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贰拾肆
二人最终没能在海滩边呆上很久。
哪怕沅漪私心里很想将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但部队有纪,外出时长不得超八小时。她的确是得启程往回赶了。
原本,她是想要让顾一野在这多待会儿的。可孰料对方在听完后竟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送你到火车站。”
“……”
一句话,将沅漪想要劝说的话语击退的明明白白。
骑车去火车站的途中,沅漪仍坐在后座。
此时已临近夏季,空气中依稀掺着丁点儿热浪。故而微风迎面而来时,她不由闭上双眼。
宁静的山路上,老旧自行车发出“吱呀吱呀”的驱动声刺激着沅漪的耳膜。
可她却并不讨厌。
什么时候……才能再像现在这般呢?
朝霞绮丽的天空下,
不论移动的速度多快、她依旧伸出手将夕阳禁锢在自己的食指与大拇指间。而那少年,也在离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用担心任何事,仿佛这样就可以慢慢走到世界尽头。
可惜,这样的美好念想也只是闪瞬即逝。等她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已然回到了城镇街道上。
“火车站”三字逐渐暴露在视线范围内。
纵然有再多不舍,道别的时刻也还是来了。
可道别时,该说点儿什么呢?
沅漪绞着手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然后,她蓦地转过身。
本就随着她步伐的男孩儿见状也停下脚步。
沅漪抿了抿嘴,犹豫着看向他
“那……我走了?”
像是觉得不够似的,她很快又补上一句
“对抗演习,你要加油。”
而对方只是看着她,没有接话。
对比过往的喧闹人群,二人间的氛围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太安静了。
安静到让沅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停下绞绕的双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轻咬着唇低下头,等待着对方的答话。
“等演习结束,”
那沉默许久的少年终于开了口。
在女孩儿微微睁大的瞳孔里,她听见他说:
“我们,再出来吧?”
到时候的我、一定是带着胜利走向你的。
……
顾一野的自信并没有获得等价回报。
在那场蓝岭演习里,九连虽然抢占了先机占领高地。可他们能想到的策略,敌军又如何会想不到?在高山早早地设下埋伏,就等着他们上去的瞬间层层逼近。虽然作为尖兵的顾一野及时拉环投出了一枚手榴弹给队伍争取了喘息时间,但九连九班依然伤亡惨重。
虽然最后判定是两军打成平手,七二零团并不算输了比赛。可在顾一野心里,这几乎和败北没有任何区别。
尽管秦汉勇和张飞都表示这并不完全是他的责任,可顾一野仍是苦练了个通宵。
如果充当尖兵的他能够再谨慎一点、再细心一点注意到陷阱,是否就能将情况逆转?他们团是否就能赢下这局胜利?
带着这些问题,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同体训、直至手上磨出血泡也不曾停止。
“啪嗒——”
进行着下一组俯卧撑的顾一野,自然是没能注意悄然从外套内衬中掉落的某件物品。
直到地面传来轻微声响。
他向发声地走去,正欲弯腰捡起。却在看清物品的瞬间僵住。
——一枚深色香囊正安静的躺在那里,等待着主人的认领。
“……”
顾一野走上前,先是吹了吹灰、而后将那枚香囊握在手中。
“哎哎哎,一野,你那点茶叶呢?怎么没了?”
新兵连时期的男孩儿们年少气盛,所以总因训练强度大而口干舌燥的不行。
如同此刻的牛满仓,正翻墙倒柜的试图寻找那罐他亲眼看着顾一野放进抽屉的茶叶。
搜查未遂,
他三步并两步跳到站在桌前的少年身边,却见对方正用手慢条斯理拨着什么东西。
满脑子在疯狂叫嚣着“我想喝茶!”的牛满仓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满脸恳切地看着他。
“一野啊,咱这好不容易结束了训练的。热水我又不想喝,咱能不能打个商量,我答应你一件事、你分享点儿你的茶叶给我成不?”
他急需疏风散热啊!
对方听懂了言下之意。斜睨他一眼后,指了指桌前。
——军绿色的水壶正纹丝不动地屹立在那里。
“泡了没多久。”
这句话犹如天籁之音。
牛满仓一声欢呼,即刻打开杯盖就咕咚咕咚开始灌。
成功缓过气后,他这才有心留意起对方。
想起喝茶前留意到的动作,牛满仓上前。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才发现:原来顾一野手里拨着的、竟是茶叶。
他饶有兴致的挑起其中一根捏了捏,在发现鼻尖还留有淡淡余香时有些惊讶。
“嚯,你可够奢侈的啊。用新茶叶……”
他顿了顿,发现对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香囊,正费劲将桌上拨好的茶叶往里送。
“用香囊、保存新茶叶?”
“这是晒干的旧茶叶。”
顾一野边解释,边用眼神示意他帮忙撑开香囊边缘。
“旧茶叶留着干嘛?收集啊?”
“护身符。”
牛满仓:“……”
他应声照做,可全程神色复杂。
结果就是,
顾一野在打了个漂亮的收尾结扎紧后,转身就瞧见了对方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非常诚恳的丢下一句:
“一野啊,原来花露水那次、你还真不是在说谎。”
原来,他的战友果真是个喜欢香调的男人。连护身符都这么与众不同,是他太肤浅了。
“喜欢香调”的顾一野:“……”
那时的制作过程还历历在目,回想起牛满仓离开前的连连几眼、顾一野忽地笑出声。
香调是其次,更重要的是……
攥着香囊的手紧了几分,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舍不得丢啊。
回想起自己在火车站大厅内心中许下的诺言,顾一野垂下眼眸。
该怎么向她开口呢。自己输掉演习这件事。
可他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理由是他们的班长,哦不、如今…该称为排长了,正坐在眼前,与他进行着最真挚的“男人密话”。
真挚的原因很简单,张飞和他的未婚妻阿秀完婚在即,可独独少了条红裙子。他这才来拜托一向眼光极好的顾一野帮忙选款。
其实张飞最先想到的是不久前才和大伙儿嘚瑟凑钱给江南征买了衣服的高粱。
但无奈他如今正在医院忙于照顾遇洪昏迷的师长郑源,不得不望而却步。
但是,高粱还是给张飞提供了一条思路。
“你怎么不找老顾呢?老顾还有个知心红颜呢!你让他俩给你一块儿选啊!”
有个姑娘能帮忙挑自然最好了!
这句话,将早已焦头烂额的张飞从水火中捞了出来。
这才有了方才一幕:他坐在顾一野对面,满脸真挚地与他进行“男人密话”。
“我可是帮你在连长面前求情过好几次的啊。住院时和你说有个忙需要你帮,你不会忘了吧?”
“……”
顾一野一时语塞。
谁知道对方当时的意有所指会在今日派上用场呢?他最终还是败在张飞眼巴巴的委屈里,答应了诉求。
可令顾一野意外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沅漪却已经在来信中表明她已经知晓此事,并且很乐意携手完成任务。
想也不想肯定又是高粱发挥了兄弟本性,从中周旋了一波。
……
顾一野叹口气,在内心翻着白眼:
明明应该在医院忙不过来了,怎么还有心情管闲事呢?
就这样,原本设想中“带着胜利走向她”的见面猝不及防就改成了“一起帮人挑裙子”。
……
“这不是挺好的嘛,助人为乐呀。”
沅漪站在女装店里,时不时从衣架拿出几件努力上身比划着。
早先就让顾一野向张飞确认过阿秀的大致尺码,在得知与自己几斤相似后沅漪松口气。那么……用她自己作为参考也差不多吧?
毕竟是买给心上人的,可得万万慎重慎重再慎重不是吗?
目光流连于店内各个角落,不放过一丝一毫找寻的可能。
终于,
在拨开又一排衣架时
一条不是非常张扬、却又蕴藏着些许彝族风情的红色连衣裙落入沅漪眼内。
她伸手摘下。
正反两面查看完毕后,沅漪将它比在身前看向在一旁静待的少年。
“你觉得怎样?”
想起张飞曾描述过阿秀是位热爱穿民族服饰的姑娘,顾一野点点头。
“很适合。”
的确是很适合。
不管是这条红裙、还是正兴高采烈与他分享着对服饰看法的姑娘。
都很适合。
完成采购目标后,二人并排走在街上。顾一野却感到手臂骤然被拱了拱。
他看向“肇事者”。
“喏,”
只见她正张望着四周,靠近他的手上却莫名多出一卷纸。
“临别前,送件礼物给你吧。”
话毕,掌心一松。
顾一野下意识接过。先是将手上购物袋放在地上,然后在对方的默许中取下橡皮筋从中间向两边打开——
一帘瀑布直入眼底。
不仅如此,背后冉冉升起的红日也同样醒目。
这是一副卷纸画。
家中不是没有收藏国画。而戴沅漪的手笔也不算难认。
几乎是赏完的瞬间,顾一野脑海里便闪过那句诗:
“缁缁鸣雁,旭日始旦。”
隐隐猜到背后寓意的顾一野侧过脸看向她。
只见身着军装的姑娘手反在背后,原本发散的视线也早已收回。
同样侧过脸,戴沅漪眨了眨眼看向他的眉宇里填上一股子调皮。
“你曾赠我一晚暮色,那我便送你一朝初日。如何?”
刚升起的太阳。
也是打破艰苦岁月的关键。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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