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很复杂也很简单直白
外公住的是一间单独的病房，里面各种用品都是齐全的，老人大概也是因为长久未见到外孙，一直拉着许亭的手絮叨。
许亭其实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但都没有表现出来，尽全力让老人欢心。
许亭的外婆看着倒是还健朗，坐在病床的另一边，含笑看着两人谈话，偶尔会插上两句。
陆堇呈站在许亭身后，手轻轻搭在许亭肩上，脸上始终是温润的。
这跟平时的陆堇呈也不一样，换了平时，如果一言不发，那陆堇呈必然是面无表情的，有时候看着还会有点骇人。
外公看了一眼许亭身后的陆堇呈，突然对许亭道：“现在这情况，短期内，你们这婚礼肯定是办不了了，但是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结婚证肯定要有啊。”
许亭没有说话。
陆堇呈看了许亭一眼，含笑道：“这个自然。”
两个老人对陆堇呈是相当满意的，他们知道两人的事全是叶安诗和许奕说的，叶安诗和许奕自然不可能说许亭死缠着人家不放这种事，都是往好的说。
所以在两个老人看来，两人一直都是因为相互有意才会在一起的。
“小亭这孩子啊，比较任性，小时候看上了人隔壁小孩的木工玩具，无论怎样，要就是要，可那是人家爷爷手工好，自己给做的，我吧，手又笨，做不好，这孩子对那玩具心心念念了好久，甚至还提出要用自己所有的玩具去跟隔壁那小子换，后来，还是人看不下去了，又给他做了一个他才消停。”
老人说着，嘴角还带着笑，其实有些事他还没有说完。
那时候的许亭，去找人换的时候，人小孩不乐意，他都直接给人打哭了。
很霸道，也是被宠得没边了，肆无忌惮。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他们才意识到孩子一直放在他们这里不好。
都说隔代亲，他们也不例外，对这个外孙疼得不行，自小体弱多病，又那么小就离开了父母，他们心疼都来不及，哪舍得他受一点委屈。
可这终究是不行的，小时候，他们都还健朗，可以护着他，长大了若还是这样的性子，又该怎么办，那时候还有谁会愿意这么护着他呢？
于是，那一次之后，他们便坚决要让女儿女婿将人接回去了。
虽然舍不得，但也不能因为自己不舍就毁了孩子一辈子啊。
陆堇呈默默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他知道老人说的是以前的许亭，以前的许亭也确实就是这样的，只要自己想要，无论如何，不计代价也一定要到手。
但现在的许亭不是，自己面前这个许亭，大概你捧到他面前，他都会不要，因为担心后面还不清，所以便干脆不要。
“堇呈啊，小亭性子就这样，你们既然在一起了，以后就要互相包容，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陆堇呈自然点头应下了，这之后，叶安诗和许延就回来了。
陆堇呈是最先听见声音的，他转回头去，就看见两人神色不太好，但当许亭几人看过来的时候，两人脸上又带了笑，刚才的神色全然不见了。
许亭看见叶安诗就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了她。
叶安诗刚想拒绝，就听陆堇呈道：“阿姨做会儿吧，我带许亭出去走走，他也不能一直坐着。”
叶安诗这才坐下了。
许亭站起身来，感激地看了陆堇呈一眼，然后两人打了一声招呼便出去了。
许亭出去后不久，就听身后传来外公的一声叹息。
“小亭这孩子啊，是长大了吧，跟我们也不亲了。”
许亭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去，他们已经离那间病房很远，而且病房门还是关着的，但刚才那一声叹息他听得极为清楚，像是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这种现象昭示着一种可能性，就是他的妖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达到飞升前的妖力。
许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闷闷的，明明妖力恢复了这么多，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他现在一点都不开心。
脑海中还是回旋着老人那句话。
老人的观察是十分仔细的，许亭相信，如果再跟他们待久一点的话，他们肯定很快就能察觉到，自己跟“许亭”的不同之处。
而且……
“在想什么？”
陆堇呈的问话打断了许亭的思绪。
许亭摇摇头，没有多说，只道：“下去花园里我告诉你。”
陆堇呈看了看周边走过的病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医院花园里没什么人，陆堇呈和许亭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石凳并排坐下。
“我的妖力恢复得差不多了。”
陆堇呈心突的一跳，转头看向许亭。
“怎么突然恢复得这么快？”
许亭想了想，回道：“也不是突然，其实自从第一次感觉到以后，每天都有在慢慢恢复，最近几天恢复得更快了些，大概是因为我本体养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恢复这么快吧。”
“本体？”
许亭笑了笑，点头，然后认真地看着陆堇呈：“是啊，我本体是一株碧桃，我跟你说过的呀，那时候历劫，我本体都差点被劈了，毁得不成样子，有了妖力后，我一直在慢慢用妖力温养着，前几天刚刚才修复好。”
陆堇呈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眼中的害怕藏都藏不住。
许亭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挪开了视线。
就这一刻，他好像懂了陆堇呈的感情，眼眶微微有些泛热，所以这就是喜欢，很复杂也很简单直白。
可以藏得很好，但也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许亭刚开始不懂，慢慢懂了一点之后，又装作视而不见。
直到这一刻，在陆堇呈复杂中混着恐惧的眼神下，许亭想继续装都装不下去了。
“陆先生放心吧，我们树妖不像其他妖那样，我们不吃人的。”
许亭妖生第一次开了个玩笑，但似乎作用不大，陆堇呈还是执拗地盯着他。
“所以，妖力恢复了，你要做什么？”
许亭良久没有说话，他脑海中还是刚才老人的那一声叹息。
要做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原本还想得过且过，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回不回去都可以，可是他能舍下，不代表其他人也都能舍下。
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历个劫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历劫失败了，直接形消魂散不是最干净，偏偏让自己来了这里，尝了这许多人情，还懂了什么叫悲欢不舍。
“我以前还当一棵树的时候，无法移动，不能化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伫立在一个地方，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无聊，但那时候，我也不懂那种情绪原来叫做孤独，就觉得难熬，于是就把自己所有的妖力都用在了锻炼五识上，时间久了，竟然还有了点效果。”
许亭说着笑了笑，有心想抬头看看陆堇呈此刻的神情，但又不敢，刚有点动作，又赶紧将头埋下去了。
“我一开始只能感知到周围几米的情况，后来是几十米、几百米，最后甚至连方圆百里我都能感知到了，周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知道。那时候，周围山腰上有一个小村庄，就在山间的一小块平地上，我每天都能感知到村子里的人在忙碌着生活，感觉很不错，所以我就想，等我化形了，我一定要去那村子里看看，感受一下，看看他们为什么能笑得那么开心？”
许亭说着说着，情绪突然无比低落，哪怕垂着头看不见神色，陆堇呈都知道他此刻很难受。
陆堇呈下意识伸手想将人揽到怀里，可手伸到一半，又默默转了个方向，改为拍了拍他的头。
许亭终于抬头看向了陆堇呈，他眼眶泛红，眼中更是一片水润，就那么看着陆堇呈，看上去十分委屈的感觉。
陆堇呈理智轰然倒塌，脑海中都是一片混乱，一点清明都不见了。
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许亭，一直以来，许亭都是冷静自持的，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仿佛在他眼中，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一样。
“后来呢？你化形之后去了吗？”
“去了，”许亭移开视线，声音轻得仿佛马上就要听不见了，“可是什么都没了。”
许亭化形并不算快，他也不懂那些村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那样一个地方去居住，那里并不适合居住。
半山腰，地势也不算高，不是旱就是涝的，有一次连续三年干旱，村民们走投无路，连山上的草根都挖完了，整座山上光秃秃的，就只有许亭一棵上了百年的碧桃树。
那些村民甚至差点连许亭的本体都给砍了，最后还是村里的老人出面阻止才作罢。
好不容易熬过了大旱，第二年雨季竟又是连连暴雨，因为没有植被固土，土地都被冲刷了，最后还有山洪。山洪来得猝不及防，村民们只顾得上往高处逃命，什么都没带，命是保下来了，可是房屋全毁了，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只能离开。
后来那村子就直接荒废了，那座山彻底成了一座荒山，再没有凡人踏足了。
许亭原本说过，曾有人成群结队地去看他，其实就是那村里的小朋友，他为了听听那欢快的笑声，耗尽灵力，在隆冬开了满树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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