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陪他活着
“你怎么……”
浊热气息打在鼻尖,眼皮微掀便能瞧见他眉间那抹朱色,金月容下意识偏过头去,后颈处的凉意却无法忽视。
和上回她偷偷倒药那事一样,她分明极小心极小心,可还是被眼前人一语道破。
沈酬言到底在她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气急之下,她咬牙便要质问,末了又作罢,话说一半便没了音。
“猜的。”
一声低笑传入耳畔,和着浓烈酒气,湿热几近覆上耳廓,交叠的云袖里,她猛地捏紧了白净的手背。
疼痛袭来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眼前人不过是在耍弄她。
“大胤的风俗,衣裳都是烧给死人的,不吉利。”沈酬言直起背脊,将手中的帔子牢牢围在她肩上,尾调极轻,几乎糅在来来去去的秋风里。
金月容点点头,暗暗记下,只当他是好心。
木鱼声打远处传来,召回她飘离已久的心神,今日是有正事的。
“娘娘要替谁祈福?”刚提裙踏出半步,身侧之人便拽住她的云袖,声音有些哑,与平日那个低沉有力的声音不同,她听不大惯。
“母妃……替母妃祈福。”手上的力道不重,她却不敢轻易挣脱,谁知道这个疯子疯起来会做什么。
她说完这话,四周沉寂了许久,唯木鱼声不绝于耳,再有便是秋风扫落叶,空有一番萧瑟。
良久,云袖上的力道渐渐消散,正当她以为眼前人发了善心不愿再与她纠缠时,两只大手忽覆上她双肩,冰凉透过薄薄的布料渗入她娇嫩的肌肤。
心跳猛地加快,她几乎不敢吐息。
身后浓烈的酒气和粗重的呼吸再次扰乱她的心弦,结果等了许久却没了下文。
“那娘娘……顺道也替微臣祈个福吧。”他慢慢收回了那两只大手。
卑微至极的乞求语调,金月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骄傲自负又高高在上的权臣,还需要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外族人替他祈福?
细想之下,许是他歹事做尽,怕下半辈子噩梦缠身,便随意挑了她这么一个不大相干的人。
他以为她会乖乖照做?心里讲的话,祈的福,他又听不见。
如此想着,金月容心中舒坦了些,正要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一道力量却将她拽回。
原是那不老实的帔子又缠上了身后那人的銙带。
她懒得想是不是这人在故技重施,转身便要亲手从他那条镶了白玉的銙带里轻拽出帔子一角。
回眸的一刹她才注意到,原来眼前人又换下了那身缟素,暗红加身,墨发也未束,此刻凤眸迷离,分明是喝了个酩酊大醉。
她动作利索,唯指肚不经意掠过那冰凉銙带时脸颊微烫,不敢直视他眉眼。
如妙蘅所说,这间废弃的佛堂极其简陋,金身佛像满布灰尘不说,地上连个蒲团都没有。
提裙上前,她被供桌上的“供品”吸引了视线。
一壶酒,一碗面。
拜佛之人可真没诚意。她想。
“沈大人想求什么?”金月容点了三支香烛拜了几拜,想到自己的性命还握在身后人手里,合该问上一句。
想不想替他求是一回事,问不问他又是另一回事。
不大稳健的脚步声缓缓逼近,最后停在她身侧。
“平安吧,或是活着,都好。”仍是那轻飘飘的语调,哪怕是说给自己的祝福,他似乎也不甚在意。
“娘娘陪微臣一起活着吧”,正要跪地祭拜,只听得身旁之人嗤笑一声,凤眸微垂,对上她疑惑目光,冷不丁添了句,“天荒地老,至死方休。”
这话在情人耳中像情话,在金月容耳中却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他自己甘坠深渊不够,还要拉她入苦海。
这一句,她当然没替他求。
地上凉得厉害,她拜过几拜便提裙起身,将三支香烛归入香炉,瞧了瞧外头,已近子时,明日还要赶路,她不该再耽搁。
“沈大人也尽早回去休息吧,哀家……”
尾音未落,沉甸甸的重量忽覆上她肩头,冰凉的两只大手绕过帔子紧扣她身前,垂将下的几缕青丝拂在她侧脸,扰得她心尖微痒,极其不自在。
今日的沈酬言很奇怪,说是疯癫,没平素那么多疯言疯语,说是克制,那此刻带着酒气洒在她后颈的温热吐息又算什么?
“娘娘您说,或是当日微臣没有烧掉那道圣旨”,良久,粗砺的指肚抚上那块染了水渍的白玉,薄唇轻启,似在呓语,“您此刻……会在哪儿啊?”
大概也会在此处吧,清浅的眸子染上几分晦暗,若那道圣旨还在,她此刻不会被他抱在怀里,而是应该躺在先帝身边。
“娘娘可后悔?”
“不后悔。”她答得飞快,能活着,日后还能见到母妃,没什么后悔的。
“子时了……”
木鱼声暂止,肩上力道也骤然消失,金月容不动声色地理好裙摆,只当是他今日的疯已经发完了。
离开时寒风阵阵,夹杂着枯枝败叶迎面袭来,她下意识挡了挡,没注意到不远处一道壮硕的身影躲进了草丛。
金月容夜里睡得不安稳,第二日晨起举哀时也迷迷糊糊,打了好几次瞌睡。
“路途疲惫,叫母后受苦了。”小皇帝倒有孝心,趁着宫人们收拾包袱的空子来向金月容请安。
“不打紧。”金月容温柔地笑笑,递了块糕点给他。
小皇帝眉开眼笑地接过,忽然拍了拍脑袋,一副懊悔模样:“朕忘了,昨日是老师的生辰,琐事繁多,朕竟连生辰礼都忘了给老师准备。”
提壶正欲倒茶的素手滞于半空,原来打了半天哑谜,昨日竟是他的生辰……
“母后可知道此事?昨日可为老师送了生辰礼?”小皇帝一脸天真无邪,嘴角沾了糕点碎屑,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金月容。
不知为何,她竟打心底生出一阵恶寒。
可眼前人分明只是个比她还要年幼的少年。
“娘娘知晓此事,也给微臣送了份大礼。”来人一身缟素,玉指抬帘,嘴边笑意如常,全不似昨夜颓然。
衣料摩挲,转眼间他已来到二人面前,捏起一块玫瑰糕捻揉打量,笑着塞到颤栗着的少年手里,却微微偏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既然陛下如此好奇,不妨猜猜看,昨日娘娘……送了微臣怎样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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