臂,甚至身体都未大幅地动弹,阵法中便有子弟接二连三吐血身亡,眨眼间阵法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花渔见势不妙,忙大声喝令散阵撤退,但是已经迟了,所有人都像被一张阴邪诡异的网所缚住,邪恶的蜘蛛喷出它无形的毒丝和毒液,把每个人都牢牢地裹缠住,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即将到来的屠杀和吞食。
狁似乎对这具刚进入的身体很好奇,这些人类弄出来的把戏也让他极之兴奋,它像猎人对待已落网的猎物一般,将这些脆弱的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时不时抓来一个身躯,用它刚刚适应的双手挖开这具躯体的胸膛,抠出心脏把玩,或是撕开他们的咽喉,用汩汩冒出的鲜血在地上画着杂乱的图画。
不过玩了一阵后,狁便失去了耐心,它从尸山血海中站起身来,黑色的煞气笼罩在它身体周围,这是连地狱深处的恶鬼都要惧怕三分的凶煞之物,已经被这些人类的挑衅以及大量的鲜血唤醒,急不可耐地要开始更大规模的杀戮,以满足它混沌意识中那股无以名状的焦渴之感。
花渔徒劳地抓紧了手中的剑,在毁天灭地席卷而来的暴虐飓风扑来的同时,有一双手捉住他的双脚,接着一张革毯覆盖住他的身体,他被拖出了风暴中心,得以暂时逃离这无间地狱。
花泽救下花渔后,舒了一口气,背着大哥不要命地往前跑。
经过残破的大门时,花渔绝望地回视了一眼曾经的花府。
他一眼看见,血雨腥风之中,摇摇欲坠的角楼上吊起了一具尸首,那尸首肠穿肚烂,头颅垂在肩上,那是他刚愎自用的父亲,为自己的独断专行和一意孤行付出了代价。
在残破的角楼下方,整个花府满目疮痍,已成了一片煞海阴洞,天昏地暗之中,那只狁站在残肢断体和无尽血泊之中,无声地咧嘴大笑,说不出的阴森邪异。
“这把阴戾之剑,迟早会令花家分崩离析,你们二十年的苦心经营,也会化为镜花水月。”
陆醒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花渔突地挣扎着从弟弟身上下来,往大门内爬去。
“大哥!”花泽苦苦地拉住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坚持一会儿,丹青阁的人马上就会来了。”
此时厉风呼啸,有人迅速踏风破浪而来,轻纱飘拂之中现出艳丽的面容和妖娆的身体。
是妬姬。她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容,像老鹰叼住无处躲藏的幼鸟一样,一脚踏在了花渔的头上。
“说!”她朱唇轻启,柔媚的嗓音却透着凶辣狠厉,“做出这个人偶的是谁?”
一个时辰之前,花恒带来的这俱人偶令她和狁都很满意,她必须得把这个偃师找到,随时随地囚在身边,让他能不断做出可供狁替换的人偶身体。
只可惜她得到人偶之时,太过兴奋而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直接一爪洞穿了花恒的咽喉,令他再也无法说话。
花泽大叫:“大哥,不能说!”
花渔咬紧牙关,死死闭着双眼,妬姬冷笑道,“不说是么?”
这件事倒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懒得再去找人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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