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预热许久的生日会终于如期召开,整个全德市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被请来参加。
给何家小少爷何书过生日都没这么隆重过,关于何鱼身份,众说纷纭,去参加生日会的人,有很多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一大清早,管家带领菲佣们站在何宅门口,迎接如流水般的宾客,收礼单,送伴手礼,引人入座,忙得脚不沾地,热闹非凡。
透过环形落地窗往外看,何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伸长手臂,佣人替他理平衣服上的褶皱,给他别上钻石胸针,戴上怀表链。
镜子里的人,俨然与刚来何家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瘦削脸颊被养出了些肉,眼眸莹亮,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出几分贵气,独属于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将他整个人点缀得闪闪发光。
谁见了都觉得这是被家里人从小捧在手心宠大的宝贝。
何鱼转了个圈,慢条斯理弹了弹手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问:
“何书哥还在房里么?”
佣人谦卑地低头回话:“是。夫人说不必管他。”
何鱼不赞同地看了她眼:“那是我哥哥,怎么能不管呢?可别把人饿坏了,等会儿切蛋糕时,送份上去。”
佣人没有在第一时间答话,她在何宅工作多年,也算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
年年都给何书举办生日会的日子,如今被个乡野少年取代,而且更盛大更隆重。
仿佛要告诉全天下所有人,何书是假少爷,何鱼才是真的。
于一向孤傲的何书而言,这跟直接把他从家里除名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送蛋糕给他,不是刺激他么?
久久没有听见回应,何鱼眼神轻飘飘扫过去:“嗯?”
佣人将头埋得更低:“好的。”
何鱼这才满意。
生日会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何母算好时间过来寻何鱼,一身宝蓝色鱼尾礼服勾勒出她保养得体的身材,胸前的浅蓝宝石与礼服交相辉映,光彩夺目。
她向何鱼伸出手,叮嘱道:“等会儿见了人,让你喊什么就喊什么。有我在,不必紧张拘束。”
何鱼乖巧点头,由衷赞美道:“妈妈,你今天真好看。”
何母唇角弧度变得更柔和了些。
何宅门口,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名车豪车摆成长龙,世上最豪华的车展莫过于此。
也得亏是来何家,不然连停车的地方都不够。
见他们下楼,负责迎宾的何盛远立即便想离开,错身时被何母抓住手腕:“你去哪儿?”
“妈,”何盛远脸上闪过种种情绪,犹豫纠结,最终定格成哀求般的神情,他低声道,“我心里难受。”
身为长子,家和万事兴的准则一向被他刻入心底,眼睁睁看着何母区别对待,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是憋得慌。
何母太清楚他的性子了,她眼神冰冷如刀,从他身上划过:“你若是跟何书一样不清醒,今天就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何盛远抿了下嘴唇,一言不发挣开她,缓慢地往家门口走去,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这点小插曲并未被何鱼注意到,因为门口来了很多同学,有相熟的人,也有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他们捧着花,热情洋溢,祝何鱼生日快乐。
被这么多人簇拥,何鱼欢喜得发晕,摄像师扛着机器对准他们,笑着道:“拍张照,三二一,茄子!”
羞怯乖顺的少年站在最中间,同学们在他身边摆出各种搞怪造型,一群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这是何鱼度过最完美的生日,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完全可以预见,多年后回想起这天,定然非常幸福甜蜜。
严老背手站在门口,看见他们在拍照,默不作声地登记好名字,被领着往里走时,何鱼注意到他,跑过来打招呼:“老师好。”
对于何鱼,严老始终心情复杂,做艺术创作的,多少有点个性,何母拿交情胁迫,他不得不屈服。
但并不代表他就认同这种做法,何鱼不是他亲自挑选的学生,他不像何书那样让他满意,但严老心里也很清楚,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罢了,决定不了什么,上一代人的交往不该涉及他。
“又长大一岁了,生日快乐。”他往后张望了下,“你哥何书还好吗?”
显然,他也知道网上闹大的风波。
何鱼笑容凝滞了瞬,他从容道:“何书哥还在楼上,您可以去看看他。”
严老还是背着手,略一点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旋即便走了。
看着他背影,何鱼暗自吸了口气,压下心头不住上涌的不爽。
而另一边,何母招手让何鱼过去,她身边围了一圈人,衣冠楚楚,气度不凡。
何鱼刚走过去,何母笑着逐一把每个人都细心介绍了遍:“这是林老师,开私人画室,那位秦老师之前跟你爸喝过酒,还有……”
但凡能有脸被请来参加生日宴,都是混出了些名堂的人。
何鱼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谦逊有礼,温和恭顺,何母介绍完后,他喊人一个都没出错。
长辈们霎时笑起来,“你妈把你的画拿给我们看过,很有灵气,以后必有番大作为。”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母亲》这幅作品,听说也是你拿去参赛的?很不错。”
何母温婉地笑:“他还小,以后少不得有需要麻烦诸位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哪里的话,按照他这个发展势头,谁麻烦谁还不一定呢哈哈。”有人好奇道,“我看小鱼画的时候,发现你眼睛画得特别好,是特地练过吗?”
何母依言望向何鱼,等着他回答。
何鱼脸色微不可察一白,眼睛画得好是因为每次情绪激动时,他都会用画眼睛来克制。
实则他最厌恶眼,因为它代表着永不断绝的窥探、打量,轻蔑。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何鱼听见自己声音泰然自若地响起,“眼睛画的好,整张画就活了,确实有练过。”
那人对何鱼竖起大拇指:“很有灵性。”
他话锋一转,“我看《母亲》这幅作品时,你画的眼,画风跟之前完全不同,这是怎么想的?”
何鱼身体微僵,如若仔细看,会发现他鬓角油黑发亮,那是汗水浸湿的缘故。
对于这个问题,何母亦很期待,何鱼画的所有作品里,她最满意的便是《母亲》,这幅画里,她被美化成神一般的存在。
处处细节都能透出无声的爱,犹如润物细无声的雨。
她能鲜明感觉出,那是孩子对母爱的渴求。
在回何家前,他日子一定水深火热,她想,还好她把他接回来了。
一秒,两秒……十秒钟过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纳闷。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吗?
脸上的笑容仿佛雕刻上去似的,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裤腿,何鱼绞尽脑汁,启唇道:
“因为妈妈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一想到她,我只想用世界上最温柔的画法去刻画。”
没有哪个母亲听到这种话能毫不动容,何母自然也不例外,她掩唇,满心感慨。
“有心了,”那人笑了笑,“我们看了后,一致认为,这作品参赛拿奖不是问题。”
得到大师肯定,何鱼眼中迸发出欢喜的光,他抿了下唇,悄悄望了眼何母。
撞上他眼神,何母笑着揽过他肩膀:“若是真能拿奖,那要借各位吉言了。”
“实至名归罢了,虎父无犬子,何夫人的孩子,一个顶一个厉害。”
“要我儿子有小鱼一半省心,不知道多开心。”
“哈哈再说下去,小鱼都要不好意思了,瞧瞧,脸都红了。”
何鱼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未能熟悉要如何应对别人的夸奖,他羞怯地往何母身边站,何母忍俊不禁。
就在众人谈笑风生时,迎宾处传来些许嘈杂动静,管家跟人大声争执着什么。
何鱼转眸瞧去,在大门口看见两道熟悉影子,他一愣,旋即对何母说了几句话,走到管家身边。
何家运两口子衣着寒酸,在一群衣香鬓影的人里格格不入。
看见何鱼,何家运底气霎时来了:“这是我养了十七年的儿子,今天他过生日,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他声洪如钟,惹得不少人纷纷往这边看。
管家都快为难死了,宾客名单里压根就没说请了这两号人,请帖也拿不出来,他怎么敢放人?
“小少爷,”他压低声音面向何鱼,“放他们进来吗?”
何鱼也不知道他们在闹哪出,明明他们计划是在生日会结束后,何家运夫妻找到何母,委婉表达自己希望日后有人养老送终。
这条计策玄妙之处有二,一是保全了何家颜面,何母是个要面子的人,定然不会希望在正宴上看见无关紧要的人。
二则是提出的时间点正好在抄袭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之际,何母不会容忍有人给何家丢脸。
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送枕头,她不得好好权衡下?
当初商量计划安排时两口子答应得很好,怎么这会儿他们就提前来了?还在门口闹成这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这两人有瓜葛?
何鱼脸色微沉,他对管家道:“你先去忙别的,这两人我来处理。”
管家巴不得如此,他于是转身去迎别的宾客了。
何鱼下颔紧绷,用冰冷警告的眼神看了夫妻俩眼,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带到个偏僻安静的客房。
一路上,何家运颇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啧啧称奇。
进到房间,他把随身带的破布包往桌上一扔,满面红光:“好小子,你可算是投胎到好人家了!”
何鱼完全掩饰不住反感和厌恶,目前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提前来也不说声?”
一进房间,何家运俨然把这儿当自己家,半点都没客气,他坐到檀木椅子里,二郎腿一翘,双手握住脚腕,大大咧咧道:
“笑话,老子见儿子还得安排时间?天底下就没这样的道理!”
何鱼面无表情看向王萍,他知道,只有她能管住他。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萍无奈解释道:“别见怪,你爸来趟城里不习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这不是想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回家么。”
来都来了,何鱼也没办法再把人赶出去,他蹙眉叮嘱道:
“等会儿别出去,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时间到了,我会找人过来喊你们。”
王萍连连点头,态度良好:“我们心里有数。”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何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穿过长廊,快步走回到草坪宾客中间。
草坪上扎满鲜花气球,纯白长桌横在中间,饮料,蛋糕,甜点,一应俱全,此刻餐桌边站了几个同学。
何鱼忙着回到何母身边,往那个方向随意瞥了眼,却忽然看见抹熟悉身影。
少年一袭银灰西装,羊毛质地轻薄柔软,为他平添几分柔和气质,他一手拿香槟,言笑晏晏。
是何书,他居然下楼了!
何鱼有些讶异,心中陡然生出丝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再周全的计划,只要遇上何书,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最大变数。
沈星澜眼角余光瞥见长廊下站定的影子,他侧身凝视,缓缓抬手举杯,露出抹淡笑。
两人相隔数十步距离,何鱼清晰瞥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分明说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这天从早上开始,他收到无数祝福,来自同学,老师,家人,朋友,可没有哪个祝福,让他如此心慌。
仿佛某个序曲正式拉开帷幕,随着沈星澜,其余人也不约而同注意到何鱼。
宋旭笑嘻嘻问:“何鱼,你今天有上网过吗?”
同学们不久前刚来时还好好的,这会儿看何鱼眼神都有点奇怪。
何鱼不明所以,脚步一转,朝他们走去,他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沈星澜垂眸喝酒,他半靠在雪白长桌边沿,一手往后撑,手指轻点跳跃,唇瓣被酒液染上层漂亮金橘色。
宋旭站在他身边,时不时瞥向少年,占有欲表现得很明显,他耸耸肩,混不吝道:
“今天发生了件特别、特别好玩的事情。”
一连用了两个特别,表示强调之意。
身为今天宴会主人公,何鱼从早到晚日程全满,根本没什么碰手机的机会。
他无意再看两人秀恩爱,微微笑了笑:“是吗。你们先聊,我得去招待客人。”
还没走两步,宋旭声音再度在身后响起:“金露杯赛的判决结果下来了。何鱼,你对抄袭这件事怎么看呐?”
这么快就出结果了?也就是说何书作品已经被定性抄袭?
这简直是何鱼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脚步顿了顿,压抑心头上涌的愉悦,转身朝向众人,眼神充满难过,怀疑,茫然。
“抄袭对其他人不公平,”何鱼望向何书,声音轻软,“我相信何书哥只是一时糊涂,他不是故意的。”
闻言,宋旭像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似的,他哈哈狂笑,腰都直不起来。
他一向是个任性妄为的混世魔王,在上流圈子里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惹不起的对象。
草坪上还有其他宾客,见有如此奇异之举的人是宋家少爷,便也见怪不怪。
“说得好!抄袭对其他人不公平,”宋旭双手举到胸前,啪啪啪鼓掌,他像是真切疑惑似的,“那请问,照搬别人作品,一键换头,这又是怎样的行为?”
何书直接把大家作品原封不动地照搬到画纸上,一笔未改交上去,这的确有够蠢。
但何鱼当然不能这么说了,他人设可是冰清玉洁的好弟弟。
一个好弟弟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圆场?
“今天我过生日,难道不该祝我生日快乐吗?”何鱼朝众人轻轻眨了眨眼,“别聊这些不高兴的了,大家来唱首歌吧。”
沈星澜把香槟杯放到身后桌上,杯底与桌面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他稍稍站直身体,整个人气质与方才发生不一样的变化,“何鱼,《母亲》这幅画,是你画的么?”
阳光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温度。
何鱼唇角弧度冷了下来:“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抄袭的人不是你吗?”
“我从来不做抄袭狗。”沈星澜向何鱼走近一步,那眼神仿佛要透过他眼眶,看入骨髓深处,“那你呢?”
随他靠近,长影蔓延过来,当头笼罩。
与何书对视瞬间,何鱼仿若坠入深海,被冰冷汹涌的海浪挟裹,死死摁入海底。
何鱼擅长画眼,他画过成千上万的眼,都不及现下何书看他的这双眼尖锐深刻。
他略有些狼狈地偏头,“我画的就是妈妈,怎么可能抄袭?”
沈星澜又看了他眼,淡淡道:“好。”
今日最有争议的话题便是生日会主人由何书变为新少爷何鱼,两人在草坪这儿一碰头,热爱八卦的人如探照灯般聚光于此。
闹出的不小动静,自然也被何母注意到,她穿过人群,过来看到发生了什么。
沈星澜凑近他,仿若两个亲密无间好兄弟间的呢喃低语,“片也的画,你用得还开心么?”
冷汗在这瞬间湿透背脊,打湿内衬,何鱼手指紧攥,面色铁青,他张了张唇,完全说不出话。
眼见着两人对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何母走上前来,站到何鱼身边,蹙眉道:“怎么了?”
宋旭仿佛只唯恐天下不乱的猴子,他看何鱼不顺眼许久,这次生日会总算是找到机会把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嘻嘻笑着:“也没什么大事呀,为了给何鱼过生,我们几个好朋友一起给他准备了个惊喜。”
旁边的何鱼脸色惨白如纸,跟绝症患者没什么两样,何母有些被弄糊涂了:“送礼物?那不是很好。”
宋旭打了个响指,不远处用来投放vcr的幕布乍然换了幅场景,音乐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不,停下,得阻止他!
何鱼内心有个声音疯狂嘶吼,喊叫,他仿佛被封印般,动弹不得。
比他行动更快的是幕布上闪现出来的画面。
画里是跟现下一模一样的草坪,女人身穿白裙,低头摆弄花枝,阳光穿过枝桠落在她发上,映出茸茸微光。
她唇边牵起丝浅笑,瞳仁温暖明亮,像会发光。
在她周身,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开了一地的花。
何母愣了愣:“这不是小鱼……”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顿住了,因为画面右下角,画了片小小叶子,写了片也二字。
她看得见,别人自然也看得见,犹如沸石落入滚水,所有人当即炸开了锅!
当初何书学画画时,天分极高,一鸣惊人,此后在严老亲授下扶摇直上,在画画这件事上同龄人无人能望其项背。
所有人都恭喜何母,何书完全是天才转世。
可没想到在这至关重要的金露杯赛节点,先是何书被爆抄袭,后有何鱼的画来历不明,跟这个叫片也的扯上关系?
何家这得是什么风水?竟是培养出两个人品不端的儿子?!
不给众人反应时间,宋旭很快放出第二张图,是一个小时前金露杯赛官方申明,参赛学生何鱼,全德高中高二三班,学号xxxxxx,因盗用他人作品,从此次比赛中除名,且连续三届禁止参赛。
声明一出,毋庸置疑,完全定性。
众人眼光如潮水般压得何鱼透不过气,他完全疯了,“不可能,怎么可能!为什么……”
明明他做得滴水不漏!明明全都按照他计划在发展!
为什么被除名的人是他,凭什么他只是模仿了下就被抓住,何书完全照搬,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怒火席卷他理智,他眼睛发红地想,这不公平!
看热闹的人以幕布为中心,围成了个扇形的圈。
沈星澜与何鱼相对而立,阳光均匀洒落。
一个沉稳从容,一个汗如雨下。
沈星澜声音不大不小,轻柔低缓:
“因为,我就是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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