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风流公子醉诗吟
话说刘厚卿和方幼恽赴金咏南的局,却在席间被张书玉和陆兰芬一顿冷落加抢白,搞了一肚子的气,悻悻的辞别了主人,便一起到了张月红家,赴祝华封的约。
祝华封因为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就先入了席。见刘厚卿与方幼恽一起来了,一番客套,便也入了席。随即问刘厚卿和方幼恽可是仍叫陆兰芬和张书玉。
刘厚卿赌气换叫了一个公阳里的林佩珠,又替方幼恽代叫了一个西鼎丰的花宝玉。
局票送过去不多时,两人先后来了。
席中大家欢呼畅饮,只有方幼恽心中郁闷,没什么精神,就连叫来的局也不去理会。
这时,却听到对过房间也有客人在内请客,很是热闹,但并不是猜拳,也听不见有女闾唱曲,只是一屋子的人在那里高谈阔论。
有一个人的声音很是熟悉,只听得他亢奋地说道:“你们以为现在的那些女闾,看着表面风光无限,实则背后的猫腻有多少?”抑扬顿挫,侃侃而谈。
那些网红,看着表面风光无限,流量过千万,销售数据漂亮得让合作商疯狂,让投资人血脉喷张,让粉丝头脑发热。
先说颜值,那都不是原装的,各种不惜倾家荡产、债台高筑的疯狂整容,各种美颜镜头下的假脸,揭开这层伪装,那就是嫫母无盐,鸡皮老妪。反正你看不见我的真容,骗的就是你们这些傻鸟粉丝,别迷恋小哥哥小姐姐,我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再说带货,他们所宣传的产品真的就是质量最好,价格最公道的吗?非也非也,谁信谁就是白痴,因为产品质量和价格翻车的网红不在少数。而那些粉丝也是脑残到成骨灰了,救都救不回来的那种。他们的脑回路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他们买的不是产品,而是对自己偶像的喜爱。好吧,你牛,大写的服奉上。
第三是网红背后的生活。对于这个,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糟心事太多了,比起女闾,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各位看官,这篇故事中的各种糟心事,比起网红来,还是很小儿科的。
第四就更重要了,可以直白的告诉你们,网红之所以“红”,光整容不行,光靠没脸皮没下限的搞怪也不行,网红是设计出来的!可懂?比如网红颜值的设计,出境动作的设计,话术设计,人设设计,故事设计,粉丝设计,数据设计,水军设计,销售设计,融资设计等等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泛滥在网红和直播带货界的各种暗箱操作,各种所谓的设计,让你眼花缭乱!
又有一人击掌赞道:“你这些话说得实在一针见血!本来是一件推动历史发展的非常好的事,结果是鱼目混珠,越来越让人有扭曲感,让我们这些仁人志士只能扼腕兴叹!”
听得方幼恽暗暗不住的点头。
原来方幼恽虽然是个贵族子弟出身,从小十分聪颖,只是自恃天分,就不肯在读书上用心,只弄些雪月风花的学问。平时也看过几部新书,晓得些中外的大势,向来以新新人类而自居。今天听见这一席议论,却是闻所未闻,不觉爽然自失。
又听见那人高吟道:“华夷相混合,宇宙一膻腥。这是《花月痕》中韦痴珠的诗句,我的年纪虽然不如痴珠,然而天壤茫茫,置身荆棘,家国社会的状况也是差不多的。”
又听一人说道:“你是喝了几杯酒,故态复作,何物狂奴,悲歌击节。”
却不听见那人回答,方幼恽便静静的听着。
停了一会,又听见对面房间里有人高吟道:
回首当年万事休,元龙豪气尽销磨。关山跃马秋横塞,风雨闻鸡夜渡河。前路苍茫愁日暮,唾壶击缺任悲歌。何须更忆繁华梦,搔首沉吟唤奈何。
念到末句,那声音就低了好些。
只听一人大叫道:“好诗,好诗!沉郁苍凉,读之令人有身世悲凉之感,我当浮一大白,请窥全豹。”
接着,便听得又有人高声吟道:
一夜西风动客愁,只余身世寄扁舟。千秋事业怜青史,一代功名负黑头。蜀国相如今贳酒,天涯王粲莫登楼。匆匆归去真堪笑,惆怅题诗记玉钩。
梦醒扬州一惘然,可怜往事竟成烟。桓温种柳只流涕,殷浩书空欲问天。剩有闲情随逝水,拼将绮思逐华年。输他绝塞从军客,万里秋风早着鞭。
飘泊谁怜屋上鸟,江湖落拓竟如何。荒唐槐国三年梦,慷慨苏秦十上书。纵有文章惊四海,更无涕泪哭穷途。请缨投笔男儿事,夜半床头啸鹿庐。
方幼恽听了,赞赏非常,此时再忍不住,便问侍女:“对过房间是何人请客?”
侍女道:“听见说是一位姓章的常熟客人。”
方幼恽便想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何等样人,居然这样的见识高超,才华卓荦。于是便站起身来向外便走。
走到对过房间的门口,隐在门帘外边,向房里看去,就吃了一惊。
原来那向外坐着的主人,就是方才在张园相遇不知姓名的美少年,心中想道:果然外貌俊逸,内才也自是不差。
忽听得旁座一人赞道:“秋谷兄佳作,气韵沉雄,真与杜甫律诗颉颃千古。”
方幼恽正在偷看那对过房间的客人,心中转念这人很是面善,忽然听到那人称呼他“秋谷兄”,方才倏然想起这人的姓名,自己笑道:“我的记性怎么就差到这步田地,这也没隔多少时间,竟是想不起他了,可不是笑话么?”连忙掀起门帘,进去招呼。
原来这美少年就是那风流才子、诗酒名家的章秋谷。
自从打发金月兰动身之后,在家中住了不多时日,总觉郁郁寡欢,加以章秋谷才华绝世,丰采惊人,论文则援笔万言,论武则上马杀贼。惊心烽火,聊为梁父之吟;举目河山,尽有唐衢之恸。一身傲骨,四海为家,钟期之遇难逢,狂白之金欲尽,不免就问天呵壁,变成个酒鬼,整日借酒浇愁,酒后恶言相向,竟有些信陵君醇酒妇人的架势了。
母亲看他如此的无所事事,大有颓废之意,便是拎着章秋谷一顿教育。恰好这时大舅舅来信,并派了两个得力的手下过来。母亲大人与章秋谷一番商议,便派了章秋谷前往上海主持办这件事情,同时也让这两个手下一同前往协助章秋谷。于是章秋谷便收拾行囊来到上海,也住在四马路吉升客栈。
只是到此没几天,就结识了几个有名的人物。
一个叫做辛修甫,是个内阁中书,学问极其渊博。章秋谷闻名拜访,辛修甫与他谈得十分投合,果然名下无虚,一见如故。
一个叫做王小屏,是个报馆的主笔,深通时务,兼擅西文。他从前看过章秋谷的几篇论文,甚是佩服;此次晓得章秋谷来上海,急急的到客栈相访,成了倾盖之交。
还有两个,一个叫葛怀民,是个举人;一个是大挑知府,叫吕仰正,却是辛修甫介绍给章秋谷认识的。
这几个人都是金石论心,芝兰气味,俯视山海,高见风云,绝无时下少年酒食征逐的恶习。
章秋谷自从到了上海,走访了他去年结识的一个旧相好,名叫陈文仙,年龄十七岁,花妍柳媚,玉润珠温。俩人很是要好。
这陈文仙气息沉静,像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很精通,她与章秋谷相识到相知,可不仅仅是她的花容月貌,更是她的才情,被章秋谷真正当作红颜知己。而且她是书寓中的一股清流,真正的卖艺不卖身,只是自从遇见章秋谷,才打破了这个规矩,但也只对章秋谷一人而已!今年从西安坊调到兆贵里来。
在我们如今看来,卖艺不卖身就是个传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出红尘中,如何能保得不失身?原来,晚清时的租界,是有着严格的章程的,对这些女闾也是有保护条列的,也就是说,除非自愿,否者用强的就是犯法。
章秋谷除了办事忙碌外,便到陈文仙处闲坐。陈文仙也从不叫他吃酒打牌,倒是章秋谷过意不去,有时会替她撑撑场面。
这一日,正是章秋谷做东,主要请的是这次办事相关的俩个人,以及辛修甫等数人。
章秋谷恰好午后无事,便到陈文仙的住处,约她同坐马车到张园吃茶;又遇见了陆兰芬,谈了一会。
章秋谷是个活泼的性子,这么干坐着,没一会便觉得不耐烦,便到弹子房去与人打了两盘弹子,这才同陆兰芬、陈文仙出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因为陆兰芬百般邀请章秋谷同陈文仙去坐坐,便又到陆兰芬处坐了一会。看看已经是七点多钟,陆兰芬知道有台面,不好留他,只叮嘱章秋谷常来走走。
原来章秋谷与陆兰芬只是平淡的交情,并没有什么深交,只是陆兰芬向来敬重章秋谷,所以见了面,就觉得十分亲热,以致于在张园相遇,引起了方幼恽的愤愤不平。
章秋谷同陈文仙回到院中,辛修甫已经先来了,其他客人也络绎而来。
章秋谷做了主人,殷勤的与朋友碰杯畅饮,喝到酒酣耳热之际,辛修甫偶然说起社会上的一些怪现象。从来酒在肚里,事在心头,早把章秋谷一肚皮的牢骚提了上来,便高谈阔论了一大篇,又痛饮了几大杯酒,方才吟出那四首感怀的七律来,惹的在座客人一齐称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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