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瘟疫旧事
(一)
“扑通~”
石块在溪水面上轻盈弹跳,一鼓气直直冲出几米后坠入溪面,一个涟漪之后重陷宁静。
我对地道的忍耐到了极限,受不了了无所不在的血腥,于是干脆一鼓作气回到龙桃溪地面上吹风冷静头脑,但是坐上片刻后,就感觉无聊枯寂。偏偏龙桃溪这边目之所及都是石头,于是我开始捡石块打水漂来解闷。玩没几时,在地道里独自待没片刻的默苍离便在我之后从通道里出来透气。
彼时我正注视着水面上石块反复弹跳打转,如死水一般的溪面静止不动,就像那天我和钜子不约而同来到此地的夜晚,我突然有种一切走回到原点的感觉,重合得甚至连月色都相似。
默苍离也和我一样,默默注视着流动不寻常的溪面,但他比我沉得住气,不发一语。
这种怪异的死寂一直持续到我难以忍受,他幽幽开口,“他们就是这样改动河道,改变水流流向,从而将试验药物批次释放给村民,激发病变来支持他们的实验。”
“嗯。”
昔日的生命之源竟被人利用,作为病原传播的媒介,可叹哉。
“但是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
我问,同时偏头去看他,但见钜子一幅不愿开口的样子,岿然不动安如山。我此时心情正烦躁,很多可疑的地方都想不明白。正是心急火燎之时,面对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我一时间起怒,回身用力飞出石块以泄愤。
我抛得心猿意马,石块果不其然没飞多长的距离迅速落水。
沉闷的“扑通”声后,默苍离大概见出我的不满,他负手在后,缓步走到我面前,我正俯身捡拾石块,不明所以,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默苍离也俯身蹲下来,尽力在身高的差异之上,和我的眼神齐平,手指在石块间挑拣,片刻便摸出一块称手的,双眸平视我,“你这样扔不远,我教你。”
我愣神,默苍离近日竟是对我大为宽容,不但不反对我四处闲逛,还纵容我自由泄愤,拿石头打水漂。
但这无用,我对于他方才冷漠的应声依旧难以理解,同时又想起了我之前用于消愁解忧的麻醉安眠药之仇还未报,一时间愈想愈愤懑难消。
于是我干脆赌气,决定冷落他,瞬间回过神来,猝然起身,从他手心中夺过石头。
碰到他手心的那刻,我突然晃神。
我本来气愤他先前逼我处理掉了用来解忧的药丸,但是方才抢石头的时候,却摸到他手心一层薄汗。
现在是深秋即将入冬,手心有汗,很不正常。
我斜眼盯着默苍离,聪明如他,只一眼便发现我看出来了。所以他只蹲着不动,微偏抬头,含着一丝笑意反看着我,然后并不作掩饰地将负在身后的左手慢慢松开,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放松的双手轻缓地掸去衣袍的沙粒。
他方才……攥着拳,眉间有一丝固执的气愤和幽怨。
他在气愤什么?幽怨什么?他在地道深处的耳室内做了些什么?
我看着他,一点点蹙眉,半眯眼不语。
“扑通”一声乍响。我猝然回头看骚动的树丛,一个身形粗笨的老人从灌木中冲出,看起来是一时脚滑摔了出来,摔得两脚朝天,不能动弹,偏偏一屁股坐在溪边的淤泥之上,顺着地势一路滑的找不着南北,一路上大叫着求救。
虽然然画面颇有喜感,但我还是即刻反应过来,轻功跃过去,及时在老人滑落到溪水中之前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拖上岸来。
我掩笑,俯身看着老头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喘粗气。
“祭祀大人,月黑风高,您又有何贵干啊?”
出乎我意料的是,老人并未像过去一样跳起来反驳我,与我轮番言语拆台。而是在一身长叹之后,一言不发地坐起身来,在我和默苍离的注视之下,一双枯手用力抹净脸上的污泥,抬手整肃了衣冠后,深吸一口气,猝然缓缓弯腰,拱手作揖。
他双臂颤抖,举得与胸口齐平,十指相叉,身躯缓缓压低,不发一语。
…好高的礼数。
我还没反应过来,默苍离就上前一步,抬起右手从下而上将老人的手肘扶住,制止了他。
老人僵持着动作垂泪,“我来是求两位原谅我们的罪过……我们这些人是死有余辜但是孩子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希望你们能救救年轻的后生啊……”
“旧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过多自责,我们会尽力。”
我和默苍离原以为老人指的是之前的祭祀活动,但是老人对此的反应却更剧烈。
“我说的不是这事!”老人突然声音乍响,抬头对视默苍离的眼睛回答他,旋即又像是受了刺激,低下头去,弱声继续说,“……我之前瞒了你们。”
(二)
老人跪坐下来,整顿好衣袍边角,缓缓道来,“你们也知道村子以前不是住人的地,是打仗的所在,那么我们这些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从外地来的……”
“所以,你们是迁民?”默苍离突然出语,我辨得大概不错,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你们是…‘瘟疫船’?”
“是……我们那些最开始迁居到这里来的祖先们,就是早该死去的染病的人……”
老人情不自禁,抬手臂用衣袖抹眼。
瘟疫船。
原型是异域人传说中的“愚人船”,传闻在遥远的外洋异地,公民们会将一些言谈举止怪异,思路想法不似众人的那些人叫做“愚人”,并且会定期组织一次远航,将所有被评选上“愚人”的人送上愚人船后远渡,就此流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传闻船上往往大多是思想奇僻且情感激昂的诗人和哲学家。
至于由此演变而来的“瘟疫船”,则是某些地区应对瘟疫肆虐的方式,医术匮乏之下,不幸染病的人就被放弃治疗,组织成“瘟疫船”流放到外地,任由他们死在异乡,目的是保全幸存的活人。
听见钜子如此论断我着实很惊讶,且不论这种做法销声匿迹几百年,知之者甚少,而且如此不人道的做法,即使是知情的医家也讳莫如深。更何况祭司老头还没将事件全盘托出,钜子方才突然出语打断,就只能是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需要一个证实。
我背对钜子,天知道这个人是用怎样的心态设想这一切。
“按照我的师父讲给我的说法,最开头的一些村民祖先就是被各个村子逐出的病人,被抛弃的所有人,虽然相互之间没见过面,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不愿意就这样等死,所以一起开始外走……一直走投无路,最后到了这个地方,靠自己的双手建成了这个村子……”
老人迷离的眼神一直望穿了龙桃溪边安眠的碧落村多少风霜。
一群被家乡遗弃的弃子,素未谋面,却因为共同的命运而走上背井离乡的道路,相濡以沫,最后在昔日战场的万人冢安家。
“这和你所谓的罪恶无关。”默苍离背对我们,负手在后,很和缓看不出情绪。
“不是的!是我们害的……”老头挺直腰板,突然双手攀住我的手臂,情绪激动地生怕我不理会,“……那个症状,我看见过的!就是和师父和我说的一样,就是祖辈们贪生,所以才会……这,这是诅咒啊!”
我与钜子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所以这是基因遗传的病症,组织通过锁定村子的百姓是曾经病患的后代,是病症的隐性携带者,所以用药引重新激发病症。患病的村民们被隔离之后,被我预判成难以治疗,然后为了防止传染,被统一处理在埋骨之地。一旦他们脱离了我们的控制,组织就将他们带回,作为试验品展开研究,反复筛选出优良的病株,人为培养促成病变。
我觉得情况突然变得更不妙,且不论古早的陌生病症和医疗旧事目前无从查起,这个组织对于这些情报又是来自哪里呢?
“所以,鹰隼部突然和苗疆共主翻脸,就是因为背后有那个组织撑腰,两者背地里达成了某种协议。”
“嗯,针对目前的当务之急,只要断绝部落与组织的联结,至少苗疆部落内战的问题旦夕可除矣。”
断绝不难,只要投其所好,我方只要按照组织的需要,他们想要的大不了就是拿村民来推进实验,只要我们提出更好的筹码,不担心对方不心动。
向组织投诚不难,但是有必需物。
所以——
“所以,为了村民,你什么都愿意吗?”
“只要能救到村子,当然是什么都愿意做!”老人蹒跚起身,枯槁的手颤抖着握住了默苍离的右手,“感谢你帮了村子…”
默苍离目光沉沉,他被握住的右手在凝神的一刻后,慢慢反握住老人的手,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说错了两件事。第一,想要活着不是你们的错…”
老人眨眼,听得不明所以。
“…还有,我帮不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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