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父女皆暴君
第1章父女皆暴君
越国,宝正二十六年,二月初三,惊蛰。
西府(杭州)王宫遭五万叛军突袭围困。
叶秋风紧急领一万勇武军,由东府赶来西府救驾。
率军拼死杀出重围,死伤惨烈,终突破王宫北部的御马营后门,携着国主花敬定,以及“发妻”花暮雨,向东逃离。
脚步疾奔中,花暮雨转头看向身后,叶秋风行经之处,淋漓着发黑的血。
“秋风,你在流血……”
“我没事,快走。”
叶秋风咬紧牙关,紧搂着花暮雨肩膀,以佩剑撑着身躯,朝东疾步。
她的唇已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百余名残部郎将,个个浑身是伤,紧随其后护驾。
宁海湾渡口有船,待花氏宗亲全数坐船离开,待花暮雨远离险境,即便战死,也无所畏惧。
唯一惧怕的是,死在她面前。
可叶秋风撑不住了,双腿愈发沉重,后背的贯穿伤汩汩涌血,被刺伤了肺,呼吸愈发困难,而离渡口,还有五里之遥。
真没用,最后一次送你,都送不了了。
叶秋风眼前一片漆黑,已看不见脚下的磕绊,登时被绊地扑摔在地,意识时有时无。
“秋风,你别吓我,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到渡口了。”花暮雨抱起她的上身,眼眶噙着泪,手慌乱地擦拭她的脸。
看着叶秋风毫无血色的脸,心脏疼到撕裂。
叶秋风撑着意识,窒息感愈发强烈,她大口大口的吞着空气,贪恋地看着花暮雨的脸,可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暮雨,你我十岁相识,十五岁成亲,虽是假成亲,也当与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替我保密,能活到二十五岁,是托你的福。”
“郎将!速寻大夫过来!”花暮雨鼻涕眼泪齐流,慌乱的手剧烈颤抖,眼泪凌乱着喘息。
“我睡一会就好了,你先走吧,”隐约中,叶秋风瞧见她垂泪,忍不住想说出心底,埋了十五年的秘密:
“暮雨啊,我……”
花暮雨听不清,只能看见她大口喘息着,唇瓣在动,将耳朵凑过去,也听不见。
见她已撑不开眼,花暮雨心脏痛裂,心里话,终于从那裂缝中流露:
“秋风,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你不准睡,不准睡,求你了,别睡。”
意识本已渐渐熄灭,忽而听见“喜欢”二字,叶秋风回光返照般缓缓睁开眼。
花暮雨启着唇齿大口呼吸,以压制泪水的夺眶,泪珠仍断线般滴落,模糊着视线。
叶秋风颤抖着唇瓣,朝她笑着:“好巧,我喜欢你,十五年了。”
“主帅!叛军快追上来了!得赶紧走了!”都副将拖着重伤的腿,狼狈的冲到她旁边。
叶秋风最后看一眼花暮雨,咬着牙,用尽浑身力气,下军令:
“都副将听令,我已无力再……将宗主扛走,立刻。”
“别!别!”
花暮雨无力反抗武将的蛮力,都副将满脸不忍,只能毅然决然地强硬扛起花暮雨,朝东快步而去,耳旁回荡着花暮雨歇斯底里的哭喊。
她最后的视线,看到叶秋风已无力再撑遍体鳞伤的身躯,终于瘫趴在地面。
“秋风!”
花暮雨猛然苏醒。
天还没亮,四周一片漆黑,手紧攥着被褥。
摸了摸脸,泪痕不出意外的挂在脸上。
“又梦到你了。”花暮雨吸了吸鼻子,颤着苦涩的唇:
“四年了,秋风,我好想你。”
“每天都想。”
……
越国,宝正三十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西府杭州(国都)共六十八座坊街,却建有一百多座佛寺和道院。
定居在西府的八十余万百姓,趁着上元佳节,纷纷朝佛寺和道院涌去。
每逢上元佳节,监国宗主花暮雨都会下令,寺庙和道院对外开放,大办筵席,张挂花灯,邀全民共度佳节。
“小叶侯都死了四年了,宗主还不再婚,心思全花在了建道院上。”在道院大吃大喝的坊民,叽叽喳喳的聊着宫内传闻。
“哎。”提及宗主,不免能听到遗憾的叹息。
“建道院,花钱而已,又不花心思,宗主心思都在监国辅政上,不然哪有今天这好酒好肉。”
“唔,也是。”
“其实,宗主再不再婚无关紧要,储君定是国主的后嗣。”
“呸,这祸国殃民的国主,当年死的怎么不是他。”
“真替宗主难受,夫君被自己的亲弟弟害死,还能容忍他继承王位,哎,哎!”
沉寂片刻,一坛酒很快被大男人们喝了个干净,而酒桌上略感性的姑娘大婶,忍不住拭了拭眼眶。
“短短不到三十年,我大越国连遭两次内叛外侵,险被灭国,一次是万户侯叶琛力挽狂澜,一次是小叶侯,若小叶侯还活着就好了。”
“两次灭国之灾,全是叶氏在力挽狂澜,我越国哪怕姓叶,再有宗主监国辅政,我等百姓都乐意。”
“蠢瓜国主,真怕哪日宗主不监国了,我越国又要遭劫难。”
“唔,就算小叶侯还活着,我寻思咱越国,还是姓花,因为小叶侯是入赘的,随母姓符合律法,且小叶侯都能舍命护妻,子嗣随母姓又算得个甚。”
与宫外坊街的热闹不同,王宫里,一片冷清。
花暮雨洗漱更衣后,特意绕行到敬诚宫。
那是叶秋风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她出生便是在这。
二十九年前,花暮雨的阿父、时任国主花敬定,遭信任的武将叛变,被十五万叛军围困于西府。
而吴国如有所预谋般,在此时突侵越国,万户侯为救驾,左右为难之下,咬牙弃守楚州,千里奔袭,班师救驾。
吴国趁楚州无兵防守,出兵一路南下,接连侵吞我楚州、泗州、江都、润州、宜州。
一卒未损,连吃五城,若再失了湖州,便是兵临国都。
叶琛先南下杭州救驾、后北上死守湖州,九死一生,力挽狂澜。
万户侯的爵位,便是那时凭救国之功获封的。
为此,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救驾时,他被重伤雄风,最后的火种还未出生。
这火种,就是叶秋风。
叶秋风还没出生,就被国主花敬定指腹为婚。
暮雨自归山悄悄,秋河不动夜厌厌,她们的名字,取自李商隐的一首诗。
国主花敬定遭亲信的武将叛变,原本的温文尔雅,顿然全无,怒而血洗众叛臣九族,冷酷杀伐。
一案生,万人死,好一副残暴无道的暴君行径。
叶秋风出生后不久,花暮雨出生。
万户侯本想全家远走、远离暴君,但国主花敬定不放人。
无奈,叶秋风只能自幼便隐瞒下这个秘密,女扮男装。
“邸下,起这么早呢。”
如今的万户侯,已五十郎当,身形略微岣嵝。
大越第一战神之威武气概,已消散不少。
花暮雨淡淡微笑点点头:“翁父,不必尊礼。”
万户侯喉咙哽了一下,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明知秋风她……”
“无碍,我的夫君,我愿意是她。”
再聊下去,怕要收不住倏然泪下,花暮雨躬身行家礼,离开敬诚宫。
……
“上元佳节,心情不太佳,嗐。”花暮雨叹出胸口的闷气。
跟在她身旁的常侍官梁南绫,眉头浅蹙。
抬眼,这步履正朝着大内地牢而去:
“邸下,请来的神巫估计已抵景灵宫,还是……”
“不急,先去地牢,你若是不愿去,就先回吧。”
梁南绫硬着头皮,选择跟在她身后。
步履走下长长的阶梯,地牢里,臭气熏天,地牢不大,仅二十个牢笼。
大的,是上头的天牢。
“邸下!”
狱吏瞧见花暮雨来了,立刻恭敬一声,便匆匆差遣二十余狱卒去打开牢笼。
将已无人形的十二名囚犯拖出来,以铁链锁到粗壮的木桩上。
梁南绫一脸的不忍看,而花暮雨不为所动,
她垂眸扫了一眼眼前,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囚犯。
“谢望,孙元瑞,江正清,留下,其他的伤还没好,带回去再养养。”
“狱吏,切记替他们好生治伤,若是死了,尔等,陪葬。”
“是!邸下!”
狱吏又匆匆将其余九个囚犯拖回去,以铁链锁好牢笼。
“邸下,饶命……饶命……”谢望四十五岁,他已被花暮雨关在地牢里,凌虐了四年。
花暮雨清冷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邸下!臣但求一死!”谢望满脸惊恐,几乎疯癫的挣扎着。
“臣?你是吴国的臣,是我越国的走狗。”
说罢,她回头看了梁南绫一眼,尽管不忍看,但梁南绫仍领会下她的意思,从刑具架上,取下一柄弯刀,放到花暮雨手上。
花暮雨蹲下身子,俩狱卒立刻站到谢望左右大力按住他,另有一狱卒站到他身后,堵住他的嘴。
“唔!唔唔!”谢望惶恐到眼球都要瞪掉出来。
“老东西,伤好的还挺快啊。”
话音一落,弯刀已然狠狠压在谢望的脚踝部,并慢慢来回,磨切他的脚筋,鲜红的血混着脏污,汩汩涌流在地面。
“唔!唔!”
谢望死命挣扎了两下,后疼厥了过去。
花暮雨也停下了动作,狱卒领会,一桶水将谢望泼醒。
“这就受不了了?”花暮雨站起身来,逼在谢望脸前,笑容渗人,双目猩红。
“奴……求死……求死……”谢望已近疯癫。
“不行,你不能死,我还没玩够呢。”
“奴知错了!”谢望呜哩哇啦的哭喊着:
“当时是孙元瑞挑断小叶侯脚筋的!不是我!不是我!”
“你放屁!明明是你叫的!”孙元瑞要吓疯了,他凄厉的叫喊:
“邸下!是谢望叫的!再说了!当时小叶侯已经快死……”
“嘭”的一声闷响,猛的捶在孙元瑞侧脸,孙元瑞最后一颗后槽牙,带着血飞出。
打他的是梁南绫,梁南绫满脸都是眼泪:
“大令只剩一口气!都快死了!还折磨大令?你们是人?!”
“奴认罪!奴罪该万死!”孙元瑞疯癫的叫唤着,只求能免受这酷刑。
花暮雨自动屏蔽刺耳的惨叫,三人的脚筋被割的要断不断。
吩咐狱吏好生替他们治伤,便离开地牢。
前去景灵宫的路上,花暮雨心情没好多少。
一想那日逃离围困后,自己就这么走了,留叶秋风一人,奄奄一息地趴在那,临濒死时,还被叛贼追来,施以酷|刑,挑断脚筋,她就喘不过气。
“还叫大令,她已不是句章县县令了,你也不再是句章县县丞。”
“叫了九年,习惯了,至于县丞……还保留着呢,我还是,想回句章。”梁南绫直言一声。
花暮雨没搭腔。
景灵宫外,请来的神巫,又搭起了花花绿绿的台子,俩人见怪不怪地坐到寝宫宫门外,示意神巫可以开始了。
那神巫是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瘦削小老头,在台子上坳着□□腿,左右左右来回蹦跶,嘴里低沉地咪咪嗡嗡,念念有词。
时不时抓一把米一通乱洒,又端起酒杯,将杯中酒在空中甩出半圆弧度。
“哎。”看了一刻时辰,梁南绫都开始犯困了,叹息一声,又是神棍。
花暮雨一脸悠闲,看了一会儿,便眼神示意戍卫的衣锦军郎将。
“哎呀!还没到关键呢!你们作甚?可不能冒犯天神啊!”
那神棍被俩郎将一把按倒在台上。
花暮雨起身走过去,从郎将身后摸走短匕,那老头神棍被吓坏了:
“宗主邸下这是要作甚?!”
“行骗,是犯罪。”
“邸下饶命!”
神棍抵死挣扎,郎将将人死死按在地上,从后腰摸来短匕,在神棍的凄厉惨叫中,于他脸上刻下“甴”字,并以绿铜锈油,浸进伤口里。
甴,意为为人阴险恶毒,令人憎恶。
花暮雨把玩着短匕,眼也不眨中,短匕直接插到神棍腿上。
凄厉的惨嚎声,刺痛站在远处的梁南绫的耳膜。
“跳的太丑,往后别跳了,扔出去吧。”
“是,邸下。”
“邸下,黥面实在是……往后他还如何重新做人?”梁南绫低沉一声。
“行骗罪,杖七十,黥刑已是本座仁慈,如此还能叫百姓知晓,这是个骗子。”
“嗯……”梁南绫倒不是怕她,才连连提及想走:
“下官想回句章。”
“怎么,内官不如外官?”
“并非此意,句章县乃大令多年心血成就,下官不想叫句章县,荒于下官之手。”
花暮雨轻笑:
“她曾护你多年,她不在了,本座替她护你,”顿了顿,花暮雨继续道:
“说来讽刺,我曾以为你受过的保护,我不曾消受过,谁知知晓时,她已用她的命,来护我。”
说完话,花暮雨眼眶微红。
“邸下,宫外有一老道长传话称,处州有一羽客,称愿为邸下尝绍玄业。”戍卫宫门的郎将匆匆做来,禀告道。
“道人?明早吧,顺便早课寅静。”花暮雨没多想什么。
“邸下,羽客自称患有眼疾,见不得光,若邸下愿见,只能子正来见。”
“噗嗤。”梁南绫轻笑出声,这些神棍,真是花样百出。
四年来,她见识了太多奇奇怪怪的神棍。
花暮雨轻“嗯”一声,这些自称神巫者,为显高深,常以奇奇怪怪的形式觐见,她早已见怪不怪。
……
子时(23点),景灵宫仍通亮着烛光。
花暮雨坐在寝宫外殿的茶案旁,浅抿着茶水。
殿外传来粗涩的声响,声响渐行渐近。
“邸下,羽客已到。”
“嗯,进来吧。”
花暮雨抬眼看向门,门被外头郎将打开时,她最先看到的是木轮椅,随后才去瞧坐在木轮椅上的、这所谓羽客的脸。
羽客是个瘦骨伶仃的道姑,其貌不扬,面容沧桑灰黯,右眼以黑色布条缠着。
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岁,灰布粗衣,风尘仆仆,浑身散着粗陋气息。
“羽客,道号?”花暮雨问道。
“沙尘。”她声音沙哑,如大风刮过时,沙尘扬起的轻微声响,却似已用了很多力气。
“嗯,”花暮雨稍微打量了一眼,抿了口茶,没多想地随口一问:
“走不了路?眼睛又是?”
“自幼无法走路,天生眼疾。”似是说话也费力,羽客只简单回应。
沉寂片刻,花暮雨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得又开腔道:
“做法,开始吧。”
“心诚即可。”
花暮雨嘴角勾起冷蔑轻笑:
“不做法?那你来这,是要做甚?”
沙尘的沙哑嗓音,涩磨耳膜:
“福主歇吧,若是见到了,请谨记。”
“您看到的,不是那人,而是,您的执念。”
花暮雨被这话刺中心脏,眼泪险些磅礴。
“您歇吧,我做完法事,自己会走。”
花暮雨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这话少却轻易刺痛她心的神棍。
放下床帐,侧卧在床上,“执念”二字,反复飘荡。
她无声的汹涌着眼泪,帛枕很快浸湿一片。
……
静谧了不知多久,外头传来敲梆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更夫敲着梆子,巡夜而过。
叶秋风睁开眼,此刻是子正。
她看到自己一袭白袍,坐在床边。
转头,隔着床帐,能看到花暮雨背对着床边,侧卧在里面。
花暮雨被打更声惊醒,不对,不是惊醒。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转过身,隔着床帐的床边,坐着熟悉的身影。
“秋风?”花暮雨眼泪磅礴。
“会……吓到你吗。”叶秋风一动不动,尽量轻声问道。
花暮雨管不得这么多,惊喜大于惊吓,她掀开床帐,只想一把抱住她。
可竟,穿体而过,碰不到她。
“暮雨,别激动,激动会醒来,醒了,我就消失了。”
花暮雨频频擦拭眼眶,使视线清晰,贪恋地看着她的侧脸。
“能看到你也好,也好,你……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花暮雨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你在哪,所谓尽头,在哪?那天你说,在尽头等我,我看清了。”
“你问,是想来找我,那我就不告诉你。”叶秋风看着她,脸上是柔和的微笑:
“神游也挺累的,你还要监国辅政,快睡吧,我在这陪你,安心睡觉。”
花暮雨哭的梨花带雨,抬手想摸她的手,却碰不到,泪水簌簌滑落:
“每天都这样来陪我么?”
“嗯,别哭了,我看着心疼。”
“你……能躺下吗?跟我一起。”花暮雨恋恋不舍的凝视她的脸。
叶秋风看着她,轻轻摇摇头。
花暮雨抿着下沉的唇角,四年时光,恍若闪逝,只她自己知道,她度日如年:
“我不讨厌你,十二岁时,我就喜欢你了,只是不知为何,瞧见你,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总想对你发脾气,总打你,你越跑,我越忍不住打你。”
“没事,不疼,”叶秋风看着她:
“睡吧,你困了。”
“嗯。”
花暮雨平躺下,撑着眼皮看着她,可她确实很累,眼皮渐渐撑不住的闭合。
“你不在,我不幸福,”意识消散前,她喃喃着声音:
“可我知道的太晚了,比起轰轰烈烈的大场面,比起监国辅政,比起攻略城池,我想要的,是你对我细腻温柔的瞬间,那才是我想要的幸福,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幸福不在远方,在很近的地方,开一扇窗。”
“窗?”
一字出口,花暮雨睁开眼,外头,天已然大亮。
她匆匆走到外殿,那羽客早已离开。
“很近的地方,开一扇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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