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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第149章


这棵大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横向生长,一时之间,断裂的树枝,干枯掉落的树皮,拔地而出的树根,每一个支撑草木生灵生长的东西,都在被它撕裂,拉扯,似是铁了心要与他们这些入侵者同归于尽。

        那些掉落的树皮便成了它第二件武器,这次化作的不是利刃,而像是一块块新鲜的绿色皮肉,在快要接触到他们的时候骤然炸开。白南见到这样的场景觉得无比熟悉,飞快的躲到一旁,道:“这招式怎么这么眼熟?那群寻尸虫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们小心点啊——”

        话音刚落,被那些绿色的汁液溅到的墙体轰然倒塌,夜青不甚被那东西溅到了一片衣角,裙袍地下便瞬间破了个洞。

        夜青脸也跟着绿了绿,“这是……”

        毕竟都是他们妖界的东西,千奇百怪,没个内行人很难辨认,白南边躲边喊:“是什么?话不要说一半啊!”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东西跟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关系!

        夜青道:“他们跟寻尸虫没有关系,不过这算是我们草木界最恶毒的一种咒术,名为化木。”

        白南立了立剑,一口气将那片齐刷刷刺过来的根茎劈了大半道,“所以这究竟是不是江山槐宇?”

        那些被根茎顶起来的石块瓦砾也跟着砸了过来,其中更是不乏一些柱梁牌匾。郗荣看着一块木匾从那棵树的脚下顶送了过来,那匾额上已经被那绿色的汁液溅的千疮百孔,可隐约还能看清楚其中的两个字:万寿。

        郗荣皱了皱眉头,将那牌匾打飞到了一旁,道:“不是,他不在这里。”

        夜青道:“对,这人应该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皎洁的月光下,曾经巍峨的皇宫此刻只剩下狼狈的断壁残垣,巨大的声响被隔绝在紫雷界之内,明日康城的百姓依然可以看到高高城墙,看到紫雷戒为他们从过去折射出来的幻影,而真正的皇宫,早就从高盛回城的那一夜,悄悄消失在这片皇城的一角之中。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国家,已经悄然的落入到了一个妖物手中。这个妖物将这个国家的国运以及命脉都攥在手里,表面上看上去是在顺应天命,实则是在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众生。

        夜青道:“化木,是将树木以活人为祭生长出来的东西,简而言之,便是将人化作树木,但这咒术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此,而是在于他成形之后,会以草木的形式逐渐死去。先是落叶,再是断枝,剥皮,断根,像极了凡界中的两种酷刑,五马分尸和剥皮抽筋,二者兼于一身,但此人在临死前可以释放出巨大的‘神力’,也就是我们方才看到的那些。”

        “不过这咒术,妖物不能强加于人,要本人自愿才能完成。”

        白南听的心里一梗,连忙停了手,问道:“也就是说,这树是一个人?不是高盛那是谁?”

        除了那棵继续拼了命要拉他们同归于尽的树木,几个人皆是一阵沉默。

        希尧开了口,道:“这棵树长在了万寿宫,白元国,皇帝的寝宫名为万寿。”

        “所以,这人或许是高盛的父亲,高诚,”郗荣道,“夜青,这咒可有的解?”

        夜青摇了摇头,道:“解不了,只能等他自己将自己耗干了。不过我可以留住他一口气,你想问什么可以找他问一问。”

        夜青见她犹豫,也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这咒术过于骇人的,又多加了一句:“不过是留口气,他五感渐失,不会太难受。”

        不过一会儿,所有的暴虐开始有所收敛。这棵大树在他们眼里,从最开始的妖物,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正在活生生遭受酷刑的凡人。他们收起了方才的招式,只是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他,将最后一根根茎拔出,最后一片树皮剥落,最后一枝树干断裂,连最后的躯干都化作了一滩浓水,侵蚀着脚下的土地,发出腐烂酸臭的气息。

        夜青在这一刻施法,为他保留了最后的肉身和神志。

        他所谓的肉身早已化为一滩脓水散落各处,他只是用他灵体的模样,用那些泥土为他重塑了片刻。

        那片土地上,一个老迈的身影逐渐浮现出来。

        湿润的泥土勾勒着他脸上的皱纹,犹如干枯的树皮,粗糙,带着褶皱的附着在他已经清晰可见的头骨上。不出片刻,那肉身便已随着他的灵体塑完,几乎在同时,高诚掀开了松弛的眼皮,露出了一双浑浊的双目。

        一切还是他为受化木时的模样。

        他双眸一睁,一片黑暗之中,点点的星光逐渐浮现在眼前。也许是托天气的福,他在这个院子里看了一辈子的天,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清晰过。

        人死后,总归是要化到土里的,他已命不久矣,能用这条残破的命,换一点实际的东西,于他而言是一笔赚到的买卖。

        尤其,还能为他的三皇子做些什么。

        这些年来,他对太子一向疼爱,于那个骁勇善战,刚正清廉的三皇子除了几次赏赐,几封嘉奖的书信,再没来得及做些什么。

        他一向躲着他,不过是因为,他逐渐年迈,对诸多朝中事宜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于对于皇后与她的外戚的所作所为,即便是有忌惮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让她在宫里肆无忌惮的横行,以及许多年对于他们母子的不闻不问,寒了高盛的心。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头顶上的那片天看了许久,想了许多事情,最后才察觉到,自己身边站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风姿卓绝,气质不凡,犹如这天上的星辰一般,不似凡界之物。将死之人,已经能看得出他们身上有何等的不同,他那黯淡无神的眼睛里瞬间点起了光,想挣扎着起身,却发觉身体重若千斤,自己的这口力气也只能勉力坐起,再挪动不了半寸了。

        “诸位……是上天派来清算我的吧,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话说到这里,被一个‘王’字哽在了喉间,好不容易才咽下去,接着道,“罪人高诚,罪有万千,自知今日将命丧黄泉,本无颜面对神明,可我儿高盛,实在是因我教导无方,幼时苛待,他被妖物操控蛊惑,才铸成今日大祸,望各位神明,能将此罪责全数清算到我的身上。”

        他话中有惋惜,有痛心,有自责,包含了一个父亲临终前对自己子女亏欠的忏悔。在场的几位,谁都没有忍心在这种时候告诉他,高盛的罪,即便是能赦,也只能是自赎。

        郗荣道:“难道那个妖物承诺了你,可以帮高盛脱罪吗?”

        所以他才愿意献出肉身,接受这样的酷刑?

        高诚沉默片刻,随后答道:“没有,他说天地即将大乱,他日后可护我白元国平安。只要我留在这里,挡住他想挡的人。”

        白南:“……”

        “一个妖物的鬼话你也信?”

        “可若不是真的,为何他可以侵蚀皇族?”高诚道,“古书有云,除非天地即将迎来大灾大难,否则妖物是没有办法入侵到我们皇族里面的,可他如今不止入了,还……”

        他没将那半句话说下去,其中包含的可能性有许多,郗荣道:“他如今,与高盛是种什么样的关系?是盟友,还是——”

        “二人共用一体。”

        这次,高诚没有吭声,而是有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他不答,郗荣反而明白了,高盛与江山槐宇的关系,怕真的是后者。

        忽然之间,郗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接着问他:“此刻他们身在何处?”

        不知是不是因即将魂散,高诚未能对郗荣的话做出反应,他依然还是像刚开始那样,呆呆的望着头顶上那片天空,眼里的光亮所剩无几。

        “贵族,权臣,终有一天都会衰败,不过不该是让我的儿以这样的代价……救救他吧,救救白元国的子民,让我替我的儿子赎罪,让这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他喃喃自语的说完这些,身体便化作了一捧尘土,融到了脚下这片土地里。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能在弥留之际还在惦念自己的孩子和百姓,这个高诚,应当是位贤德的君主,竟会被一个皇后掐住了自己的脖颈,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郗荣感慨了一句造化弄人,白南却比她看的明白,他道:“心肠太软的人是很难做成一个成功的帝王的,就比方说我,我就一直觉得我不合适干这个活,即便我大哥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我也很难下得去死手治他得罪,顶多也只能将他囚起来,所以他骂我没用,我认,也不想跟他抢。这方面,我母亲就要比我英明的多,所以玄鸟族能在她的手下起死回生,我现在怕就怕等玄鸟族到了我这里,我再会有什么拎不清的事,一失足成千古恨,想想都觉得头大。”

        夜青听完笑了笑,道:“说到这点,如果还有机会,你该好好跟我们灵宿殿下取取经。我们殿下也是心肠不够硬,不过,他比你睿智太多了,所以他心肠软反而成了件好事。”

        他一副王婆卖瓜的表情,话里话外的在点白南“不够聪明”这一点。他若是说旁人,白南早就坐不住了,可他说的灵宿殿下,乃是天地灵帝,这他没什么不能认的,还补充道:“你拿灵帝与我比,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吧?不过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定是要讨教讨教的,想当初你们妖界乱成那样,他只用了十年便让他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确实是令人佩服。”

        希尧听他们一来二去的聊些有的没的,忍不住道:“你们就没人关心,他所说的天地浩劫是怎么回事吗?”

        郗荣道:“柳相当道的那些年,凡界出了不少祸乱,当时的江山槐宇便是一直扎根在皇室之中,所以那些年一向不被妖界侵扰的皇族也受到了影响,书中记载的便是那些时候的事情。我猜他应当是把自己当成了浩劫,诓高诚为他转移视线,他说要保白元国平安,实际上他将这片土地视为自己的国土,既是如此,哪有不去护佑自己的底盘的意思,所以他也并没有骗他。”

        “而我担心的浩劫,反而是另一件事。”

        白南找到了紫雷戒的阵眼,它此刻正被埋在这片废墟的一个角落里。他将厚重的墙体移开,从泥里将它扒了出来,撤了结界,又布下了幻境,这样在外界看来,即使是没有紫雷戒的虚影,高墙之内的世界依然是风平浪静。

        在回客栈的路上,郗荣再三犹豫,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要回长明城一趟,情况复杂,我不想带许煜回去,可我也不知道对于他而言,现在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夜青失笑道:“恕我直言,以星君现在的心态,哪里你都不会觉得他安全,这是失而复得症,星君你得治一治。”

        听他这么说,郗荣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道:“不瞒你们说,当我得知屹川可能通过血滴契约躲过了这次二人的清算,我这心里便一直不太踏实。许煜是我现在已知关于灵宿的一切,原来我想与江山槐宇速战速决,只要扫清了一切障碍,便可与他过一段安生的日子,可如今到了这里,却觉得中了他的计,”郗荣低头思索了片刻道,“这次是我冒进了,打草惊蛇,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再回长明城一趟,他一定是在那里做了手脚,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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