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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洞喻


影影绰绰的日光洞过百叶窗,像是朦胧的蝉翼,一些吝啬地飘落在女人秀美如云的乌发上。凛百无聊赖地趴在会议室里,打了个哈欠。

        叶胜和酒德亚纪例行公事一唱一和的时候,凛倚在桌上,活脱脱一位信奉社达主义的傲慢暴君,全程目似瞑意暇甚,昏昏欲睡,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以至于操着一口流利牛津腔的赵孟华心态炸了,柳淼淼要哭出来了,苏晓樯留下一句“看不起人就别interview”扬长而去。

        “上杉,你还不如不来,”叶胜也伸了个懒腰,像一株成熟的深绿色豆荚,骨骼发出轻微的错响,“经此一役,我确信我们学校对外已经没啥形象了。”

        “我对高校三年级生可没兴趣,”凛慢条斯理地架起下颌,模仿《神探夏洛克》中benedictcumberbatch的经典动作,“霍桑效应,又称作‘被试效应’,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察的个体能够展示出更典型的倾向,必要时刻还可以动用心理施压。我可在认真履行面试官义务。”

        “那是刑审的辅助手段用来看中国青少年如何决战凡尔赛之巅合适么,”叶胜心说你的中二病医院那边怎么说,“所以真的是来玩的吧?”

        “别这么说,叶胜,这样就太失礼了,今后我们还很多有和上杉专员合作的契机吧?”亚纪把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归成一本,“无论怎么说先喝点东西吧,上午的工作就快要结束了,顺序最后是路明非。”

        她用轻柔却不可置疑的力度把纸杯塞进搭档手里,瘦瘦高高的中国面试官摸摸鼻子,听话地喝了一口:“果然被日本女人支配了啊”

        四位考官的秉性就此暴露无遗。叶胜扮演大脑,统筹全局;亚纪从旁协助,无论何地都令人如沐春风;凛只喜欢好玩的,对于不感兴趣的人表情几乎都欠奉;至于陈墨瞳,她根本就没来。

        “早知道要被夹在中间发光,我也找朋友去了。”凛发表高见,伸手去够桌上的咖啡。

        纸杯蒙着沁凉的水汽,湿嗒嗒的,她慢悠悠揭起盖子,吸了一口布列夫绵密冰甜的奶沫。

        叶胜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而亚纪似乎没听懂,微微笑着瞧了凛一眼,“在中国有朋友么?”

        “嗯,认识了一个有点酷的靓仔啦。”凛随口跑火车,她和楚子航还只是互通姓名的程度,“现在可以轮到我去唱名咯?”

        -

        “路明非。”

        路明非听见有人喊他。

        他抬起头来,对上一道潮平浪阔的注视。在满屋各有千秋的女生中依然出众得不可思议,冷白的颈,一对细细撩起的眼尾,宛然是蝴蝶展开的触须。

        这张脸,这种神情

        “你你你!”路明非卡带了。

        “我我我!”凛指着自己的脸,露出一副“toyoursurprise”的神秘微笑:“久しぶり,请进吧。”

        “嗨女武神!”路明非完全没经过大脑。

        完了。他立马就想把这张口就来的破嘴捐出去,现在的场合不是死宅接头是精英面试啊!说不定真正的考核在等待厅就开始了!不能因为昨天戴了宫崎骏发圈就真以为人家是二刺螈啊!

        路明非说的是《超时空要塞Δ》里的女主角美云·金努梅尔,那是个“拥有彩虹般声音”的神秘歌者。凛本来的形象就很贴近,说起日语的时候就更像了,他的基因没忍住。

        他没想到凛真是老二刺螈,眉峰轻轻往中间聚拢,明显听懂了这个梗,“要walkure的星之歌者为你献唱处刑曲么路君?”

        “不不,我这就退出战场。”路明非惊恐。

        会议室空荡荡的,考官也只有三个,那个神秘的古德里安教授没有到场。

        这本来也算好事,可一个绝世御姐的气场就让他有点犯怵了。不亲身经历很难明白,凛懒懒的目光给了他巨大的精神压力,类似于一种婉转的冷艳,并不会使人冒犯,但细看就更像在低俯——低俯他们这些没经历过高考折磨社会毒打的高中生,甚至有点同情

        路明非压不住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居然开始敬佩楚子航了,成年世界强者的威压如此澎湃,这位仁兄却和御姐对答如流,泰然处之——估计还是面瘫原因占主要,但“此獠当诛榜”第一的雄厚背景亦不容小觑。

        钢笔环着女人纤长的食指打了个旋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次面试的学生考官上杉凛。这两位是酒德亚纪,叶胜。”

        凛打着纯银色领带,叶胜亚纪是玫瑰红,那种飘渺的亮色将她同深红的凝重分离开,路明非猜测是为了区分他们的学院。如果说叶胜和亚纪的形象还相对年长,凛看起来压根就是他的同龄人。

        她似乎做什么都很不上心,打温莎结也是如此,像负着一条弯弯曲曲交缠的蛇。

        亚纪则是典型的日本女性,语音带着浅浅的亲和力,“那我们开始吧,我和凛提问,叶胜负责记录。”

        “好的。”路明非好整以暇。

        “你相信外星人吗?”亚纪问。

        从踌躇满志到心肺停止只需要七个字,路明非坐在原地,像一只被箍住的鹅。

        “whydidyouchooseourcollege”呢?

        他被老唐精神军训了整个晚上,从口语恶补到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想任由一句国骂喷薄而出——我tm直接离开。

        当然不可能骂出来。路明非眼一闭心一横,散装英语强颜欢笑:“sure!ibelievetheremustbealiens!”

        “chinese”叶胜友善地提醒。

        路明非想给自己来两下。他这才意识到亚纪刚刚问的居然是中文。可是一所美国高校为什么会用标准普通话提问?

        “为什么相信?”亚纪不给他细琢磨的机会。

        “我经常晚上在楼顶上瞎晃,没事就看星星,”路明非只得如实回答,绞尽脑汁使得自己的语言富有格调,“田中芳树的小说不也说了么,宇宙直径几百亿光年,恒星的寿命有数十亿年,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一直闪烁着光辉,在人类灭亡之后,它们仍会继续绽放着光芒。”

        “好,引用了太空歌剧《银英传》ova,宇宙精神是动态的。”叶胜认真地记录,仿佛路明非是中国外长,说的不是动画台词,而是左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格言警句。

        “虽然人世在星星看来只是一个瞬间。可是宇宙的存在需要很多很多生命的瞬间共同组成,对不对?”凛插话进来。

        路明非挠挠额角,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暗指,他的本意是说几百亿分之一的概率,偏偏在地球上有智慧生物,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这位年轻的女考官在帮助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凛把他的答案引申得更广阔了一点,听起来有点诗意又有点神性:假使墨蓝色的寰宇是唱片,人类就像一枚钩针,在宇宙的褶皱里穿梭。在银河以外,不同生命的琴键共同演奏,或交叠,或不待相遇便轰然已逝。

        于是路明非点点头,默认了她的补充。

        “第二个问题,你相信超能力么”亚纪又问。

        “相信!必须相信啊!”路明非脱口而出。

        “为什么相信?”

        “就是相信咯,就像相信有外星人一样。”又问为什么,怎么不问我相不相信光呢。路明非懒得编理由。

        要是没有超能力,世界上主要的存在就成了叔叔永远念叨的百达翡丽和婶婶耳提面命的就业形势,他路明非的未来就是没有收到任何offer,考上隔壁那所二本经济学院,在读研面前挣扎几下,没能上岸就被卷进社会。然后早晨起床赶地铁、月底拿工资付房贷和贴补堂弟、春节小心地去丈母娘家伺候如果有女孩愿意嫁给他的话。

        “很好,”凛没有表现出对这个答案的不满,“最后一个问题。路明非,你对柏拉图最经典的‘洞喻’有怎样的诠释?”

        会议室陷入寂静之中。

        路明非脸色惨白:“能、能说得再具体一点么?”

        “这是《理想国》里最经典的比喻。有一群从出生开始就被关在洞穴里的囚徒,只能朝一个方向看,他们背后燃烧着一团火,面前是一堵墙。他们所看见的只有他们自己和背后东西的影子,这些都是通过火光投射到墙上来的。所以,他们不可避免地把这些影子看成是世界的惟一构成。

        “你可以把这个比喻当作二元论的发端,也有人认为是最早的不可知论,触摸真理就是需要一次次的‘去蔽’。”凛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猫科动物扑击前的绝对静止。

        “那么,路明非,你觉得世界的背面有什么?”

        凛的话意味深长,好像两台靠在一起的寻呼机将要对校频率,中间起伏着危险的电波。

        路明非蒙了。如果说前两道无厘头之问还能勉强解答,这种深入到形而上的哲学问题又要怎么解码?难道他要考的是经学院么?

        鬼知道世界的背面有什么,三体文明?霍格沃兹?黑衣组织?妈的总不会是国土战略防御攻击与后勤保障局吧?

        但丁在《神曲》中说,地平线以下坐落着“十三层地狱”。那是一个漏斗般的深渊,从耶路撒冷的地面蜿蜒入地心,通过惨淡之河阿刻隆,到达环环相扣的圆形刑场,那里有着悲惨之城和永劫的罪者。

        他小声试探:“地狱?”

        “抱歉,能再说一次么?”凛的神情凝重起来。

        “不用了。”路明非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苦笑,“我放弃了,谢谢你们的早餐。”

        他不想再进行下去了。

        一分三十秒被斩。没有任何意外地刷新了最短记录。

        从小到大他在运气上天赋异禀,考前在课桌上拿铅笔写满了公式,结果老师忽然要全体交换座位;好不容易给看到邻桌的答题卡,结果发现人家是a卷自己是b卷今天也是,从第一个问题开始,话题就像脱钩的毛衣针,把他的脑袋慢慢拆成了了一团无法辨识的乱麻。

        这到底算什么?

        也许这根本就是个社会学实验什么的,难怪赵孟华那种人都没撑住,苏晓樯也说这些面试官就是耍你。世界上怎么会有不考察英文的美国大学?没准他们很快就会说我们其实是隔壁厦大的,感谢你的问卷,论文出版后你也会得到一份感谢邮件。

        路明非想着想着也就想开了,他对上杉凛的印象还行,只是觉得和这样的御姐做校友也不错。对叶胜和酒德亚纪也是,他们三个人之间萦绕着某种富有深意的默契,自己是有点好奇,但也仅此而已。

        路明非想保持输人不输阵,冷静地起身,走之前还体贴地帮忙推回椅子。

        他自觉把优衣库穿出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不羁,想必该是十八年以来最高光的背影。

        但考官们似乎并不体面。

        凛盯着已经慢慢凉掉的咖啡。她依照中国人的饮食习惯点了热的,但路明非一点儿没动,仿佛他们会在里面投毒似的,“我们算不算是失败了?”

        亚纪:“好像吓到他了,面试的最后一题是在考察对于非自然事物的接受能力,我们看起来可真像审讯啊。”

        叶胜摸了摸鼻子,“但他答得的确很烂,我还以为至少要扯点辩证法和‘世界精神’,高中生总能知道黑格尔吧?我当年复习会考的时候还背了,拿了a呢。”

        “真没想到他这么的知难而退,”凛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我们应该不会因为这个被执行部扫地出门吧?毕竟三个‘a’绑死也不如一个‘s’珍贵。”

        社畜们相顾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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