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窥见光
宠物店里带宠物来洗澡、给宠物买吃食用品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黑猫的命被保了下来,但也无可避免地因此落下脊椎神经受损、双后腿残疾的下场。
时温越过身穿白大褂的兽医,看向手术台上蜷缩着的奄奄一息的黑猫,心头隐隐一动。
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小步走向刚才进来时,经过的宠物用品区。
挑了个嫩白色的猫窝、猫型食水盆、猫砂盆、白色猫纱裙、猫粮猫砂猫条……
用品区各类东西被时温挨着拿了个遍,来来回回拎了好两趟,才在前台女生惊诧佩服的目光下,将东西全都摆在桌台和地上。
缓缓胳膊酸痛,轻扬了扬下巴,“连这些一起算。”
女生深吸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些不可思议向她确认,“您确定…这些真的全…要吗…?”
她在这家宠物店兼职两年多,见过无数为了自家宠物昂贵的医疗费争吵骂咧,甚至干脆遗弃不管的。
也见过无数疼爱自家宠物,一时冲动咬牙买下店里进口猫狗粮日用品,却又有些舍不得回来退换的。
却唯独没见过这般看起来就出自于大户人家,能随手递给她张黑金卡不带眨眼,为一只流浪猫就要把店里东西全买遍的贵气女生。
难免震惊。
时温大略扫了眼那些东西,稍寻思了下能都带回去,就是有些不好搬后。
还是朝女生点了点头。
大不了等会儿多给司机点钱,让他帮忙搬进去就是了。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
在时温看前台女生手忙脚乱的,拿起商品一件件录入电脑计算价格时,贺承隽抱着那只已经包扎好的黑猫从急诊室里出来。
身侧还跟着一个,正念叨流浪猫狗真可怜的男兽医。
两人在瞟到正靠在东西满载的桌台旁的时温,还在正反瞧手里那件漂亮的白纱裙时,也双双顿住。
忘了之前嘴里正在聊什么。
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贺承隽最先缓过神来,在一旁男人的嗔目结舌中,稍有不解的问时温:
“买这么多做什么?”
时温闻声偏头对上贺承隽墨黑浓稠的眸,轻耸了耸肩,语气闲散无所谓:
“看见好看。”
身边男人眼里的震惊瞬间翻倍,还染上些钦佩。
毕竟为了好看就能豪掷千金的,他还没见过几个。
贺承隽早已知道时温与别人不同的脑回路,趁前台女生还没录多少说,“放在路边会被拿走。”
却没想时温听完,娇媚一笑道,“谁说我要放路边的?”
在时温走后的那几年里,贺承隽总会反复想起这天在宠物店前台,那个眼尾媚挑的少女倚在杂货满堆的前台,指了指他怀中的黑猫轻扬红唇对他讲:
“从今天开始它就跟我姓了。”
最后还是贺承隽帮时温将所有东西搬进了别墅。
两人再从宠物店里抱着黑猫出来,已经是半下午过了日头最猛烈的时候,空气中仍旧泛满闷潮,让时温后背重又聚起水汽。
路边零零星星有摆夜摊的人推着三轮车出来,提前占好位置充分准备东西。
短暂的路途中,贺承隽对时温说了两次谢谢。
一次谢时温在中午目睹他救下黑猫时,没有撒手不管,反而拦车陪他去宠物医院。
另一次谢时温不仅全额承担黑猫的手术费,还好心决心以后都要收养它,不至于让它拖着残腿流浪。
时温听罢只是抬手轻顺了顺黑猫背后的毛发,撇了撇红唇吐出一句,“你救我,我救它,你让它对你说谢谢就行。”
“你想不开我也救不了你。”贺承隽垂眼哑声,不担这份情。
时温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那天是她自己想开救了自己,与他无关。
眸中晕起些别样的情绪顺势而为,“哦,那你拿什么谢我?”
贺承隽摸黑猫脑袋的手僵住,手指像不灵活般动动,手背青蓝色血管脉络清晰明显。
沉默良久,才在快要到别墅前的那个十字路口问她,“你想要什么?”
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车祸,又做了很长时间的手术,黑猫早已元气大伤。
像是知道他们两个不会伤害它般,蜷窝在贺承隽怀里睡着了。
回到别墅先找了个落地窗前视野好的地方放置猫窝,让贺承隽将黑猫小心放进去,在猫食盆中给它填了些猫粮和水。
又将其他东西大致都归整在一楼的宽敞角落。
时温进卫生间洗了手,冷不丁出声喊了句‘喂’,将透过巨大落地窗盯着外头花园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贺承隽成功唤回。
“贺承隽,你——”
时温刚想出声喊他,陡然感觉胃里有强烈的刺痛感,额头上开始止不住的冒冷汗,豆大的汗水随着侧脸滑下。
双手死死摁住胃处想慢慢蹲下身缓解,却在双眼一黑后,失去了意识。
她感觉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世界里,空气稀薄头昏脑胀,无论朝哪里走都会碰壁,完全找不到能出去的方向。
没有光,没有人,只有她自己。
她走不出去了。
再次以身撞壁后时温想停下来,她不想再平添伤痛了。
可是倏然间有道磁声,不懈地在喊她名字。
“时温——”
“时温,站起来。”
“时温,你没病,这世界也没病。”
“……”
她窥见了些光,就在头顶上方。
可她伸手想抓却怎么都抓不住。
直到有一只大手撕破黑暗,带着细碎光茫朝她伸来。
她看不到那双手的主人的面孔,但她却能听到一道坚定的声音。
那道声音说,时温,活着。
时温骤然从冰冷的白色病床上睁开眼,瞳孔带着震颤,入目是满片苍白。
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堂。
可略偏头,左上方正在挂着的三瓶点滴闯入视线,玻璃瓶中的透明液体正一滴一滴通过管道输入她体内。
坐在旁边椅子上盯着她沉思的贺承隽也映入眼帘。
时温竟浅松了口气。
幸好她没死,她的猫还在家。
贺承隽见躺在病床上脸白唇干、了无生气的女生毫无预兆的醒来,来不及转移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轻咳一声,垂眼开口,“醒了?”
“做梦呢。”时温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眼珠转了两圈,确认自己真的还活着。
并不是在做梦。
贺承隽没搭理她,大拇指摩挲缴费单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温闷不过他,主动开口询问,“我怎么了?”
旁边男人才稍有了些其他反应。
“急性肠胃炎。”
轻压了压下巴表示知道了,时温望着白色天花板转而又提起另外一个话题,字句中满含不自知的遗憾:
“谢谢你啊,贺承隽,本来我还想让你给我院子里种些玫瑰作为答谢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该谢你了,你想要什么?”
贺承隽眸色深了深,好一会儿后才回答,“医药费。”
时温扬唇笑,眉眼弯弯终于有了些生气。
她觉得这男人很神奇,总是能说出些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话,“医药费本来就该给你,你再想些别的。”
“没了。”
打第三瓶点滴时,时温听女医生絮絮叨叨训了贺承隽半个钟头,说明知道自己女朋友胃不好还不督促她吃饭,光顾着在一起腻歪连命都不要了。
时温伸手悄悄拉起被沿盖住些脸,防止女医生等下改变目标。
只字未反驳,贺承隽从头到尾以一种‘医生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的‘低眉顺眼好男友’形象,成功让女医生都不忍心再训他。
改口催他下楼去医院食堂给时温买份粥。
待贺承隽再领时温回到别墅时,外头天色早已擦黑,还挂着几颗零碎的星。
街边小摊小贩你挨我,我挤你,四面八方聚满了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老小。
时温闻到空气中流动而来的油水味就想干呕,加快步子进了别墅。
家里的黑猫已经醒了,听到有人回来蜷在猫窝里动不了,只能冲他们细碎喊两声。
时温蹲下摸了摸黑猫的头,给它填满吃光多半的猫粮和已经见底的矿泉水,又被它蹭舔了手指好一会儿。
才想起被她落在客厅的贺承隽。
找到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小叠红色人民币,时温数都没数就伸手递给贺承隽,话音随着腕上镯子碰撞丁零当啷作响,“多出来的是感谢费。”
贺承隽轻撩了撩眼皮,瞟了眼那叠有些厚度的红色人民币,没接。
“只接受微信转账。”
时温撇了撇嘴用余光斜他,心念他屁事可真多,调出微信二维码摆在他面前。
申请消息进来,秒点通过。
聊天框最上方冒出一个纯黑色头像的联系人。
时温顺手点进资料页巡了圈,昵称是空白,朋友圈是空白。
除了头像是黑的,其他什么都是空白。
这人真是没有一点可供探寻的余地。
怅然若失地退回聊天界面,点开转账输入一个1后跟3个0,摁密码确认。
三秒后显示,转账被退回。
时温不解的蹙了眉,出口的语气有点冲,“你干嘛?”
“九十一块两毛五。”
-
第二天上午别墅门铃声欢快响起时,时温还陷在令她生气无语的梦里出不来。
和以往血淋淋的场景不同,一整个晚上时温脑海里循环梦着的,全都是贺承隽张口问她要那九十一块两毛五的场景。
时温烦躁的从床上直直挺起身来,撒气般抬手捶了好几下旁边无人的柔软大床,床面被连续击打凹下个小坑。
九十一块两毛五。
两毛五。
她看贺承隽就他妈像个两毛五。
门铃还在孜孜不倦的响,大概是先前买的快递到了,时温闭眼压了压起床气,翻身下床。
在白色蕾丝睡裙外套了件衣裳,下楼去开门。
瞧见门外来人,时温没忍住翻了个通天白眼。
那个让她梦里怄火了一晚上的人就站在门外。
要不是一看她就打不过贺承隽,时温真想咣咣给他来两拳。
以解躁怒。
深吸几口气,时温没跟他打招呼,径自转身去吧台鼓捣前两天新买回来的咖啡豆。
拖鞋用力踢踏在木地板上制造出闷噪的声音,将咖啡豆稀里哗啦倒进咖啡机的声音,还有将咖啡杯重重磕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声音。
无一不昭示着,女生现在的心情很差。
贺承隽向来阴沉的眸子里透出些疑惑。
不知道哪儿又给小姑娘惹到了。
“有铁锹吗?”贺承隽摁门铃前已经将带来的东西全放在花园中,独身进别墅。
时温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嗓音里含着消不下去的气,“拿手抠。”
本以为贺承隽或多或少会呛她两句,然后她就能顺势发火、以此撒气。
却没想到这男人听完连屁都没放一个,面不改色地迈步出了别墅门。
时温憋在心头的火气顿时又冒了一个度,气到连咖啡都不想喝,直接将刚端起的杯子重重磕回大理石桌面上。
发出一声清脆巨响。
给对面角落里刚打了一半哈欠的黑猫吓得都卡住动作,一点点闭起嘴,睁大亮黄通透的眸子紧盯着她看。
瞄到远处迎上她目光略抖了抖身子的黑猫,被它那股可爱劲儿浇散些火气。
缓步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罐头,朝黑猫走去。
蹲下身扣开罐头摆在它面前,在它埋头苦吃的时候,时温试探着顺它头上的毛。
“你脾气这么好啊?都不护食的吗?”
黑猫闻声抬头扫了她一眼,伸出舌头扫了圈嘴边,复又低头去吃罐头。
时温被它嘴边沾花的样子可爱到,摸它头的间隙抬眼,透过光明几净的落地窗看向院子。
几分钟前还进来问她有没有铁锹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拿来把看起来比较新的铁锹。
正在任劳任怨地铲花园中的杂草。
早已高挂的烈阳直射在穿白t的贺承隽身上,烘烤的他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般。
时不时将铁锹支在土里,抬起胳膊蹭把额头上的汗水,再继续铲土。
明明她昨日只是随口一提,他并不欠她什么。
甚至昨晚和刚刚还对他莫名其妙乱发了通脾气。
贺承隽都仍然一声不吭地起了个大早,拎着一堆东西来帮她种玫瑰。
心头窝着的火好像奇迹般,瞬间就消失不见。
良久后红唇蠕动,时温对着脚边的黑猫轻轻吐出一句:
“以后你就叫时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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