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贰拾陆
不得不告诉她的事……
沅漪站在原地，
直到那少年轻笑一声、上前将她的军帽□□到皱成一团后潇洒离去，
她都没能从中缓过神。
“多好的小伙儿啊。”
戴爷爷不知何时早已走出房间，抱着臂倚在墙上。
“要我是个姑娘家，我也心动。”
一句话，将他观赏过程的时长诠释的明明白白。
“……爷爷！”
见沅漪臊的不行，又是直跺脚又是大呼小叫的。戴爷爷笑着安抚，内心却不动声色的开始嘀咕：
原来，他们戴家的小孙女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啊。
难怪昨天在走廊相遇时这俩小孩儿的眼神这么不对劲呢。
不过那男孩儿似乎名叫、顾一野？
姓顾……
部队大院里是不是有户姓顾的人家来着？
嗯，下次可得找他住院儿里的老朋友好好盘问盘问。
可当时幻想着可以立下功绩凯旋归来的顾一野和留在原地羞的大叫的戴沅漪都没有想过：
他们那一腔孤勇、义无反顾的年少时光啊。到此，就全部都结束了。
又过了一天，沅漪接到了下达的“即刻结束探亲，车站集合，准备二次开拨”指令。
军令一下，她必须服从。
饶是沅漪有再多疑问，此刻也只能匆忙收拾着行李。
而戴爷爷只是坐在床上安静的看着她，期间未曾有挽留的举动。
爷孙俩慢腾腾地来到门口。
本以为原先“留守待命”的指令可以让她多陪伴爷爷一会儿。却不想最后还是得离开。
沅漪看向那张早已被岁月侵蚀的面容，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会有人护送您到车站的。爷爷，没能抽出很多时间陪您，是孙女的不孝。”
戴爷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我孙女是女英雄。爷爷怎么会和女英雄一般计较呢？”
玩笑式的调侃冲淡了二人分别前的悲伤。沅漪点了点头，不确定的试问：
“那爷爷…我走了？”
“漪漪！”
向前走了两步后、身后人蓦地叫住了她。
沅漪转过身，只见被她敬重了一生的戴爷爷缓缓举起手臂、向她行了一个致军礼。
也不知对方是从哪儿学来的姿势，沅漪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下一秒她听见他说：
“解放军同志！你要好好的，啊？”
“……”
戴沅漪站在原地，目光闪烁。
她看着站在不远处向她挥手的家人，无比郑重地回了一个敬礼。
然后
她提了提背包，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车内。
……
随着视野里招待所和站在门口的身影逐渐变小，沅漪这才收回视线。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蓄精养锐、以备接下来的不时之需。
等到樟木火车站后，沅漪迅速下了车、跟早已站在停车点候着她的班长陆明秋汇合。
等她们二人回到连队时，整个卫生连已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而师里其余连队整装的也很快，只用了十分钟时间、所有人已然全部登车完毕。
随着火车缓缓启动，前往未知地的恐惧与好奇也在车厢内蔓延开来。
大家都对“为何老兵班已然上阵的前提下，仍是规定他们需得前往”抱有同样疑惑。
沅漪坐在座位上，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却也不曾舒展从上车开始就皱起的眉间。
虽然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新兵也有冲锋陷阵的责任。可“义务兵绝大多数情况下不被允许离开驻地”是部队里不成文的规定。因为他们的系统历练仍不够充裕。就算出了任务也有可能是白白送死。
她不知道别的连队情况如何。可这次，卫生连上上下下却是集体都出动了的。能让连长甚至师长直接下达这样的专属命令……
——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任务的真实情况，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她正沉思着，抬眼却看见坐在对面同样表情不怎么好的陆明秋。
注意到沅漪的目光，对方冲她笑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
“班长，你没事吧？”
陆明秋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沅漪啊……”
像是呢喃、又像是在确认。
直到半晌过后，对方的嘴唇再次依稀动了动。
她说：
“你会害怕吗？”
直到下车前，陆明秋的那番话依然在沅漪脑海内不断回响。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很快，这种预感就得到了验证——
走下车的瞬间
灰雾弥漫的天、环绕在空气里的硝烟味儿、士兵的哭喊声、还有从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击声。
——这就是戴沅漪第一时间体会到的所有。
也是过去十九年里她从未预想过会看到的场景。
而紧接着
“卫生连！卫生连在哪里？”
一句问话、彻底粉碎了连队里部分战友心存侥幸的幻想。
戴沅漪站在百忙慌乱的人群里，看着接应人来回穿梭、四处寻找他们的身影。她才真正意识到：
原来，他们接到的根本不是普通任务，他们所要接触到的、是战场。
是那被众人称为死神盛宴的……真实战场。
只见不远处的陆明秋正和接应人异常严肃的进行交接，脸上早已没了先前在火车上流露出的凄然。
这才是众人印象里的班长啊。
只是……
沅漪看着她。
那镇定自若的陆班长背后，为何会流露出一股听天由命的悲凉呢？
原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可当真正经历过这场战役后，她想、她明白了：
那时候陆明秋想问她的，不是害怕这场战争。而是
——你真的做好，直面迎接死亡和无能为力的准备了吗？
她随众人穿越丛林和湖泊，朝着更深处的救护点走去。
路上，她遇到了好些卫生连的同志。虽然他们对彼此的面孔不一定眼熟，可别在右臂上的红十字徽章却是最直接的关联性证据。
这些同志背着急救包跑向倒在地上的战友们，以最快的手速给他们做着应急处理。
沅漪看在眼里，尽管她很想过去帮忙，可她知道她不能、也不被允许脱离部队。对沅漪所在的这支队伍而言，此刻与前线救护组汇合、才是他们最大的任务。
只是，等他们来到连队救护点时。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糟许多：
站点内的军医与卫生兵们集合在一起，来来回回穿梭。可人数却依然屈指可数。可伤患们仍在持续性被送进来。
沅漪这才明白了为何新兵班们同样需要来此的原因。
——他们的战友在呼救，他们又怎么敢独享安乐？
不再多说任何话，沅漪转身进了帐篷。与其他同志们一起套上白大褂，带上口罩。准备加入战斗。
哪怕他们刚成为义务兵不久，可总有能帮忙的地方不是吗？
……
“等我回来，我想、我有了件不得不告诉你的事。”
直到现在，戴沅漪仍记得少年离开时含笑的眉眼。而她，也期待着与任务结束后的他重逢。
尽管他们的确是重逢了。
只不过，重逢的场景、是边境阵地上。
-早前-
在沅漪又一次顺利完成处理后，她接到了来自连干部下达的临时指令。
沅漪这才知道，原来距离他们连队最近的防区阵地在源源不断传来炮弹轰炸声，明显是战况焦灼。
上了战场，新兵老兵的区分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而她的使命，就是去接应且查看防区附近伤亡人数。
“虽然那边该是有几个军医。不过沅漪，”
在出发前，陆明秋扔给她两枚手榴弹。
“注意安全。”
路上会遇到什么，谁也不好说。
“……”
以一个军礼作为回应后，沅漪脱下白大褂，整了整钢盔、就冲出了救护点。
可是，
饶是真正出来的沅漪再怎么做足心理建设，空中划过的一道道火红光线仍是让她没来的有些发怵。
“砰——”
在找到一处弹坑跳下的瞬间，一发炮弹就在距离她□□米远的地方爆炸了。两块弹片擦着沅漪的头上与肩膀上“嗖”“嗖”划过。
“……”
沅漪看了看自己有些湿热的肩膀，内心却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
在冉冉升起的火焰里，等着另一颗炮弹落地爆炸的她又迅速跃入另一个弹坑。如此反复，一点点摸索着向阵地奔去。
如果刚才那两块弹片再低一两公分的话，她的脑袋可能就不在脖子上了。
沅漪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
在这枪林弹雨里，只有两枚手榴弹的她没有还击能力。唯一能做的只有快一些、再快一些！
死神的镰刀举在她眼前若隐若现。
沅漪深吸口气，利用敌人炮击间隙、模仿着平时课上学习的匍匐姿势，不断向前。
这期间，她的手指被像刀刃一样的石头划破。可她浑然不在意。
一旦自己被炸死，那那些还在等着救援的队友们也就危在旦夕了。
她不能死在这里！
强忍着伤痛，沅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先前的几个动作。
好在，她最后还算顺利来到了指定点。
只不过……
沅漪环视了一圈四周。
隔五十米就有的烟雾、地上斑驳的血迹、还有空气里隐约透露的血腥味儿，这些无比透露着此处显然是刚经历过恶战的事实。
而跟随着那阵由淡到浓的血腥味儿，沅漪来到了一处废墟场。
在这里，她找到了那些因炮火袭击而重伤的伤员。
这些伤员里有伤着头部的、有炸断胳膊和腿的、也有因怕吸引敌军而强忍□□的。
沅漪匆忙就近跑向坐在地下的一位同志。
“你没事吧？”
对方摇了摇头，神色却很是痛苦。
他的手臂整条开裂了啊。
观察了下大致情况，沅漪只能选择先用急救包为他包扎止血。
可当她正绕着绷带时，
一双手蓦地搭在她肩上。
“这位同志，请问你是……”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戴沅漪一顿，但还是压制下想回头的冲动。
只是稍稍侧过脸，与后方的少年解释道：
“我是战地救护组派来的卫生兵，先让我完成工作再与你细细说明。”
对方收回手，果然没有再追问。
等一切流程都结束后，沅漪这才站起身、做出早已想做的动作。她缓缓回头。
只见在那零星跳跃的火光之中，顾一野正安静的抱着枪、呆在她身边。
果然是你啊。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轻笑出声。
“你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沅漪率先开口，可话里仍憋着笑。
顾一野摸了摸鼻子，可眼神仍未从她身上离开。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戴同志。”
……
戴沅漪期待着与任务结束后的顾一野重逢。
而现在，他们重逢在了不是很理想的场景。可这都没关系。
肩上与手指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可沅漪脑海里只剩下一句感想：
幸好、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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