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满江红
被一众呼天喊地的家仆带回家中，怕露出马脚的何莹笙丝毫不敢开口说话，只在起初说了一句“把这姑娘带上”就冷着脸再也不语。
泡了热水澡换好衣服，何莹笙被带入一个宽敞的屋子。
甫一进门，异香扑鼻，何莹笙被满屋的黄纸符吓住，呆呆地站在门口，左脚始终落不下去。
这怎么会是人睡的房间，更像是个鬼屋。
烟雾缭绕，黄纸翻飞，十成十的唬人。
“少爷？可有事吩咐？”下人见着自家少爷没往屋里去，出声询问。
何莹笙伸手把门关上，转过身问：“刚刚跟我一起回来的姑娘呢？”
“回少爷，那位恩人安置在院子里的客房，已经叫府里的大夫看过了，说是受了惊吓尚在昏迷，扎了几针，开了几副药，丫鬟已经去煎了。”
侯府的家仆个顶个的精明能干，何莹笙不敢过多交谈，只叫他领着自己往那儿去。
三只鬼魂跟在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还没见过这么气派的院子呢，这假山，这环水，不愧是侯府。”
“要是能住在这儿，也算是我鬼生无憾了。”
“刚刚你没看到这小侯爷的房间吗？全是符咒，差点儿咱们三个就被烧焦了，在这府里，可得小心着些，哪天化成一缕青烟，可就呜呼哀哉了。”鬼二提醒他们。
一盏娟灯领着人绕过佳木葱茏，穿过长廊拱门，来到了烛火通明的客房。
挥手把下人都催走，何莹笙搬个凳子端坐在床边，盯着床上的自己看。
鬼三提醒：“按以往的惯例，老大落水，估计得一两个时辰才能苏醒，不过有大夫扎了几针，时辰该是得缩短些。”
何莹笙盘算着等对方醒后如何解释这件事，捏着下巴兀自思考。
“要是这位小侯爷醒了，把我当做坏人抓了去，该如何？”
鬼大反驳：“老大，现在你可是在他身体里，若要抓人，该是抓谁？而侯府的人看的可是这副皮囊，现在可以为所欲为的，是你！”
何莹笙恍然大悟，“对呀！”
这样说起来，他们两人现如今算是绑在一起了。
她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有思考过是何等契机导致身体互换，记忆里仿佛就是对嘴渡气时发生的变故，心口极其不适，一睁眼就变成如今之情景。
抬手摸上双唇，触手是薄润的感觉，何莹笙惊觉自己还在别人的身体里，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你是谁？”
不知何时，床榻上的人醒了，睁着一双凌厉的圆眼睛看着何莹笙。
但她面容本就稚嫩娇弱，饶是换了表情，也凶不起来。
何莹笙头回见到自己露出如此表情，觉得莫名好笑，于是勾了勾唇角。
他这幅皮囊端的是剑眉星目，高挺的鼻，雕刻版的精致五官，露出此等狡黠的笑容，哪儿哪儿都不适应。
“为何你会在我的身体里？”洛荀南皱着眉头，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虚弱，只好半靠在床榻之上质问对方。
何莹笙见他冷静自持，倒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将晚上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一一道来。
“实不相瞒，我乃青峰山学成历练的天师，姓何名莹笙，如玉之莹，凤管鸾笙。”
“今日路过郊外的槐树林，偶然见公子眉目呆滞，手脚不灵，直往河水冲去，在这子时阴气弥漫的时刻，出现在阴气极重的槐树林，我便知公子怕是中了煞。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且捉鬼祛煞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于是随着公子遁入水中救你一命，谁知天翻地覆，一阵头晕目眩，我醒来，就与公子魂魄互换。”
“公子你现在正在我的身体里。”
何莹笙隐去了自己本就是守株待兔而来，也隐去了自己倒霉连累他载入水中的事实，说得头头是道。
洛荀南捏捏鼻梁，入目是纤纤细指，说话是软弱绵绵，怎么想都不像是个天师，更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姐。
“你不信？”何莹笙横眉，勾勾手指，三只鬼魂从窗外飘进来。
洛荀南见怪不怪，并没有被吓到，反而问这三只鬼跟她什么关系。
“他们是我小弟！”何莹笙叉腰抬起下巴，又在桌上摆着的包袱里抽出一把通体乌黑的桃木剑，“这是我的法器。”
鬼三捅捅何莹笙，小声问：“这人好像并不怕我们诶？”
洛荀南说了会儿话，感觉头晕目眩，随即躺回床上，“现下这情景，我姑且相信你。说起来，你入了我这具身体，也算是达成你的历练之路了。”
他转过头，冷笑。
何莹笙尚未反应过来，却感觉到窗外狂风大作，吹得窗棂簌簌作响，而床榻上的人仿佛是已经习惯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砰地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撞开，阴风袭来，卷起无数缠枝败叶，直朝何莹笙刮去。
她握紧桃木剑，旋身一扫，阴风被挡在面前。
“是何等猖狂之徒在此装神弄鬼？”
男声冷冽下来，带着沉着稳定之感。
何莹笙觉察到浑身的力量，勾起一抹笑容，左手捏诀，嘴里念着咒语，凌空一指，嘶哑着被一层血肉模糊覆盖的女人出现在屋内中央。
她单手拎着一血红布袋，血呼啦擦，甚至还往下滴着暗红的血迹。
藏在纠结成团的长发下，一双血红的眼睛睁开，射出森寒的光。
“还我儿命来！”她沙哑的声音犹如沙砾擦过喉咙，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双利爪直冲何莹笙，她抬起桃木剑，割破手指，并没有如愿看到桃木剑的反应，顿时反应过来这具身体不适她的。
只能反手抬剑抵挡利爪，一脚将女鬼踹了出去。
趁对方尚未奔袭过来，何莹笙飞速转身往床榻之人而去，挥剑在他的手指上划了一剑。
沾了血的剑身亮出一道金黄的光，骤然照亮烛火熄灭的房间。
挽了个剑花，何莹笙瞧见，煞气被金光缠住，回转而来的女鬼利爪渐长，嘶吼着立马就要划破何莹笙的胸膛，她大喝一声，伸手抓住此鬼手腕，咔嚓一声，对方骨头被折断，右手的剑尖已经戳破女鬼的身躯，一股黑气从伤口处散出。
她抖动着嚎叫出破碎的声音，红光乍现。
“程四郎！还我儿命来！！”
听见她话中的不甘。
何莹笙几欲往前戳破心脏的剑身往后抽回，她偏偏头，三只鬼魂心领神会冲上前去，架住那嘶嚎的女鬼。
“好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来害无辜的人，这里又没有你要找的程四郎！”
鬼大拨开女鬼的面庞，发现她脸上被划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见原本的样貌，只有那双眼睛，能依稀看出本来的风姿。
她似乎是听进了同为女子的鬼大的话，扭头看了鬼大一眼，把手里拎着的破布袋捧起来，怀抱着，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
“我的孩子……呜呜呜……我苦命的孩子，我尚未出世的孩子……”女鬼恸哭，平息的情绪又逐渐变得狠戾，“程四郎！我要你的命！”
何莹笙从包袱里拿出一物，喊一句“散开”。
三鬼默契地飘到一边，长钉射入到女鬼体内，暂时压制住她的凶性。她从半空中落下，没有了嚣张的气焰。
这下洛荀南算是见识到了何莹笙的本事，挣扎着撑起身来，一步步挪到何莹笙身边。
“这女鬼饶我数日，幸得游方天师赠符，她这才无法靠近我身。”
何莹笙惊讶，“你原本就能看见鬼魂？”
“确实如此，我出生于阴历七月十五。”洛荀南面无表情，“从小所见就与寻常人不同。”
难怪，何莹笙换到这幅身体之后还能与三鬼交流，竟是因他体质特殊。
洛荀南继续补充：“此事并不需多惊讶，只是寻常鬼魂并不找上我，盖因我阴气重，总是撞上凶气极重的厉鬼，这便是其一。”他指着摊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女鬼。
“你说在郊外槐树林见到我，但我并无去往那处的记忆。”
何莹笙解释：“或许是你白日在那处经过，冲了煞，晚夜便会如梦游般去往那处，如若没有我阻止，或许你已经在河里喂鱼了，也或许是被溺鬼替了命。”
洛荀南想到白日在槐树林的河边救了一个落水的孩童，“原来如此，我日中在那处救了一顽童。”
“做善事，结善果，这也是小侯爷的造化。”何莹笙弄清前因后果，默默道了句。
“洛荀南。”他转过身来，抬头望着自己的脸，“我叫洛荀南。洛水之誓，荀令衣香，南柯一梦。”
何莹笙愣愣地点头，唤一声“洛小侯爷”。
“此鬼如何处置？”洛荀南并不在乎对方如何称呼，而是关心起这厉鬼来。
只见何莹笙再从包袱里掏出一面手掌大小的铜镜，刻着繁复的花纹，血红色的线条似乎在流动，让人不免想步步探究。
她却伸出手掌遮住落荀南的眼睛，提醒道：“不可久看，这是件邪物，倘若没有些道行，容易被此物迷惑，陷入昏迷，被迫交出自己的生魂。”
听得落荀南心下一惊，后退几步，紧紧闭上眼睛。
三只鬼对视一眼，捂着嘴偷笑，他们老大忽悠人的本事越发渐长。
何莹笙拿起自己身体的手指，用其残留的血在镜面画出咒语，扭开铜镜机括，像是开启了一扇门，飘出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到哀怨的女鬼身上，逐渐将她包围，直至覆盖。
再一拧，雾气瞬间回到镜中，而女鬼，已然消失不见。
“好了！”
洛荀南睁眼，房间恢复原状，除了地上残留的枝叶和大开的门扉，就好像从来没有其他人存在过。
她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何姑娘……”洛荀南见手还握在对方手里，赶紧抽回来，刚要说话，便被长廊处传来的女人哭喊声打断。
“水生！我的儿！”
这喊的，除了在场唯一的男性，还能有谁。
“噗——”何莹笙忍俊不禁。
洛水生？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接地气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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