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公主30
梁佑齐回到酒店。
他在s市的房产就有两处,一处位于壹号别院,另一处是小时候在这读书买的,因为那时在叶家寄住,自己住的不多。壹号别院的房子纯粹是被叶奚沉忽悠着买的,他自己也没住的打算,连装潢都没弄过。
这些年在外到处奔波,很难在一个地方长期居住,也习惯了住酒店,一般住他自己家的酒店比较多,因为都有专门的套房,都是按照他习惯配置的。
走到电梯口,梁佑齐忽想起来,那天车上听瑶瑶讲起过,她也住在壹号别院那边,心里莫名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手机响了,有信息进来,他也一时捕捉不到情绪,没有过多把心思放在上面,低头处理起来,抬脚步入专用电梯。
到十二楼,直达套房客厅,信息刚好处理完,钥匙随手扔桌上,光脚踩在通往卫浴间的地毯上,打开水龙头,弯腰往脸上泼了几把水,冰凉的水顺着瘦削的脸颊滚落,他缓缓眨了下眼,眼睫上的水珠甩落了几滴。
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潮湿黑沉的眼瞳不带任何情绪,自上而下抹掉剩余的水珠,抓过毛巾擦干。
洗完澡走进卧室。
桌上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他三两下拆开,里面露出一枚发夹。
梁佑齐喉结滑动,眼前浮现出女孩侧着头看向窗外的画面,那一刻有一丝后悔攀上心头,对叶奚瑶,还是无法做到狠心。
他自小就在社会偷摸滚爬,看多了世间人情冷暖与黑暗的现实,尤其是要在那样竞争惨烈的环境中做到出类拔萃,纵使年少成名,天赋异禀,又如何,在最不缺人且人才济济的国内,在任何一个竞技类圈子里,得渡过多少个光穿透不进心里的至暗时刻,见过多少现实的冷酷,顶着怎样巨大的压力才能保持十年不倒,他的心早已练得比石头还硬,还狠。
要不然棋圈盛名的“毒蝎子”又为何能屹立不倒,是棋风也是性格。
可瑶瑶在他心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他年少纯粹的一部分,也是她治愈了他,在那段孤独至死的日子里,一直用她的善良,用她纯粹滚烫的一颗心温暖着他,给他继续往前走下去的力量和信念,让那个深受着她照顾的,郁郁寡欢的少年才得以从泥潭里站起来。
他一辈子忘不掉。
即便如今物是人非,他们也各自长大,而她或许也在年龄的增长和流逝的时间里对他生出了隔阂,无论她是怎么想他的,在梁佑齐心底,最柔软最温暖,那个最初的纯净之地永远都被“妹妹”占据着。
他永远无法对她完全狠心。
那时候他甚至想,只要她稍稍解释一句,稍稍低一下头,无论理由是什么,他都能接受,且都原谅了。
他确凿的,连理由也替她想好了。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像是根本从来都没有重视过。
那么在采访时,最后的那个问题有什么用意吗?
他还记得在回答时,她眼里的光闪了一下又黯淡了。
也许那个问题只是新闻社安排的,与她并无关呢?
梁佑齐心里生出烦躁,低头看住那个发夹,忽想起那个愿望,她说什么都可以实现,他几次生出冲动想拿这个试探她的心思,想一想又觉得荒谬。
还不至于这么……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生出这么荒唐的念头,喜欢瑶瑶么?是喜欢的,但那与男女感情无关,他不想和她的感情套上这种不纯的想法。
对她好比是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关系,就像亲情一样,深厚又无可取代。
想到这里,梁佑齐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深长吁出口气,将发夹放回盒子里,同时打定主意不问。
他想让她主动告诉他,而不是用外力让她不得不妥协的被动。
那不是他想要的。
将盒子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梁佑齐撇开繁杂的心绪,捞过手机,点开微信看到陈浩的回复,刚才电梯里他问了陈浩有没有把师傅安全送到家,知道这肯定是安全的,也不过是他做学生的客气,毕竟饭桌上是他把人气走的,这会儿一句不说也不像样。
陈浩答他,人已经安全到家,但一路上绷着张脸也不说话,估计这回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还得下次梁佑齐亲自登门拜访致歉才有商量的余地。
梁佑齐心中有数,没再多说什么。
王泰裕门下学生众多,但最让他骄傲和拿得出手的还是梁佑齐,也正是这个得意门生让他最头疼。
不熟悉的人都会以为梁佑齐一定如表面看到的那样,禁欲寡言也温和,王泰裕并不以为然,他要是真如此倒也好,偏偏这是最难受管教的一个,桀骜不驯肆意生长,想也是,能在比赛时当着全世界的镜头和人大打出手的,纵观国内外也没几个,王老曾在训斥时这样评判他:脾气大,骨子里的野性难以驯服。
想有一番成就,这狗脾气非改不可。
后来他真就说改就改,确实变得比气焰嚣张的少年梁佑齐更圆滑了,不会再当着众人的面去教训侮辱他们的对方选手,而是改为在棋场上的霸气掣肘。
很多人说,如果唐闻声还在,就不会有后来的梁佑齐。这话诚然不假,同为王泰裕的学生,当年传闻说唐闻声比梁佑齐资质更好,有唐闻声在上头压着,不可能会有梁佑齐出头的那天,所以当年唐闻声之死不乏阴谋论者,当然这都拜霍寒所赐。
这些话传进了王泰裕耳朵里,老先生勃然大怒,对着一众媒体记者怒斥造谣者,然而即便如此,还有人搬弄是非说王老偏向梁佑齐。
但更让老先生头疼不已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里,梁佑齐却甩手不干了,那时正值中考,怕影响到这小孩的情绪,便没多说什么,让他安心备考,满以为等中考结束他定下来也就好了。
可他心意已决,把老先生气得够呛,虽知道唐闻声意外去世给他带来不小的影响,但心里总觉得这是他一时冲动,梁佑齐是他见过的少有的天才,要真的放弃走这条路,才是围棋界一大损失。
也知强扭的瓜不甜,得等他自己走出来,完全想明白才行。
师徒两人便就这样耗着、僵持着,是半年以后他突然自己回来,亲自向王老道歉,这改变让王老惊喜之外更多的是惊讶,他也怕这孩子只是一时的冲动,担心他哪天又撂了担子,但这之后他都没有再说过气话,变得更成熟了,而后不出一年真如王老所预言,在他十六岁生日之后摘下了棋王赛总冠军,从此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可至于十五岁到十六岁的那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发生这样的巨大的改变,梁佑齐只字未提过,也许那是一个秘密,将永恒地珍藏在他心底。
梁佑齐刚点开微信,陈浩就等不及拨通了语音通话,他清楚梁佑齐的性格,但这些年随着经历的事情多,收敛了许多,更何况师傅一大把年纪了,不会有意气他老人家,想必他说要休息半年不是开玩笑,但陈浩还是想不明白,开门见山的说:“师傅这次气得不轻,他也是为你好,我们几个他最看重的还是你,对你严格些也正常,你别往心里去。”
梁佑齐淡声道:“我要都记着,还能记得过来么。”
陈浩当然知道他不会,主要还是担心他的状况不好,“你真打算休息半年?这不像你的脾气啊,我以为你会马上乘胜追击的。你知道行业变化大,别说半年,就算只是休息个把月,新人跟雨后春笋似的一茬茬往外冒,你也知道咱吃的是青春饭,未来就这几年了,佑齐,你得考虑清楚。”
梁佑齐打开扬声器,放在桌上,走到酒柜前,用开瓶器打开一瓶酒,倒入醒酒器中,红酒酒液从瓶口流出,他漫不经心看着,好像在看那酒液,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听着陈浩的话,嘴角勾出一丝涩笑,轻轻摇晃着醒酒器,他勾过手机,对那头说了句:“我也不能老霸着位,下面的人出不了头,这圈子还怎么发展。”
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什么,陈浩总觉得梁佑齐变了不少,至少若是一年前的他,绝对不会这么说,或者说是,经历了这些事让他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像是失去了斗志,变得更平和了,但确切来说,不应该是用“失去斗志”来形容他,是什么呢,陈浩隐隐约约觉得他变了,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他自己认为不该是这样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放弃和休息的时候。
“你就当真咽得下这口气,被朴浩成那货踩在脚底下,做万年老二你就甘心了?”陈浩恨铁不成钢道。
这话无疑是踩在了梁佑齐的痛点上,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吭声,摇晃醒酒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莫名的想起了车上叶奚瑶的话,他垂下手,将醒酒器中的酒液倒入杯中,她也是这个意思吧,觉得他在这个时候放弃很可惜。
没见他作声,陈浩在那头叹了口气,为了缓和气氛,岔开话题道,“对了,你那妹妹,是不是上次咱在b市给你发信息的那姑娘,真是声音甜人长得也美,那是你的表妹还是堂妹,刚芝儿还给我说,整个像仙女儿似的,这形容太准确了。”
梁佑齐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皱眉,语气明显不悦:“你在想什么?”
陈浩处于自嗨状态,兴奋的说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哥们我还单着,要不把妹妹介绍我得了……”
话音还没落下,那边挂断了电话,陈浩“喂”“喂”了两声,只有嘟嘟的忙音回答他,对着手机郁闷道:“什么狗脾气。”
这里,挂了电话后,梁佑齐单手捏着酒杯,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同时,手机往远处的沙发一丢,不想再接到陈浩的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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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奚瑶没让梁佑齐送到家,她还要回去加班,车开到单位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她看着窗外,开口道:“把我放这儿吧。”
身旁没有说话,车速却在减慢,直到停下。她没有回头,更没有看他,解开安全带开了车门。
双脚落在地面,关上门后,车子离开,叶奚瑶一路往前,向单位大楼走去,梁佑齐开着车,背道而驰,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背影,最后浓缩成为璀璨都市夜色下的一点。
热闹鼎沸的街市成为背景板,叶奚瑶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那不同于往日和她哥怄气,她知道梁佑齐是认真的,可这句话说出来有多伤人,他难道不知道吗?
走了几步停下来,她踢了踢脚下的影子,低声骂道:“死梁佑齐,臭梁佑齐,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小狗。
这样发泄过心情才好了些。
进办公室刚坐下,张厦璐蹭过来,不怀好意瞅着她笑。
叶奚瑶没心情看她,打开电脑登上工作号。
张厦璐肩膀推了推她,“怎么这么晚回来呀,李哥和邵荷早来了。”
叶奚瑶坐下,抬眼瞧着她,两个字说的简单利索:“吃饭。”
张厦璐这才看出一点由头,“咋啦,这顿饭没吃高兴?”
叶奚瑶点开软件接收文件,“可不。”
“你没和梁佑齐他们吃饭么?”
“吃了。”惜字如金答。
“那怎么回事?”张厦璐好奇。
不幸勾起回忆,叶奚瑶托着下巴,皱眉,“别跟我提这人,烦着呢。”
“你说梁佑齐?”
叶奚瑶快速瞪了眼她。
张厦璐更来劲了,“那可是梁佑齐哟,你的男神,你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是他对你一见钟情,然后向你表白,对你动手动脚,然后嘿嘿嘿。”
叶奚瑶被这十分富有灵性的笑声惊得肩膀震颤,一阵恶寒涌上来,将张厦璐凑过来的脑袋轻轻一推,“想什么呢你,可能吗?”
“不是这个又是啥,我想不出还能引起你心情不好的理由。”
叶奚瑶发了会儿呆,软声开腔:“我和梁佑齐不是认识的么。”
张厦璐沉默。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她侧头看向张厦璐。
后者忙说:“您继续。”
“……”
知道张厦璐不会相信,叶奚瑶的表达欲瞬间丧失了,没人会懂她此刻的心情,暗叹了声气,她摇摇头:“算了,我现在好忙,先工作了。”
张厦璐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不信,就是这事吧,挺离谱的,诶,对了,我今天下午看过你们那个采访的视频,还不错,今晚加个班,后期应该能搞好,刚才主编还特地评价了一番,总体来说是相当满意的了。”
叶奚瑶轻嗯了声。
张厦璐见她情绪不佳,也没有多逗留,随便扯了几句鬼话便飘走了。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叶奚瑶累得不行,洗过澡之后上床准备睡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张厦璐他们说什么都不信她认识梁佑齐,她好像那时候和他拍过一张合照,那次好像没有林映潼和叶奚沉,印象里叶奚沉带着林映潼去超市购物了。
梁佑齐是非常不爱照相的人,在叶母的要求下,拖着脚步不情不愿走过来,瘦高的少年满身疏离,掺杂在玩世不恭的高傲里头,拽拽地站在她身边,两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叶母端着照相机对他俩笑道:“茄子,笑一笑。”
叶奚瑶扬起脸,笑得一脸灿烂,发现少年绷着脸,轻轻拉了拉衣角,少年低头,触碰到那暖阳般的天真笑容,软声软气对他说:“哥哥,笑一笑,妈妈拍照了。”
少年梁佑齐像是被感染了一般,歪了歪头,咧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却确实是笑着的。
那张照片后来一直被叶奚瑶保存着,放在她的钱夹里,这几年日常生活用到人民币的机会不多,那个珍藏着她和梁佑齐合照的钱夹被她秘密的存放在一个铁皮盒里,每次搬家都会带在身边。
叶奚瑶根据记忆打开抽屉,发现没有了。
她翻遍了房子的各个角落,就连床底下也不放过,都没能找到,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她与梁佑齐的回忆,那些发生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连承载了回忆的物件也找不到了。
可如果不是真的,为何每次想起来她的心都隐隐作痛呢?
正如张厦璐所说,王主编对这次采访的内容非常满意,还觉得他们拍少了,还得回去补拍。
但由于和梁佑齐闹了这么一通别扭,叶奚瑶发誓不再理他,即使为工作,她也不想低声下气去求他,反正不是非他不可,况且那天加了陈浩薛泽等人的微信。
不过鉴于薛泽是梁佑齐的助理,联系他等同于联系梁佑齐本人,叶奚瑶给陈浩发了信息,商量补拍事宜。
一周以后,叶奚瑶、邵荷和李遂再次前往棋院,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像回娘家一样轻松自在。
只不过遗憾的是,主角梁佑齐本人缺席了。
拍摄间隙,李遂问陈浩,梁佑齐人呢?
陈浩说梁佑齐生病了,已经两天没看见他了。
那会儿叶奚瑶正和邵荷对稿子,准备下面的拍摄,这话就这么飘进了耳朵里,她卡壳了一下,邵荷瞅她,“怎么了?”
叶奚瑶摇了摇头,“没事,继续吧。”
等到拍摄任务完成了,陈浩悄悄把她叫去另一边,“妹妹,你还不知道你哥生病的事吧?”
叶奚瑶楞了下,遂说道,“这段时间工作忙,他没告诉我。”
陈浩点点头表示理解,停了停,又说道:“是这样的哈,你也知道他这人的脾气,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生病就躲起来谁也不见,最近他状态也不好,又生病,我就怕出点啥事。”
叶奚瑶表情平静:“能出什么事?”
陈浩:“你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
这直接把陈浩整不会了,沉默了一下,开始叽叽咕咕起来,“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从小就和父母比较生份,也不在一处住,其实内心还是挺渴望亲情的,你看哈,你哥吧,现在生病,发着个烧,父母兄弟又在项城,赶也赶不过来,你作为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你就不想着奉献一下你的兄妹之情?”
叶奚瑶没吭声。
陈浩瞅了会儿她,发现了一些细微的不对劲,“你俩到底是不是亲人啊,你这做妹妹的怎么这么不关心你哥。”
叶奚瑶抬眼,也看着他,想说什么,忍住了。
沉默了几秒,她说:“你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去看他?”
这下轮到陈浩噎住了,而后气势一昂,像是发泄一样嚷道:“我昨天去看他,还被赶出来了,我容易吗我?”
叶奚瑶噗嗤一声乐了。
盛情难却,她实在找不到推却的理由,只好勉强应了陈浩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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