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苦涩汤药

他到底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金月容想。

        苍白的唇瓣被他摩挲得愈加干涩，呼出的气息亦比方才更为灼热，病中不适，她实在不想与这无理取闹之人纠缠，干脆趁他不注意从锦被中伸出小手夺过那碗汤药抿了几口。

        “沈大人多虑了，哀家爱惜自己的身子，也想尽快痊愈。”

        说着，她又咽下一大口，苦涩立即从鼻腔蔓延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沈酬言说得没错，前两日她确实没尝过这苦涩滋味，悉数喂了窗前那盆万寿菊。

        只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金月容垂下眸子细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他是手眼通天的权臣，整座皇宫都为他掌控，连皇上都忌惮他三分，又有什么是他想做而做不成的？

        知晓她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更是勾勾手指头便能办到的事。

        “娘娘真爱惜自己的身子吗”，一道反问打断她的思绪，手中空空如也的药碗被夺走，侧脸处的冰凉也随之消失，“天底下恐怕没人比微臣更爱惜您的身子，包括您自己。”

        高大挺拔的身躯背对着她，瓷碗和木桌碰撞的响声也从前头传来，她偏开头妄图掩盖眼中羞怯与慌乱。

        青天白日，也只有这个疯子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话。

        就在她移开目光的刹那，一道高大身影直直压了下来，苍白指尖堪堪停在她膝前的锦被上。

        “也只有微臣，爱惜您的身子，想见您时便能见”，他尾音轻快，眼角眉梢还透着几分得意，“旁人可不行。”

        凉意渐渐消退，他竟好心替她向上掩了掩锦被。

        也算不得好心。

        冰凉的两只掌心还贴在她侧颈，半圈在怀里的姿态，任随便一个人瞧了，都不会觉得这俩人有多清白。

        “大人还是站远些吧，小心渡了病气。”金月容紧紧拥着锦被，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瞧见这一幕，慌乱之下甚至忘了沈酬言也感染风寒这件事。

        太后与臣子在一处暧昧纠葛，多么荒唐，若是她名声尽毁，父汗更会将她弃之如敝屣，天下骂名纷至沓来，沈酬言会那么好心替她挡住悠悠众口吗？

        他一定不会。

        她走的一直是条不归路，为了保住性命，她几乎抛弃了所有。

        可沈酬言却不怕这些，疾病，名声，他哪个都不怕，似乎铁了心要拉她共坠无边地狱。

        蓄谋已久或是一时兴起，她猜不到是哪一个。

        “不扰娘娘了”，他这样说着，却仍旧用粗砺的拇指摩挲她温热侧颈，半晌，才有模有样地退了三丈远，凤眸微睁，又露出抹讨好般的笑意，“娘娘喜欢君子，微臣知道。”

        他还在惦记着这事。

        金月容心中忿忿又鄙夷，他这样的人，披了再精致的皮囊也成不了君子，扮演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看来娘娘宫里的下人懈怠得很呐”，明明已出了内室，他却又在窗边止住脚步，随手拨了拨蔫枯的花瓣，笑里带了嘲讽，“连盆万寿菊都养不好。”

        金月容瞳孔一滞，心跳也漏了一拍，生怕他会说什么将她宫人悉数诛杀这样的话。

        那盆万寿菊受了几碗汤药的灌溉，而罪魁祸首，分明是她。

        外厅内沉寂了许久，久到让她以为外头的人已经提步离开，突如其来的熟悉声线却令她呼吸一滞，险些没有握住手中的锦被。

        “微臣府里也有一盆万寿菊开得正艳，明日便差人给娘娘送过来，也好替代了这盆枯枝败叶。”

        脚步声渐渐远去，金月容方卸了力气倚靠在软枕上，他分明知道那盆万寿菊遭受了什么，却还是故作愚钝，送盆新的恐怕也只是在警告她。

        无论她用什么法子闭门谢客，只要他想，怎样都能来见她，她那些小算盘打也是无用。

        沈酬言说话算数这一点倒是不假。

        第二日晌午那盆所谓开得正艳的万寿菊便被送到了未央宫，送花人正是顶替小福的那个小太监，伶牙俐齿，嘴巴比小福甜得多。

        “把花交给我就成。”丞相昨日突然造访，今日又派人送花过来，流波极为纳闷，也留了个心眼，从小九手中接过万寿菊打量了一番，见花没问题才松了口气。

        小九凑近半步谄媚地笑笑：“姐姐放心，我们家大人孝敬给太后娘娘的东西是顶好的，太后娘娘见了定会喜欢。”

        这话流波不大爱听，她家公主芳龄十七，怎么就用上“孝敬”二字了？不过想到公主可怜的遭遇和如今的身份，她又敛了性子，拿出些碎银打发走了小九。

        正寻思着要寻个地方搁置这盆万寿菊，门口几声“拜见尚宫”令她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先回屋向主子通传。

        许是昨天被迫喝下的那碗汤药起了作用，金月容今日的脸色明显比昨日红润许多，甚至能做些针线活。

        红线于她指间飞舞缠绕，转眼间手中如意结已编织了一小半，不知为何，细白指肚碰上那红线，她总会想到那人眉间一点朱色，蓦地心烦，直想将手中红线悉数剪断。

        “公主，马尚宫来了。”流波抱着花走进内室，挑了个宽敞又显眼的地方放下，福身禀了句。

        抬眸便是那盆惹眼的桃红万寿菊，金月容秀眉微蹙收起针线，莫名生出一股燥意，语气也不复往日温和：“把这花移到别处去。”

        流珠点点头，正要去搬，她却又想到什么，急促道：“算了。”

        沈酬言那人心眼小得很，若是被他发现什么端倪，怕是又要扰得她不得安宁。

        “拜见太后娘娘。”

        马尚宫由妙蘅领着进了殿，狐狸似的眸子尖锐灵敏，首先便注意到了角落处那盆万寿菊。

        “奴婢来时遇到了丞相大人身边的小九，他说今日是来替丞相送花儿给娘娘的，想来……应当是这一盆了。”

        金月容点点头，扯了个谎：“丞相一片好意，哀家……哀家便没拒绝。”

        “真是巧了，听说前几日丞相在教坊司……管教下属之时娘娘也在场，今日又送了万寿菊过来，看来二位相处倒是融洽。”马尚宫接过妙蘅呈上来的茶水，皮笑肉不笑地感慨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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