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游庙（下）
费君格哼哧爬到半山腰，雨下得大了起来，他着急躲雨，没看清台阶，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脚踝摔破了皮，掰一掰还有些疼痛，费君格眼底涌起水雾，但他只停了两三秒，佝偻着腰，奋力爬坡。
约两三分钟，那座祈福小庙在台阶尽头露出尖角。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身边也陆续走过匆忙下山的人。
今天早晨天气好，万里无云，谁也没想到下午的时候突然下大雨。
大雨打破了祈福小庙的热闹，半山腰已然没有多少游客。费君格拍拍衣服上的水，蹩脚地跨进庙里。
这间小庙里部和外部截然不同，外部是与山下大寺同源的红瓦设计，尖角勾檐，透露着一股庄严的肃静，而里面十足小卖部的模样，各种福件悬挂，红色的，金色的，看的人眼底发红。
收银台边有一尊小佛像，闭目静坐，样态慵懒。
费君格身上被雨淋透，刚爬山的时候累的出汗，这会静下来，周身却有些发冷，他打了个激灵，不自在地在小庙里四处观看，心里有些懊悔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小庙老板招待完最后一个客人，眼瞥见门边的小孩，便走过来，问他要什么。
费君格瞄着店里挂着的各种各样的福件，不知为什么，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他磨蹭片刻，壮着胆子问：“我想问，那个‘永结同心’福多少钱？”
老板看他看了一小会，确信这是一个小孩的脸，并不是得了侏儒症的成年人，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同他聊起天来，“你知道‘永结同心’是什么意思吗？”
费君格用手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想了一下，说：“一辈子在一起的意思。”
老板胳膊肘撑着收银台，“你要和谁一辈子在一起啊？”
费君格脑海里闪过顾焰的脸，但他不想告诉别人名字，又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只好默不作声。
而老板以为他的沉默是还不太明白这个同心结的意思，就给他科普道：“小朋友，‘永结同心’是指夫妻二人和睦共处，白头偕老的意思，不知道你上几年级了，可能你还不知道它的具体含义，这个结小朋友不能乱买哦。”
“为什么？”
老板觉得自己白讲了一番话，顿了一下，说：“小朋友，你是不是早恋了啊，上几年级？是不是喜欢同班的女同学？”
费君格茫然地摇头。
老板自顾自说：“现在的小孩到一定年纪，对长得好看的男生女生就有心动的情绪，我家女儿也有，不过正确引导就没事啦，现在要以学习为主——你是男生，不能对女孩子做不好的事。”
他说的话在费君格听来有些云里雾里，只抓住了最后一句话，说：“我没有对女孩子做不好的事。”
“没有，不是说你。”老板摆摆手，话音一转，“不过‘永结同心’不能卖给你哦。”
原因不是费君格年纪小的原因，而是他觉得这个小孩身上没钱，景区的东西都贵，一瓶矿泉水就能卖八块，一个同心结至少六十，小孩年龄不大，还不懂钱多钱少，价位是降不下来，但也不能坑孩子的钱。
“为什么？”费君格说：“我、我买来送人的，不是送给自己的。”
老板没说话，费君格又说：“多少钱，我有。”
老板叹了一口气：“六十块，你有吗？”
费君格不作声了，他书包里只剩十三块，还差很多。
看他的脸色，老板就知道钱，小朋友是没有的，于是挥挥手，说了一句有深意的话，“小朋友，大人之间的感情是很贵的，你还买不起呢。”
“那老爸你就送给他吧。”清脆的女声从里屋传来，一个穿着粉红裙子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伞，蹦蹦跳跳走出来。
小女孩是老板的女儿，老板见到她，一眼就瞥到她脚上穿的胶皮鞋。“又出去玩？外面下着雨呢。”
小女孩不搭他话，说：“老爸，你就送给他一个好了，他和我一样是小朋友，对待小朋友要友善。”
“我——不许出去玩。”老板语气凶狠，但脸色如常，小女孩显然是不怕她爸，跑过去抱着他的腿，撒娇道：“老爸，你看他多可怜，一个人身上还淋湿了，我觉得他像是走丢了，你不帮帮他吗？”
老板无奈：“给他一个福件，就是帮他了？”
小女孩扬起脑袋，扮可怜博取他的同情。
偏偏男人还吃这一套，蹲下抱了抱他的女儿，然后起身从展板上取了一个“永结同心”福递给费君格。
“小朋友，这是我女儿送给你的，拿着吧。”老板友善地微笑。
对于陌生人的善意，费君格有些犹豫，不过耐不住同心结的诱惑，他上前将福件拿在手里。
红绳编织的同心结，耀眼而充满神圣的意味，费君格端详一会，把书包拿下，小心地将福件夹进书里，以免被水浸湿，同时他也在最里层掏出十三个硬币，放到收银台上。
老板忙说：“不用给钱，送给你的。”
小女孩附和：“是呀是呀，送给你的。”
费君格拒绝，“不行，要给。”
说着，他还从脖子上硬脱下来一圈红绳，是他妈妈给他做的小狗挂坠，也放在收银台上。
“我把这个抵在这里，等我把剩下的钱补上，再要回来。”
老板一看这个挂坠就有意义，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这送给你了。”
费君格坚持说：“老师教过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一定要给钱。”说完，他转头就要走，但被老板的女儿叫住了。
“喂，外面还在下雨呢。”
费君格恍然抬头，在他待在小庙里的时候，雨一直没停过。
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和我一块去玩吧。”小女孩走到他身边说。
穿粉红裙子的小女孩脸上洋溢着天真，她皮肤白，梳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时虽然缺了一颗牙，但不影响她的美貌。
由于之前在别墅发生的那件事，费君格对小女孩有些恐惧。
“不用害怕，就在旁边，我有一个小花棚，里面有好多花，邀请你去看。”
小女孩快速伸头往旁边一看，伸手一指，“瞧。”
费君格没顺着她的手指看，而是转头看向收银台的老板，老板看着他俩，点头挥手：“去玩吧，小心点。”
小女孩撑起伞，兴奋地拉起费君格的手，就往花棚里跑。
所谓花棚，其实就是一间小房子，地还是土，里面摆着四个盆栽花。
花有太阳花、茉莉花，但小女孩叫不上名字，她给费君格展示，并自豪的介绍：“这是我爸特意给我买的，会开好几种颜色，牛吧！还有这盆，好香，你闻闻。”
费君格蹲在盆栽前，伸出脑袋去闻，然后点头赞许：“真的好香。”
小女孩眼睛都笑眯了：“我说吧——哎，你是哪里人啊，是来玩的吗？”
“是和学校一起来的。”
“哪个学校啊？我上幼儿园大班。”
“我也是。”
“好巧啊。”小女孩咽了咽唾沫，没话找话说：“你眼睛好大好亮，虽然皮肤黑了点，瘦不拉几的，你看你胳膊，还没我的粗。”她把自己手腕拿出来和费君格比较。
费君格低头，“哪有……”
“就有就有。”
“……”
两个小孩在花棚里，一会说说这个，一会聊聊那个，玩心大起，一时忘了时间。
——
老师找不到费君格，急的要死，她给顾焰打了电话，又一个人沿着马路找了一遍，岔路口也找了，就是找不到人。
顾焰接到老师的电话，便匆忙赶来了，他是从便利店直接赶过来的，今天送完费君格去学校，又接到费陆阳说今天不回家的消息，索性就在便利店上了整天的班。
外面突下大雨，伞还是老板娘借给他的。
坐车从人民路赶到绿禅山，老师在门口等他，见到顾焰，声音都颤抖了。
“不知道小格去哪里了，我找遍了地方都没有看见他。”
顾焰听她边说边往里走，“你最后一次是在哪里看见他的？”
老师说：“庙里……有个石桥，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两点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了，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所有的小朋友都归队了，就他没有。”
绿禅山以前发生过春游丢失孩子事件，最后找到孩子时已经是冰凉的尸体了。有这个前车之鉴，老师找不到人，很难不往坏处想，可想归想，嘴上不能说出来。
一是不能丧气，二来，家长还在旁边，不能让家长生气。
他们又沿着来路找了一遍，庙里也找了很多遍。
找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雨都下小了，人还是没找到。
顾焰找不到费君格，走着走着走到许愿池旁的石桥上休息。刚才在寺庙里找了一圈，还不小心被观赏园栏杆上的铁丝勾住了手表，手表断裂，整只手表掉到了下水道里，尸骨无存。
他心里堵得慌，火气也蹭蹭上涨，手里的伞被他摔了出去，沾了一身泥土。
负责的老师看到他发脾气，也自知失职，不敢上去安慰她，她自己都快要哭了。
顾焰原地乱走，忽然在通往山上的拱门前站住，什么地方都找了一遍了，会不会这兔崽子上山了？虽然老师说过不要上山，但不乏脑子不好使的叛逆非要上山，于是他抱着试试的心态，一甩手上了山。
负责老师见他上山，出于自责，也跟着上去。
刚下过一场雨，台阶湿滑，加上山里长久以来湿气重，台阶上长满了青苔，顾焰心急，一跨步走两个台阶，终于摔了一跤。
跟在他身后的老师赶忙上去搀扶他，俩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
到了半山腰，有一家祈福店，顾焰走进去，询问店里老板。
“老板，你这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这么点高，瘦瘦的。”
老师在旁补充：“男孩。”
老板听闻，说：“嗷，是有一个，个子小小的……不过你们是？”
顾焰说：“我是来接他的。”
“我是他老师，我们学校今天举办游庙活动，来了绿禅山，但时间到了，没找到人——”
老板从里面走出来，“原来是这样，他应该在我女儿的花棚里。”
老板带着顾焰和老师往小庙旁的花棚走，一掀开白色布帘，费君格和小女孩同时抬头看向外面。
见到顾焰的费君格很是惊喜，他几乎是蹦着起来的，冲到顾焰面前叫道：“顾焰！”
而顾焰可没好脸色，他厉声呵斥费君格：“不是不让你乱跑吗？”
空气骤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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