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度
时筠发现最近季言礼对魏枞应这个人很好奇,她并不想多提关于魏枞应的事情。
但他就是很好奇。
好奇他们两个为什么分手,在得知是时筠主动提出来的时候,他便好奇为什么时筠要放弃那样的一个男生,转而能放低这么多要求喜欢上他。
时筠告诉他不要自贬,他也很好。
但是季言礼就是好奇。
直到时筠有一次真的和他发了火之后,他终于不再追问。
但不追问反而给季言礼带来了更大的不安全感。
元旦的时候时筠准备回去看爷爷奶奶一趟,正好碰见贺睢带着女朋友回家见家长,好事是好事,就是时筠耳朵要被唠叨。
都是同年的。
对门的贺睢都谈恋爱了把女朋友带回家了,时筠这里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当长辈的怎么可能不着急。
结果晚上季言礼给时筠打电话的时候被奶奶不小心听见了,当时电话还没挂,奶奶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她不好否认。
于是奶奶怂恿着时筠过年把男朋友带回来看看。
这句话时筠没放在心上。
元旦她在爷爷奶奶家住了两天,院子里的柿子树上落了雪,趴在窗台上朝着对面的院子望去还能看见贺睢他们家那棵都二十多年的桑葚树了。
又是节假日,又是被渲染上阖家团圆的节假日。时筠避开了可能遇见她老爸的上午,等听见楼下没声音了之后,走到窗户边看着他离开,自己才下楼。
临走的时候奶奶把她送出去,时筠怕雪天路滑,让奶奶不要送自己出来了,家里有暖气,外面下着雪又很冷。
奶奶只好把她送到院子门口,手搭在老旧的木门上,还不忘提醒时筠过年的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正巧对面院子的门打开了,是要返程回去的贺睢和他女朋友。
贺睢叫了一声奶奶,然后他女朋友机灵地跟着贺睢也叫了一声奶奶。
喊完人之后,贺睢听见了时筠奶奶的话,半开玩笑地问时筠:“哦呦,终于谈恋爱了啊?”
时筠和奶奶说了声再见,也没有因为他女朋友在旁边而给他留什么面子。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贺睢倒是不在意,老气横秋地来了句:“年纪不小了,是可以找对象了。”
然后带有报复意味地故意向时筠奶奶透露:“奶奶你可不知道,胡同口的楚粤都谈恋爱了。”
他们几个年纪相仿。
楚粤谈恋爱这一消息被奶奶知道之后,时筠都能感觉到奶奶一瞬间产生地蕴藏着巨大能量的焦虑值。
好家伙,合着故意的。
时筠过年不带男朋友回来感觉年都过不好了。
罪魁祸首现在却乐呵呵地牵着他女朋友的手走在自己旁边,笑得贱兮兮的。
贺睢给她惹了‘麻烦’之后,还稍微良心发现了一下,说是要送她回学校。
路上时筠和他女朋友做了个自我介绍。
“什么时候有空带上你男朋友,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贺睢跟着导航朝着时筠的宿舍开去,一边观察着车况,一边分心和她们说话。
时筠拒绝:“跟你一起吃什么饭?”
贺睢:“我给你掌掌眼。”
时筠损他:“就你那大家一起来找茬新手训练都过不了的眼神,得了吧。”
-
那天和贺睢还有他女朋友分开之后,时筠每天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变化。
图书馆、实验室还有宿舍三点一线。
好几次季言礼来找她,两个人就一起坐在图书馆里学习。
时筠在忙论文,他最近在准备面试,他想留在首府,没毕业之前就有一家心仪的公司。
时筠随口关心了他要面试的公司,听见公司名字的时候她还一愣,只是让他好好加油。
季言礼也给自己的打气:“但是我想面试的企划部听说今年不会招实习生,我到时候去试试看。”
图书馆里空调打得足,时筠穿了一件毛衣热得浑身都是汗,保温杯放了冰块的凉水已经见底了。
季言礼用草稿纸折了一把小扇子给她扇风,见她还是热就跑去楼下的咖啡店给她买了杯咖啡。
时筠拿到手,摸着饮料,不是冰的,而是常温的。
季言礼拿起桌上的小扇子继续给她扇风:“冬天,就是再热也少喝点冰的。”
这话这举动惹来时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
季言礼不好意思地用小纸扇拍了拍她的头,提醒她继续弄着论文。
写到一半的时候,电脑又出现故障了,上次也是这样的毛病,没想到送去维修了一趟还是有同样的问题。
季言礼将电脑移到他自己面前,时筠看他在行,就中途去上了个厕所。
临走的时候手机在震动,是贺睢。
【贺睢】:我最近搞到了一张四人行的火锅店的优惠券。
【贺睢】:带上你男朋友,我带上我女朋友,一起去吃个火锅,我请客。
时筠看着他的消息,拿着手机朝着厕所走去。
【时筠】:不去。
【贺睢】:怎么不来?我帮你掌掌眼,优惠券马上就要过期了,下周三,不见不散。
然后把火锅店的定位都发给了时筠。
时筠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复他最后一条信息。
如果今天季言礼不来时筠就打算随便吃点,但是他特意休息了来找自己,自己又在图书馆里待了一天,晚饭再敷衍实在是不好意思。
两个人去了旁边的商场吃了一顿烤肉。
时筠用夹子翻着网格上的烤肉,没弄多久,手里的夹子就易主了。
季言礼将剩下几块肉一一翻面,烤好的肉先夹进时筠的烤肉盘里。
时筠将肉裹上生菜,沾上烤肉酱一口一个。
对面烤肉的人冷不丁来了句:“对不起。”
时筠狐疑。
只听他继续说:“我帮你弄电脑的时候,因为你微信没有退出去,我就看见了你朋友给你发的信息。”
时筠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贺睢。
季言礼把肉夹给她:“为什么你不带我去?因为我拿不出手吗?”
时筠咀嚼的动作停了,她看着对面的人,和那人相似度极高的上半张脸。她知道带他去见了贺睢的后果是什么,突然搁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是新闻软件的推送。
“……1月17日,曾轰动世界的人口拐卖组织头目‘乌泰’在维持二审结果不变的情况下,将于今年4月30日执行死刑。据悉,乌泰于三年前在缅甸果敢被捕后……”
时筠看着软件推送的那一小段字,嘴巴里烤肉的肉香味已经没有了,再嚼也只剩下生菜的苦味。
这条信息给了时筠一个警醒,面前的人终究不是他。即便眉眼再像,即便她拼尽全力在这双眼睛里去寻找和那个人的影子,都是镜花水月。
烤盘上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时筠将目光从手机上收回。
手机屏幕亮起后又自动暗下去了,咽下嘴巴里的菜和肉,时筠表情很认真:“你真的想见吗?”
季言礼点头:“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或许是原生家庭带给他的不安全感太强烈了,妈妈当时抛弃了他和爸爸,季言礼自卑又不自信,还特别缺乏安全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美好的人和事物。
看着对面的人,时筠默了一会儿,才说:“好,我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你。”
-
吃火锅那天,时筠先到的,季言礼下午临时要开一个会,她把地址给了他之后,自己先去了火锅店。
火锅店的位置很好找。时筠报上贺睢告诉她的桌号之后,被服务员领着往里走。
他和他女朋友已经到了。
时筠脱掉了身上的大衣:“他下午被导师喊去开会了,等会过来,饿了我们先吃。”
贺睢女朋友宁雁易把果盘递给了时筠:“没事,反正就等一会儿。”
时筠在宁雁易身上感觉不到太多的敌意,或许是贺睢早就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三个人在季言礼来之前随意地聊着天。
更多的时候还是说他们童年,比如他们家院子里那棵桑葚树,又比如贺睢曾经开电瓶车载时筠,结果把时筠腿摔破皮了不止,还摔骨折了。
这些童年的趣事贺睢女朋友很喜欢听。但是时筠却不是很喜欢讲,因为这些故事里还有另一个人在里面当主角。
比如她摔下桑葚树后是谁接住了她,是谁把摘桑葚的她臭骂教训了一顿之后帮她采了一篮子桑葚。
比如她和贺睢一起从电瓶车上摔下去之后,是谁代替了没用的贺睢天天背着她去上学。
而这个人已经缺席了。
“……你不知道,当时我开电瓶车带时筠摔跤那是因为拐弯出来的车实在是太慢了,他让我我让他,我当时也不知道思想怎么就滑坡了,忘记用脚撑地了,然后因为车速太慢我们就摔了。结果你知道吗?那个司机还以为我们是来讹人的,一下车就甩锅给我,说他开车开这么慢了我们还能摔跤。我当时一听我就不服气了,一下子我就从地上蹦起来,我和他吵架,告诉他就是因为他开车开太慢了我们才摔得。”
贺睢在那头讲得绘声绘色。
时筠也觉得好气又好笑:“当时好多人围观,我就趴在地上因为腿骨折起不来,他摔了个屁股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也不说过来扶我起来,就在那边和司机吵架。我躺在地上就在那边被人围观,看着他和司机吵架。”
宁雁易听得笑得特别没良心,捂着嘴:“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开心?”
时筠:“没事,反正这件事说一次大家听了都会笑一次。”
季言礼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他们在说说笑笑,服务员在前面给他带路,做着请的动作,然后捏着他的耳麦不知道在和哪个同事交流。
服务员:“十七号桌在这里,先生请……”
很普通的四人座位,两边两个长沙发,长沙发上坐两个人的四人座位。锅底都还没有上,三个人坐在那里侃大山等他。
季言礼走过去的时候先看见面朝着他的时筠,在时筠对面是一男一女两个背对着他的情侣。
他走进时笑声还没有消失,他挨着时筠坐了下来,打招呼的手刚刚举起来,季言礼就发现对面的男生笑容僵住了。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想要打招呼的手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放下。
服务员没眼力见地拿着菜单过来,问需不要点餐。只是桌边四个人都没有回答他,
时筠看着贺睢,他的反应一点都不让她意外。她主动开口做了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季言礼。这是我发小贺睢,这是贺睢女朋友宁雁易。”
季言礼:“你们好。”
然而对面两个人都没有回应他。
宁雁易想说一声‘你好’,但怎么也开不了口。有些震惊地看着对面的季言礼,总觉得这张脸无比的熟悉,稍微有一些和贺睢神似。
视线来回在季言礼和贺睢两个人身上流动着,最后宁雁易看向了对面的时筠,她能感觉到自己旁边坐着的贺睢徒增的怒意。
四周都很吵闹,衬得他们这桌的安静格外的诡异。
在诡异的安静之中,贺睢率先打破。
“时筠你跟我出来一下。”贺睢看着季言礼,最终移开视线,但也没有看时筠一眼,径直走出火锅店,他身上强压的愤怒很明显。
季言礼有些不解地看向时筠,她只是朝着自己笑了笑,然后侧身挪了出去。
贺睢在前面走得很快,完全没有在意身后的时筠会不会跟上,他照着指示牌找到了消防通道。
贺睢将门推开,里面一片漆黑。随着开门声响,声控的感应灯亮起。
消防通道里面很安静,灰尘铺满了这里的一切,似乎许久都没有人来了,水泥味因为没有良好的通风,一直没有散去。
时筠走进去,身后自动关上的消防通道门关上了。
“你恶不恶心?”贺睢开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消防通道里回响,一遍遍的回声也仿佛是四周的一切都在质问她。
质问她恶不恶心。
时筠对上贺睢愤怒的脸,她仿佛在装傻,问:“不像吗?我觉得他很像。”
“所以啊,你不觉得你很恶心吗?”贺睢抬手指着消防通道的门,“找这么一个人,你不觉得你恶心又可恶吗?他做错了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当做替身去喜欢啊?”
贺睢吼着她,额头和脖子里鼓起了青筋,明明自己才是凶人的那个人,但是他比时筠还先崩溃。是对时筠的同情,又怒其不争。
他深呼吸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贺睢路过时筠,伸手拉开消防通道的门,门打开了,商场外的喧闹立马飘入寂静的消防通道。“时筠,你清楚的,没有可能了。”
最后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消防通道的门重重关上了。
关上的门重新让消防通道回归了安静,时筠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站了多久,直到灯灭了。
她红着眼睛从消防通道里出去,季言礼拿着她的衣服和包站在不远处。贺睢和宁雁易已经回去了。
这顿晚饭算是泡汤了,他们从商场出来,没有打车离开,绕到商场后面是首府的护城河,旁边照亮健康步道的路灯找不到护城河这里,只能看见一片黑色躺在河床里。
今夜的风有些大,时筠和季言礼沿着护城河河边慢慢走着,风吹红了鼻头和时筠的眼睛。
他们没有牵手,两个人看着脚下的路,只有外套的布料时不时碰到。
最后还是季言礼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他一张口,看着白气从嘴边里出来,就像是抽烟了一样。
“我和你那个发小有点像。”
时筠听到他这句话,脚步一顿。身旁的人依旧朝着前面走着,他们从并肩变成了一前一后。
“可能吧,稍微有点。”
季言礼揣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了一些:“所以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发小你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说着季言礼转过身,看着那个落在他身后几步远的时筠,他补了句:“你诚实地回答我,不要说谎。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把我当做了你发小的替身吗?”
时筠看着他,突然视线里落进来一片雪花。
从一片到一片片,她抬起头看着夜空,看不见雪花从何处而来。
仰着头,雪花落在了眼角上,她眨了眨眼睛,却刺激了眼睛,分泌出了生理泪水。时筠动了动有些干的嘴唇:“不是。”
答案是‘不是’。
不信伴随着猛增的喜悦在一瞬间让季言礼有些喜出望外。
但喜悦的火炬没有高举多久,她携带风雨,一瞬间将火炬熄灭。时筠表情不变,动作不变,她继续说:“比起像他,你更像他哥哥,他哥哥是我初恋。”
-
生活有回归了以前的模式,时筠照旧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实验室。
论文写累了就去二楼看看诗集。
图书馆里特有的墨水和灰尘的味道让她很喜欢,保洁阿姨低着头无视一切一般地拖着地。
时筠靠在不影响别人找书,也不影响阿姨打扫卫生的地方,随手翻看着朱朱的诗集,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时筠回头一看,是傅旌。
他们去了图书馆的咖啡店,时筠要了两杯拿铁。两个人随便找了一个空位置。傅旌来找她自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时筠一下子就猜到一定是关于季言礼的。
傅旌说昨天晚上季言礼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那头听着声音很崩溃。因为当时季言礼状态不对,所以傅旌也没有好好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只能听到季言礼在电话那头说什么时筠把他当做替身之类的话。
他们这个位置靠窗,一扭头就能看见学校里的人工湖,人工湖旁边有一棵歪脖子的垂柳,还有一排石凳。早些年老校区还没有第一次翻新的时候,这附近还有好几幢宿舍楼,当时总有学生把被子晾在那些石凳上。后来因为校园面貌的问题,学校就不准学生在这里晾晒被子了。
时筠看着柳树下打盹的猫,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
将她的瞳孔照成像是一个通透的棕色玻璃珠,脸上细小的绒面变成了勾勒她面容的金边。
冰拿铁的杯壁上滚落一颗小水珠,拿起杯子能看见在桌面上落下的一小个水渍圆圈。
“你说为什么会有人要找替身?”时筠说着,收回了注视窗外的视线,扭头看向了对面的傅旌。
她在等傅旌的回答,他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时筠继续开口:“是因为人没有办法被做成标本纪念或是克隆出来,因为没了就是没了。”
季言礼不是首府人,他住在京郊,虽然和首府接壤,但回家的车程有两个多小时。
时筠赶在他过年回家前去理工大找了他。
他们学校的男生宿舍大门敞开,宿管阿姨也没有管人员进出。索性这个时间点不少学生已经放假回家了,她走在男生宿舍楼里也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季言礼的室友看见时筠一愣,想到了大半个月前季言礼回宿舍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对时筠态度不算好:“季言礼去面试了。”
时筠察觉到了对方的态度没有说什么,出了宿舍楼之后就等在楼门口。
等了一个小时之后,她远远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
因为面试,今天季言礼穿得很正式,他看见时筠很诧异。
时筠是来道歉的。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两个人没有站在宿舍门口让人围观,季言礼带她去了不远处的操场看台。
这个时间点校园里没有多少人,不少人早就已经放假了。
篮球场上空荡荡,看台上也空荡荡。
他们坐在看台经过风吹日晒已经褪色的塑料椅上,两个人中间隔着好几个空位置。
这大半个月里,他那些愤怒悲伤的情绪已经逐渐平息了。面对时筠的道歉,他没有什么喜悦或是释然。
季言礼没有办法很轻松地说出‘没关系’这三个字,但是他又不想再用那件事折磨自己又折磨时筠。
他不太懂感情这种东西,妈妈当时因为爸爸残疾就抛弃他们走了。现在季言礼自己又被骗了感情,但他转念一想,那是不是也可以证明感情这种东西也挺伟大,否则时筠为什么能爱一个人到那个地步?
太复杂了。
就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都是一团乱麻。
但旁边的人似乎还等待着他的回复,季言礼没有说什么,或许是上午的面试让他精疲力尽了,面试失败加上感情失败,双重失败之下,他只能为自己的无力感觉疲倦。
季言礼长叹一口气,起身:“时筠你走吧,我原谅你了。我会祈祷你谈下一段恋爱的时候爱的是那个人,而不是你初恋。别再多一个我这样的人,也少一个你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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