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酉时,乌头巷。
油灯下光影熹微,八仙桌上的盘子已空了大半,只剩下些毫无热气的白菜豆腐。梅玉纤正裹着豆腐把最后一块玉米面的饼子往嘴里塞,谁知刚塞了一半就听到门口传来规整的敲门声。
“嗳,来了。”她赶紧应了一声,便胡乱嚼了两口往下咽去,此刻正是饭时,寻常有人来访也大多不会在这个时辰。梅玉纤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父亲,梅毅却也一脸不知。
将将咽下饼子她才赶去开门,屋门尚未开全就听得耳边传来一迭声的道歉。
“昨日我临时有事,多亏了你帮我把阿喜送到家去,不然淋这么场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来人正是阿喜的父亲,吴进。
要说这些摊贩们,除了白日出言相帮的刘婶,也就吴进为人仗义些,又极为守礼且知恩图报,更因着阿喜的缘故,两家也常有些往来。
“吴叔叔客气了,不过就是小事一桩,阿喜还好吧?”
吴进连连摆手:“她好的不得了呢,昨晚上啊看着你给她编的册子都不肯入睡呢。”说罢挠了挠脑袋:“想来这些东西也废了你不少功夫吧?”
“这不,阿喜她姨母送来好些白面馒头,左右我们爷女俩也吃不完这些,所以想着给你们带些过来,还望梅兄,纤丫头不要嫌弃才好。”
至平县内白面金贵,况且吴进家平时也过得艰苦,梅玉纤本想拒绝,可一看到吴进害怕被拒绝的面色又改了口:“怎会嫌弃,刚还在和父亲念叨着想吃一口白面,吴叔叔就送来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吴进眸底的不安尽散,大笑两声就把篮子往梅玉纤手中递去:“好,好!就该如此。你们先吃,吃完我那还有。”
说罢便以要回家给阿喜煮饭为由告辞离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头吴进送出了馒头满心喜悦的回家做饭,那头梅家父女看着一篮子的白面馒头,以及藏在馒头下的一匹棉布沉默许久。
良久梅毅才松开紧皱的眉头,只温声提点:“吴家丫头以后有什么事情,能帮就多帮帮,只最好做的隐秘些,不然按他性子,指不定再送上些什么。”
梅玉纤缓缓点头:“爹爹放心,我省得的。”
今年的冬天比预想中的来得更快些,大雪盖住枯叶,落了满地银白,至平县倒显得不那么破败了。
这天是武宁将军顾铎和其长子顾昀平的忌日,因着他们曾用生命守护山玉关,也同时护住了这座城市,是以城中百姓每到这日,都会自发的进行祭奠。
除了怀念和感激,兴许也希望他们在天有灵,保佑三年后的“建和和议”到期之时,仍会出现盖世神将,护住这方平安。
长隆街比往常更冷清了些,连出摊的商贩们都少得可怜。梅玉纤却意外的来得极早。两年了,每到这一天她总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间只余不解。明明是他们赢了,是他们赢了啊。无数战士用生命守住了大珩,可为什么,要签下这样的不平等条约呢?
梅玉纤的眼中似有苍茫之色,她微敛明眸,任不知何处而起的雪粒落在眼尾,化作水珠滴下。
再睁眼时眸中苍茫已化作清泉,隐于眼底,只余柔光。她给自己盛了一碗豆花,洒上糖水。这是她自幼的习惯,心情欠佳时只要来点甜食,便是有再大的苦处好像也能透出丝甜来。
还好前朝张朔改良了制糖法子,才使糖水来得容易些,不然可就不是如今的她能喝得了的了。
刚要送入口中,蓦的似有一阵风由远及近,接着面前一寒,白光扑面,就有无数雪花将她盖了个满脸。梅玉纤下意识的闭眼,谁知眼才阖上,就感觉掌中一空。再睁眼时,手中哪还有豆花的影子,只能看到白泠泠的天地间有个黑影,愈跑愈远。
梅玉纤倒也没有多恼,更多的却是好笑。抢碗豆花思虑得还挺周全,只是豆花本就是流动的物事,这么一路跑去,也不知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城郊破庙。
苏小武懊恼的看着怀中豆花,本想抢些包子之类的硬货,可怎也没想到今天的长隆街上只有个卖豆花的婆娘,如今抢是抢到手了,可大半的豆花都喂了他满是破洞的衣衫,碗中已所剩不多。
也不知这么些豆花够不够他吃的,想到已经整整烧了一天的恩公,懊恼尽数化作忧虑。
罢了,总比没有的强。
破庙并不暖和,靠里些的草垛上铺满棉絮,棉絮上躺着一人,双眸紧闭,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异样的潮红。
若是梅玉纤在此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便是巷陌深处那个有着二面之缘的少年。
苏小武将手搓了又搓,直到掌心有了些温度才小心覆上少年的额头,刚触到就弹了起来-
“哎呀,怎地越来越烫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急得在破庙中直转,良久才想起从前母亲发热之时,父亲总会用凉巾来给母亲降温。
可这破庙之中哪儿会有毛巾?好在苏小武还不算太笨,他小心的从衣衫下摆撕了一块还算整齐的布来,放到雪中浸透,用还有余温的掌心一捂,便成了一块带着寒气的湿布。
他将湿布小心蒙上少年额头,开始默默祈祷,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各路菩萨在上,爹爹娘亲在两年前已经战死边关。小武本该毫无所求,可我这条命就是恩公救的,所以小武大胆相求,愿恩公康健。若是菩萨定要收条命去,还请收了小武的,也好让我和爹娘在阴间相聚。”
良久,待苏小武终于祈祷完毕,才想起自己抢回的那碗豆花。少年还未醒来,他干脆微抬起少年上身,将豆花直接灌了进去。
渴好渴少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不断灼烧。他不停的找水,可四周全是漫天大火,他被困在火圈中,黑烟充斥了他的口鼻。他努力睁眼,透过层层黑雾他好像看到了火圈外的父亲被三根长矛刺穿。
他疯了般往火圈外冲,在火焰将要吞噬他的那一刻,却不知何来的甘霖,凉中带甜,细细滋润着他的喉舌。
就是这甘霖来得太急切了些,一口尚未咽下,另一口又接踵而至。他猛地呛咳出声,须臾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接着身子一轻,自己就碰的一声摔回草垛。
“对不起恩公,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你突然出声我才会吓得松了手的,你没事吧?”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耳边一迭声的道歉。
许是高烧的缘故,少年的的反应有些许的迟钝,他看着眼前人开合的嘴唇许久,良久才回过神来。
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孩子是他年初救下的小乞丐-苏小武。彼时他正隐身于武丘县,可那日大雨岌岌,梅树下有一叫花子正被旁的乞丐们围攻,他本不欲管这些,直到他听到--
“打死你个狗东西,敢来跟我们抢吃的,你以为你爹这个臭百户还活着?”
“就是,去年那场仗早就死得透透的了,现下你不过是个和我们一样的臭要饭的!”
“就你那个爹,那么多年也就混个百户,去年打仗死了也算给军队多省了口粮食!”
他看着小乞丐疯了一般的扑过去,不要命的撕拉啃咬。便停下本已转了一半的身子,还未等自己想清楚,那三个叫花子已被他踢下了恒清江。
说不上为了什么,许是,用生命捍卫家国的士兵后代,不该被如此□□罢。
后来小乞丐便一直随他左右,以恩公相称。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赶不走他,便就这样了。
眼下这个苏小武正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本没什么肉的小脸更皱成一团,眉眼耷拉,瞧着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他不欲听他哭哭啼啼,只淡淡说了声:“闭嘴。”便往地上看去,地上安静的躺了一只木碗,想着就是前面声音的来源。
木碗中还有一些白色的凝状物,想来就是他前面觉得甘甜的物事。他用两指捻起,这些白色的不就是-豆花?
眼前木碗纹路均匀,碗底有一个细小的豁口,倒像极了那日梅玉纤留下的那只。
(https://www.uuubqg.cc/94574_94574044/4191044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