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带走(1)
第十八章带走(1)
夜色无边,乌云蔽月,灯烛一熄,眼前便一片漆黑。林知若睡意正浓,忽听窗棂一响,晋殊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林知若林知若,给我讲故事!”
晋殊昼伏夜出,总是大半夜跑去找他的好朋友们玩,好友们深受其扰,最后连觅忍痛割爱,塞给他一个话本:“睡不着让林知若给你讲故事。”
别人不理他,林知若却不能不理他,无奈,只得披衣起身点了灯,靠在软枕上给他念,前两页还是一般的聊斋志怪故事,讲一只狐妖修炼千年渡劫,被一个路过的书生所救,结果狐妖化成人形找书生报恩时……竟,竟以身相许,还描写得那般裸露详尽,林知若目光在那一段一扫,顿时住了口,耳根通红。
晋殊趴在床沿上,刚听到“奴家此来,只为报恩”就断了,忙扯她袖子,催促道:“念啊!”
林知若啪地合上书,顿了顿,又翻开,停在内容正常的那一页,继续道:“书生惊诧不已,却不记得自己何时救过一个女子……”
闲谈怪志她也看过几本,此时便聂小倩与宁采臣的故事改名换姓流畅地接在了后边,反正都是书生,将女鬼换成狐妖罢了。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文思泉涌。
晋殊听到狐妖为了救书生与姥姥对抗时,讶然道:“她这不是找死吗?”
林知若道:“她自然是舍命也甘愿。”
晋殊认真道:“她一只狐狸,好不容易修炼成精,为了一个人,千年道行一朝丧,多不值得。”“若是你呢,会怎么做?”
“把书生交给姥姥!”晋殊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是保命重要!”
林知若笑了笑,继续“念”了下去,结局自然是狐妖魂飞魄散,书生回到人间。
晋殊默默一会儿,道:“我说的没错吧,以后书生肯定还是要娶妻生子,狐妖什么都得不到!”
林知若如释重负地合上话本,道:“她救书生的时候,只盼书生能逃出生天,没时间去想以后。”
晋殊非常不能理解地冷笑了一下,“是不是傻?”
林知若笑了笑,仿若不经意道:“这话本谁给你的?”
晋殊毫无察觉,道:“连觅啊。”
林知若娴熟地套着他的话:“他还爱看书啊?”
“是啊,”晋殊浑然不觉地卖着队友,“我一直以为他跟我一样不认字呢,没想到他房里有那么多书。”
“哦,还很多?”
“嗯,他说了,等这本看完了,再管他要,他有整整一大箱子呐,都在他床底下。”晋殊把队友卖了个干干净净。
次日清早,紫菀一打起帘子,就看见晋殊蜷在美人榻上呼呼大睡。
孤男寡女一帘之隔,睡得还挺安稳。
紫菀已经没力气大惊小怪了,反正说了晋殊也不会听,自家小姐又对这小妖精毫无抵抗力。
她叹了一口气,端着水走进去做自己的事。
晋殊很是警觉,一听到脚步声,瞬间睁眼抬起头,看了看紫菀,又看了看身处的环境,又倒头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林知若也醒了,见晋殊睡在那里,便抱了张薄毯来给他盖上。随后放轻了动作,静悄悄地梳洗了。
不多时,晋殊也睡醒了,在榻上用各种姿势伸懒腰。女子的闺房之中,这一幕显得无比诡异。
忽然紫菀慌慌张张地走进来,道:“小姐,我刚才在前头看见……家里来了几个官兵!”
林知若有些疑惑:“来做什么?”
紫菀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王尚书之子,就是那个王世荣,他,他死了!”
林知若还没说话,晋殊抢着道:“我知道,是我杀了他。”
房中两个女孩同时呆了。
半晌,林知若先反应过来,颤声道:“不要胡说!你……你知不知道杀人是死罪?”
晋殊不以为意,甚至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道:“我手上的人命多了,官府要定我的罪,也得抓得住我啊。”
紫菀后退两步,踉跄着碰倒了一只花瓶。
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林知若,她快步冲过去抓住了紫菀,哀求道:“紫菀,好紫菀,阿殊是胡说的,他开玩笑的,你就当没听到,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好不好?”
晋殊在她身后叫道:“我没胡说!真的是我杀的!”
林知若回头喝道:“你闭嘴!”
晋殊从没听过她这么严厉的语气,吓得一愣,却坚持道:“他该死,他在怡红院的时候……”
“别说了!”林知若对他也用上了哀求的语气。紫菀被她抱在怀里,又记起初遇晋殊的情形,哆哆嗦嗦道:“小姐,他杀人了,对,他是会杀人的!快报官,快叫人来抓他!”林知若低着头去捂她的嘴。
晋殊忽然道:“你这样也堵不住她的嘴,只有死人才会真的保密。”
紫菀吓得一抖,忙搂紧林知若,“小姐,小姐,他要杀我灭口!”
晋殊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嫌她不够害怕,从袖中取出飞刀对准了她,勾唇一笑。
紫菀抖如筛糠,吓得几乎晕过去。
林知若安抚地拍了拍她,起身走过来,从晋殊手上轻轻地夺下飞刀,疲惫道:“你别这样了。”
晋殊有些疑惑地望她,忽然眼前一暗,随即面颊触到温暖柔软的衣料。
她抱住了他。
晋殊瞬间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有点不知所措:“林知若……”林知若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听到他软绵绵地说:“我做错了吗,难道他不该死吗?”
“你没做错。”一滴泪落在晋殊发上,“但以后还是别这样了,算我求你了。”
晋殊抬起头,去摸她的脸,问:“为什么啊,当初我杀那几个劫匪,你不是没说什么吗?”
佛说众生平等,可几个山匪草寇的命和一个尚书公子的命如何相提并论?
林知若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对晋殊来说,所有人的生命是真的平等。都如草芥。
死的是高官之子,官府自然不敢懈怠,几乎要把整个都中翻过来找凶手。
晋殊做得很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此事风声太紧,秦仪便令晋殊去湖州避避风头,湖州的惠英堂是离总部最远的一个分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堂主邹棋向来不太老实,已经屡次三番违抗秦仪的指令,秦仪给晋殊的命令是,找机会,做掉他。
***
兽形小鼎散发着丝丝缕缕淡香,林知若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执着笔抄写从孟泽那儿借来的静心咒。
窗外传来卜卜卜几声响,应该是晋殊,不过感觉像是有什么急事。
林知若起身去开窗,见晋殊蹲在随风轻晃的树梢上,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紫菀抱着两匹锦缎掀开珠帘,见了这情景,淡淡道:“来啦。”
晋殊点点头,望着林知若,眼神有些发亮,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来接你。”
林知若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伸手在她肩上一拽,便将她整个人从窗子里轻飘飘地提了出来,随即抱住她的腰,转身往外掠去。林知若措手不及,忙道:“哎,等等……”
紫菀追到窗口,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叫道:“你们去哪儿?”
晋殊在一段树枝上停了一下,回头道:“不告诉你!”
紫菀的第一反应是他和赵如嫣等人约了地方去玩,脱口道:“几时回来?”
晋殊道:“那就说不准了。”说完人影一闪,没入了浓密的枝叶间。
林知若和紫菀想得一样,待出了宁国侯府,却没看见赵如嫣他们,只有一匹高头大马拴在树下。
她疑惑道:“我们去哪儿?”
晋殊把她抱上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来,开口道:“湖州。”
林知若这才觉得奇怪,而且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比在落梅山那时,二人同乘实在不妥,便挣了一下,道:“先别……”
一句话没说完,晋殊伸指点了她的穴道,将她腰肢搂紧了些,道:“没时间了,忍一下。”
紧接着扬鞭打马,喝一声:“驾!”
骏马疾驰而去。
林知若:“……”
晋殊走的是小路,而且越跑越偏僻,林知若在马上被颠得头昏眼花,不知过了多久,这小没良心的终于勒马停住,把她从马上抱下来,还很惊讶地说了句:“你脸怎么这么白?”
林知若:“……”
她暂时说不出什么来,人是下来了,五脏六腑却似乎还在马上震颤。
晋殊见她站都站不稳,于是把她打横抱起来,送进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
林知若弯着腰缓了一会儿,感觉眼前似乎清晰了一些,便勉力抬头,去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辆马车之内。
她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都中。
这辆马车停在一座十分气派的宅子门口,周围不少人正进进出出地忙碌,乍一看很是热闹,但林知若稍一扭头,就发现这一带异常荒凉,除了这座大宅,竟没有任何一家住户或店铺,大白天空荡荡的大街显得有些诡异。
林知若的目光移到大宅的匾额上,御煞门这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撞进眼里,撞得她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道了句:“久仰。”
旁边还有几辆马车,不过大多不是载人的,是放行李的,林知若看了一会儿,心里渐渐生出某种不详的猜想。
视线所及并没有看到晋殊,其他人各忙各的,似乎没人负责看守她。林知若默默地下了马车,贴着墙根刚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一个背着双板斧的女孩儿追上来拦住了她,“哎,呃,姑娘……”
御煞门是都中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其中自然高手如云,林知若本来也没抱多大指望真能逃走,当即停下脚步。
那女孩儿将她上下一打量,道:“你应该……不会武功吧?那你别乱跑,这一带都不是守法良民,你出了我们御煞门的地界,会被撕成片儿的。”
林知若:“……多谢提醒。”
女孩笑了一下,忽然低头冲她一抱拳:“右使。”
林知若一愣,随即晋殊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你这是想跑吗?”
林知若:“……”
晋殊见她不说话,又去问那女孩,“她是不是想跑?”女孩和林知若对了一下眼神,睁眼说瞎话道:“不是,这位姑娘只是觉得马车里太闷,出来走走。”
晋殊显然不信,哼了一声,对林知若说:“你别想跑,别逼我把你绑起来。”
他问也没问一声,就把她从家里带出来,如此理直气壮。自从林知若将静心咒抄足了九九八十一遍,已经有大半年没跟晋殊发过脾气了,晋殊曾经把祖母留给她当嫁妆的九凤头冠给拆了,她都没舍得跟他发火,但是现在林知若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明火已经在胸腔里燃了起来。
晋殊见她面色一沉,气势先就弱了,仍梗着脖子道:“谁、谁让你要跑了?”
反正他是死都不认错的。
林知若望了他一会儿,寒声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湖州啊。”“去多久?”
晋殊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以后不回都中了。”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我才要带你一起走啊。”
这句话中蕴含的情意宛如兜头一盆凉水,瞬间浇熄了林知若的怒火,她怔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带如嫣一起走?”
晋殊沉思了一下,道:“也许过几年还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去找她玩吧。”
林知若捏紧了袖子,“为什么不过几年再回来找我玩?”
晋殊却答不出来了。
林知若轻轻道:“在你心里,我和如嫣、和孟泽、小誉还是不一样的,是不是?”
晋殊耳尖染了点微红,吞吐道:“好像……好像是的。”他没想过悲悲戚戚的送别,所以谁也没知会,只是连夜潜入了各大府邸,给好友们逐个塞了礼物在枕下,附一张纸条:“我去湖州了有O再见。”
他不会写缘,于是画了一个滚圆的圈圈,相信好友们能够理解。
他给林知若买的是一个钗子,可是一直都没有送出去,直到今天早上收拾行李,这钗子还在他手上。
他本来以为背个包袱就能上路了,可事实不是这样,陈伯特意拉来了好几辆马车拖行李,门主拨给他一支精锐随行。
晋殊终于意识到,此行并非杀了邹棋就回来,门主的意思是要他将邹棋取而代之,开始独立掌管一个分舵。
这就意味着,他可能再也不会回都中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动身去了宁国侯府,把林知若拽了出来。他就算什么行李都不带,也一定要带着林知若。
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反应,他没有深想过原因。
林知若望着晋殊的神色,心绪起伏不定,晋殊的嘴唇动了动,她等了许久的那句话似乎呼之欲出。
晋殊想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不纠结了,从怀里摸出一支玉钗,递给她道:“给你买的,要不要?”
送发钗这种事在男女之间有些太暧昧了,林知若知道晋殊肯定是不懂的,开口提醒他:“你不能送我,情侣之间才送这些呢。”
晋殊哦了一声,垂着眼,将那钗子在手指间轻轻巧巧地转了几圈,忽然靠近一步,一手轻按着她的肩,一手抬起,将钗子缓缓插入她发间。
林知若:“……???”短暂的惊愕后,欣喜,甜蜜和不可置信涨潮般溢满心间。
晋殊开口道:“我们也能送吧,以前孟泽不也送过你吗,还是戴着吧,买都买了。”
林知若:“……”
好了,什么情绪都没了。
晋殊又补了一刀:“我这不是要走了嘛,给你们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如嫣小誉的也是钗子。”
林知若:“……”
好了好了,知道了。
晋殊后知后觉道:“他们不会误会吧,啧,连觅得追到湖州去砍我。”
“不会的,”林知若道:“我会和他们解释的。”
晋殊警觉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想跑?”
林知若寒着脸撇他一眼。
晋殊伸手去拽她袖子,软了声气,道:“你不跟我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是实话,直刺人心。林知若默了半晌,轻声道:“你要是有空回来,记得来看看我……们。”
她和他不一样,他是孤儿,她却是父母唯一的女儿。
晋殊没有想到她会拒绝,怔仲道:“为什么?”
“我有父母……”
晋殊似乎一下子想起什么,恨声道:“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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