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赵渡
“那年洪灾,大水淹了我们的家乡。房子被冲垮了,田地被毁于一旦,满目疮痍四个字或许可以形容场景,但无法形容绝望。我和珠儿都是被云姐的亲妈妈从水里捞上来的,她把我们推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却被大水卷走了。我至今记得她的名字,叫赵月英。”豆豆声音弱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我们这些孤儿被安置到一起,如果找到我们的家人,会有人来把我们领走,但根本没人会来。”她顿了一下,咽下口中被酒刺激出的津液,“我们三个都不剩什么家人了。那时如果没有云姐,还真不知道现在会怎样。云姐从小就很优秀,很懂事也很独立,长相也漂亮,很多人都想领养她,可是云姐……”
豆豆眼底闪出一点泪光,笑得很幸福,“云姐她,说什么都要我们三个一起被领养。当时我虽然还小,但我知道,如果云姐放弃我们,她以后的生活一定比和我们在一起轻松很多。可云姐她坚持。也许是天注定了我们要成为一家人——妈妈出现了。她被派来这边参加善后工作,见到了云姐。她也非常喜欢云姐,打算工作结束就把她领养回家。云姐当时就把自己的宣言对她重复了一遍,得知云姐的要求之后妈妈问了云姐好多问题,有的云姐也答不上来,我以为这个女人在难为云姐,还跑出来推了她一把。”
龙博想象了一下小一号的豆豆涨红了脸去保护姐姐的样子,也跟着豆豆笑了起来。“她生气了吗?”
“没有,她很高兴我会保护姐姐,把我们都领养了。”
“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母亲。”
“是的,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妈妈。她对我们又很宽容,无论长大以后做什么工作都不要紧,做个好人就够了。在姓氏方面更是展现了远超常人的大度,她不强迫云姐跟她姓,还主动让我跟云姐姓赵。”
“珠儿是和妈妈姓的吗?”
豆豆放下酒杯,“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跟云姐姓。”
“那豆老师都讲讲呗。”龙博殷勤地给豆豆斟酒。
“好,先讲讲背景。妈妈领养我们的时候刚和韩爸结婚,后来没多久又离婚了。二人虽然是自由恋爱,但还是有很多方面的理念不合,加上各自有工作聚少离多,分开也是难免的。关于我们的姓氏,妈妈是随姥姥姓的,珠儿随妈妈姓,云姐依旧姓赵,我因为不想随妈妈姓,妈妈让我跟云姐姓,取了谐音,加了水,叫我赵渡。怎么样,好听吗?”豆豆颇为得意的端起酒杯。
家人对她而言果然不一般。
“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想守着这里?”
“不是。韩爸和我妈结婚不过一年的光景就离婚了,正赶上妈妈的工作调动,我们就随着妈妈去了新的城市和新的学校,对这里没什么感情。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这个院子有七八年的时间是完全闲置的。后来高考,因为十六中的师资力量好,我们也陆续回来住过,不过都是暂住。我是因为不喜欢楼房的感觉,所以一有时间就会回到这里,大学时的假期有一多半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图个清静。“
图个……清静?
这还清净?去个超市背后的指指点点的手指头能把脊梁骨戳穿。
不过看她提起家人时的眼神很是幸福,他也不由得开心,这份开心有一多半是来源于她吧。
“她们都很爱你吧。”
“是啊,非常爱我。你没看到照片……”豆豆卡了一下壳才恍然大悟,“哦,对,我收起来了。”
“什么?”
“全家福,还有相册。”豆豆伸了个懒腰,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龙博笑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拿出来了?”
豆豆摇摇头,靠在椅子上:“下次再说吧。”
“既然是家人的照片为什么要收起来呢?”
豆豆把头一仰,左右活动着脖子,“怕贼惦记。”
“如果现在能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最想做什么?冷场时,她经常会问这样的问题,有无限的讨论空间。但少有人知道,其实她从来没有期待过答案。
龙博思索一会儿,微笑着说:“我希望你能多一些快乐,能早点好起来。”
豆豆怔了一下,随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半开玩笑道:“你知道的够多的呀!是不是连我想自杀都知道了?”
龙博很震惊,笑容立刻在脸上碎裂,他不敢相信她口中的话,酒杯重重地落下,几乎是砸在桌子上。
看他紧张成那样,果然还是算了。
“干嘛,你信啦?”豆豆笑道,一副开玩笑的口气。
龙博下意识伸手想握住她的手,手停在半空,转了个圈伸向酒壶。“以后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豆豆应了一声,语气里几乎没有承诺的成分。
“被那么多人爱着,为什么还会抑郁呢?”龙博这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是个难题。她提问的时候可没想到要给自己出这样一个难题。
她往外看,院子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答案她清楚,只是……
“不是她们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说出来不好吗?我也会帮你的……”
“是我自己的问题。”豆豆重复了一遍,“别人帮不上忙,说出来只会徒增烦恼。”
豆豆重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样心情你应该理解。某些事情是不可说的,除了朋友,有些事情连朋友也不可说,最后,有些事情,人甚至连自己都不可说。”
不可说?是的,他当然理解。正如他那时瞒着所有人和天雪成亲的真相一样,再难也不能说。隐瞒,最省事也最安全。有时候,走得太难,不得不也连自己一并瞒下来。
她也有这么难吗?
“经常想吗?”龙博问。
豆豆听出了他的意思,应是指她刚说的自杀的事儿。
她答道:“没那么严重。”
“记得那一大包干桂圆吗?上次你问我为什么买这么多,我跟你讲我喜欢吃。“
“你不喜欢?”
“不喜欢,我讨厌桂圆干,有股药味儿。但超市的售货员告诉我用红糖泡干桂圆可以治失眠。我知道这法子有些荒谬,但也足以证明我还没有走到求死那一步。”
“不是有药吗?褪黑素没有效吗?”
她张张嘴,又抿抿嘴,忍下不耐烦地从乱如麻的心里挖出一个回答,“吃那个梦多。”
“怎么不去看医生?去开点别的药也好啊。”
豆豆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并不与他的视线接触似乎也表明了一种态度,“医生也不是什么都能治。”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医生不相信病人有病,又怎么能治得好他认为不存在的病呢?”豆豆拿手指蘸了酒,在桌子上点画着,似是写了一个字,还未刚成型就挥手抹去了。
她端起酒杯,有些开心似的,“我倒是很好奇,你对这病的接受度还挺高。别说是别人,即使是已经确诊的我,也经常会觉得这病就是个玩笑,矫情过了头了!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点情绪就去吃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搞得自己又哭又笑呢?也太离谱了!”说到最后,豆豆摇着头笑了起来,她笑得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
“因为我感受得到你不开心。”龙博说,“你笑起来令人心痛。”
“那你应该是心脏有问题。体检的话没身份证不太好办,你忍忍吧。“豆豆并不理会他的自白,将视线投注在透过酒杯的灯光上,食指追逐着那个聚焦的光点。
“我要怎么让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呢?”龙博皱着眉,一脸的悲悯。
豆豆沉迷在光与影的游戏之中,头也不抬地答道:“重要?我吗?对工作还是生活?”
“对我。”
豆豆看向他眼下的阴影,他一脸认真,真难办。
她愣了一会儿,忽地笑了,她嘴角噙着醉意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有些黑色幽默。
她想不到要如何敷衍下这个话题,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知道我最近思考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吗?”
龙博不解。
“我一直在想我要是举行葬礼会请谁?这些人里谁会真心地为我哀悼,谁会感念我的好在我的尸身前泣不成声,谁会偷偷地聚在一旁说些看似悲伤实则挖苦的话?”
龙博:“你有答案吗?”
豆豆摇摇头,她不想作答。
“那会请我吗?”
还是摇摇头,“我可受不了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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