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边城②
这份请求来的有些突然，四人之中无人立刻给出答案，于是一时间厅中便只剩下头骨与地面的撞击声。
亘无垠没有给沉默喘息的余地，他上前打断了伴着哀戚的叩首声。
“快起来吧，此事干系重大，还需我等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接着便是一阵温声细语的安抚。
堂溪念和罗浮素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唐突答应，便也上前为亘无垠的安抚提供支援。
只有旷无际没有上前，寸有所短，他知道自己说不出这种中听的话，凑上去不仅帮不上忙，大概率还会起反效果，索性一人站在一旁垂头不语。
四人离开了将军府，在城门附近的空旷地带站定。
“不去看看重伤的将军吗？”
堂溪念提出疑问，将军的状态可能直接决定她的选择。
“关于这点——”
亘无垠略带歉意地出声。
“你们才想到这件事啊！看来出谋划策可指望不上你们，我和师兄昨夜已经去看过了，若非如此，今天的蒲将军就不是重伤，而是毙命了。”
旷无际说话刺耳，让人不由心中火起。
“那我反过来问你，倒是说一起行动，这样重要的情报怎么提都不提？”
“昨天晚上可还没有达成合作，我们做什么凭什么要跟你们交底啊？”
“师弟，”火药味渐浓，亘无垠终于找到空挡出言制止，“没能及时同步信息是我们的错，此处幻境危机四伏，想要平安突破我们千万不能闹内讧才是，之前的事情便不做数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彼此坦诚，共享情报如何？”
一番恳切的言辞到底掐灭了爆竹的引线。
“关于你昨日提到的‘亡境’，能不能再做些解释，它与我们目前的处境有没有关系？”
“抱歉……关于‘亡境’其实我们的了解也很有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非常危险，非同寻常的危险——不论从内部看起来有多平和。其他的更多的信息，充其量只能称作是‘推测’而已，不仅涉及师门不变外传的机密，而且便是现在讲出来，很可能反而会干扰我们的判断。”
这话虽然依然摆脱不了遮遮掩掩含糊其辞的嫌疑，但他娓娓而谈，条理清晰，陈明利害，确实令人信服。
“不过我可以承诺，若是我确信这些‘推测’中存在能为我们打破现状提供助力，我等必不会对两位有丝毫的藏私。”
毕竟生死攸关，若是无关人员未必会被他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打动。但堂溪念知晓他们底细，更明白他提及的“师门”意指为何，再加上原本就对亘无垠此人有所了解，有着一定程度的信任作为基础，得了他的承诺，便也暂且接受了。
又或者，对方知道她们的底细的同时，也知道她们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才会将话说的如此云遮雾绕？
“我知道了，那么进行下一个话题吧——关于他们的请求，我们是否要接受。”
仙人修者不可参与红尘争端，凡人国家之间的征战自然包含其中，所以原则来讲，蒲娘的请求他们应当回绝。
但是此处又有不同，堂溪念并不认为攻城的敌人是“人类”——这便是人与“妖异”之间的争端，他们自是要出手的。
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里是幻境。
向他们提出请求的存在，也未必是人类。
幻境之中静水流深，虽然目前看来没有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东西出现，但亘无垠如临大敌的警告，依然让她将警惕值拉到了最满。
不论出手还是不出手，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肯定会影响付岩城被围困的走向——按照现有信息推测，可以知道历史上，付岩城应当最后也没守住。
那么他们应该让这里的故事按着历史的发展走下去，还是扭转付岩城覆灭的命运呢？
“亡境”期待他们将结局推向哪个方向？他们应该按照“亡境”期待的方向左右结局吗？想要破局，又该选择哪条命运呢？
目前为止，堂溪念并没有找到能够让她做出正确选择的线索，但若是让她凭心做选择，那她必然是赞同出手的。
此处的人间炼狱，她见不得。
堂溪念将她觉察的异状，包括此处的时间、外界与此处时势的诧异，一一陈述，随后表明了自己赞同出手相助的想法。
化名“贾凡”的旷无际同样赞同出手，理由与堂溪念不同——若是城破，付岩城没有活口留下，他们就更无从下手，毕竟目前看来付岩城无疑是关键。
罗浮素却有不同的看法。若是此处自有注定的命运，擅自干预反倒可能触动此处自成一体的运行规则，引发他们无法处理的灾变。
最后三人一同看向了亘无垠，只剩他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
“我们先在付岩城中四处转转，今日攻城者还未来，在此之前还有时间，或许能找到破局的蛛丝马迹——还有，看看能不能找到昨日引我们前来的东西。”
其实神识一扫，整个付岩城便分毫毕现，可一来这样做过于张扬，有挑衅之感，二来神识如此大规模地外放，易遭攻击，自然是不稳妥的。
单人行动不够安全，最后四人决定兵分两路，亘无垠和棠溪念一道，旷无际和罗浮素一道，这样既避免了生出“对方对信息有所隐瞒”的疑心，有避免了旷无际和棠溪念相性不合的冲突，可谓是最佳搭配了。
棠溪念两人负责的是西区和南区，这里主要由商业区和平民区组成。
曾经繁华的街面如今空无一人，店铺也都关门谢客，间或有瘦骨嶙峋的年迈乞丐的尸体倒在路边，无人收殓，萦绕着尸体的蚊虫大概是街上唯一的活物。
平民区则要生动一点，但瘫坐或躺在路边满眼空洞的住民，以及沿路从幽黑的窗户里向外窥视的眼睛，加起来也没有什么生机。
一路走来只有老人妇孺，想来青壮年早已从戎了——这座城市已经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资源保护他的子民，可是即便如此，存活下去的希望也渺茫的可以忽略不计。
这里的人甚至没有人有勇气幻想能够活到太阳下一次升起。
“我们已经来晚了百年，便是在一切正在发生的时候恰好来到这里，也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堂溪念的情绪低落，亘无垠说着算不上安慰的安慰。
她点头。
见她心里明白，只是还需要时间缓一缓，亘无垠便与她闲聊起来。
“你们在凡间行走多久了？”
“很久了。”
“不曾见过这般的战场吗？”
“凡人的战场不曾去过，那不是我们的舞台，倒是曾经是战场的地方，建立起新的城镇后，易生妖魅，我们遇到过几次。”
战场是堆满了尸骸的地方，她们所见的又是战场本身被和平杀死后留下的尸骸，她们处理掉的妖魅只是“战场”的遗蜕。
“凡人便是如此，在此处死去，只要经过轮回，又会在别处降生，只要轮回仍在，魂魄尚存，便永远不至于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堂溪念抬起眼眸，似乎捕捉到了他真正想说的话。
“这里不是真正的战场，‘人’却太真了。”
她探出神识，三魂六魄俱全，并非幻象。
虚假的战场上，却“活着”真实的人。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堂溪念得出结论。
“你觉得，他们是沉睡许久，被你我唤醒，还是一直在城将破，死亡将至的绝望中煎熬了百年呢？”
不知道。
这个问题和是否应该击杀攻城者一样，没有任何能够佐以决断的线索。
大约一个时辰后，四人再次在分别的地方回合。
罗浮素和旷无际负责的东区和北区主要是富人区和军营，看他们的脸色，似乎情况也不令人愉快。
至于那个魔物，两边都是一无所获。
“我认为应该出手。”
沉稳的大师兄说出的自己的意见。
虽然平静的水面之下或许蕴藏着逃出生天的出口，也可能蕴藏着危机的源头，但不将水面搅起波澜，谁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这里并不是坐以待毙就能够突破的困境，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人让他看到了另一重风险——永远被困在这里。
如果“亡境”能够从轮回抢来魂灵，那么将他们困死在这里并非不可能的事情，这份风险也很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扩大。
这样就是三比一了。
旷无际朝着罗浮素耸了一下眉毛，得意之情不言自明。
距离正午还有些时间，目前为止没有敌袭的影子。
既然决定了出手，自然要再做些准备，昨日傍晚时分那妖异的大军才抵达付岩城门下的，此时时间尚早。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此时一阵乌云飘来，无声无息地罩住了高升的太阳。接着便是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声音轰天震地，连他们脚下的土地似乎也一并摇晃了起来。
只是几息时间，原本空无一人，一眼可以望到天际的城外，已经被黑雾搬的妖异军队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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