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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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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渊甚至慕容叡的祖父都是一州刺史, 慕容叡若是没有太大变故, 也会和父祖们一样, 担任刺史。

  她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不然也不会和鲜卑人联姻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也不会和慕容家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但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她想平平安安渡过这一年也就罢了, 偏偏慕容叡像是不想给她好日子过, 三番两头挑逗也就罢了, 现在人前人后都不管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会发生她最担心的的事!

  她半点不想和慕容叡有任何的牵扯。

  室内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银杏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主人之间的纠缠叫她知道了, 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留下这条命。

  慕容叡脸上之前浮现的那点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慢慢沉下去。

  明姝提着一口气和他对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相让。

  “嫂嫂就这么厌恶我?”

  “不敢当, 小叔救我, 此次恩情没齿难忘。只是还请小叔再也不要和之前那样。”

  “之前哪样?”慕容叡突然发问。

  “小叔说呢?”明姝被激怒了,她嘴角一咧,露出细白的牙, “小叔难道还想我将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慕容叡扯扯嘴角,一爪被挠实在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她之前也不是没生气过, 娇娇柔柔, 他一条胳膊搂她, 她就吓得惊慌失措, 连生气都忘记了, 现在小猫生了气,一爪三挠,而且都是挠在他的面皮上。任凭他如何脸厚如墙,还没修炼到被骂到脸上,还面不改色的地步。

  “何况小叔对我三番两次撩拨,难道小叔是真看上寡嫂了?”她罕见的咄咄逼人,话语里完全不给人半点喘息的空间。

  她娇美的脸蛋步步贴近,眼里却拒人千里之外,冒着彻骨的寒意。

  “还是说,小叔亲近寡嫂,只不过是向受爷娘宠爱的长兄复仇?”

  她嗓音和她的人一样纤弱,但如刀一样句句捅人心窝子。

  他是被她当众剥光了,连条遮羞布都没给留。赤条条的就袒露在她面前。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娇美美,被男人抱一下都要尖叫好几声的女子,说起话来这么不留情面。

  他步步逼近,眸光冷凝,煞气几乎凝结成了实质,黏稠的令人窒息。

  从人血里头淬炼出来的煞气,刺破肌肤,割开血肉。

  明姝强撑着,毫不退让。两眼盯住慕容叡冰冷的双眼。

  两人对峙,室内安静的连呼吸都不可闻。

  似乎过了百年那么长,慕容叡动了动。

  “既然如此,先告辞了,嫂嫂好生休息。”慕容叡对她一拱手,不等她出身,掉头离开。他远去的背影都冒腾着一股火气。

  慕容叡出去好会,明姝才咚的一下跌坐在坐床上。捂住胸口喘息。

  她就怵他。不仅仅因为那个梦,本身慕容叡的气势就压的她喘不过气。他走了,强撑着自己的那口气也随之散了,开始有些后怕。

  “五娘子。”银杏颤颤巍巍爬到她腿边,“二郎君他会不会……”

  “会甚么。”明姝捂着胸口,自个气都有些顺不过来。

  “会不会把奴婢杀了灭口啊?”银杏哭丧着一张脸。

  “不会。”明姝摇摇头,他们还真的没什么呢,慕容叡杖毙的那些侍女,并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都是慕容家自己的奴婢。银杏他应该不会动。

  明姝见着银杏面无人色,吓得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你怕甚么,我和他又没真的如何,他要是杀你,就把事给坐实了!”

  银杏抹了两把泪,“可是二郎君的作风……”

  慕容叡的作风,不管天不管地,碍着他了说不定就动手了。

  “没事,他不会的。”明姝拍拍银杏的丫髻,这话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等这儿的事一了,咱们就走。”

  这下,明姝真的关起门来,什么事都不管了。一连几天,都没见着人出过院子。慕容士及都忍不住把慕容叡叫过去问。

  “你这小子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慕容士及坐在上头问。来的那个算是他的侄媳妇,不过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到这儿也和客人差不多。前段日子慕容叡闹出的动静他都知道了。这事他也没管,相反他还到衙署打点了一下,毕竟这又不是夏天,人抬出去,好久都烂不掉,挖坑埋掉吧,地又冻的硬邦邦的,一锄头下去,完全挖不开。

  摆在那里怪招人眼的,还得麻烦他去打点打点,免得有人不长眼来找麻烦。

  慕容叡满脸僵着,坐在胡床上动也不动,半晌才冒一句,“谁知道?动了她两个人,就使气了。反正和我也没多少关系。”

  “你呀,自小脾气直,你动她人,事先和她说一声。她看上去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和她说明白了,也就没多大的事了。”

  慕容叡头扭过去,“罢了,十六叔,东西您都看过一次没有?”

  慕容士及东西收了就收了,要不是慕容叡,他也没想东西有少的。不过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有多少感觉。又不是自己拿来的,得多少都是自己赚的。

  “嗯,你亲自点了数,我还有甚么担心的?”慕容士及点点头,“难为你这孩子了。你阿娘恐怕不太愿意吧。”

  平常人家的叔嫂关系就难处,族人越多,关系也就越复杂。慕容一族前前后后,百人是肯定有了,自家和慕容渊这一支没出五服,但也算不上多亲近的关系。那位嫂嫂肯定是不愿意出钱的。

  “阿娘愿不愿意无关紧要,阿爷愿意就成了。”慕容叡沉默了下,“我待会把允郎一块带到平城吧。在我身边,我也好照看他。”

  “你带着他去吧。反正有你在,我放心。儿子留在家里,留着留着指不定就废了,还是出去多长长见识,你别怕他受委屈。又不是小娘子,受点委屈就抹泪的。”

  “嗯。”

  “你那个嫂嫂,待会你去叫人给她送个甚么,明面上就算把这事给扯过去了。汉人姑娘比鲜卑女人好说话,她看上去不是甚么难相处的,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她好相处?慕容叡费劲的想道。要说好相处,的确好相处,性情软软的,他都动手戳了,她动动挪了个地方继续猫着,躲开他就是她的反击。不过逼急了,她也是和猫一样要咬人挠人的,而且一爪下去直接见血。话语里都有刀锋,刀刀戳入心窝,不冒血誓不罢休。

  在武周县这儿事情办妥了,慕容叡倒是想在这儿多呆一段时日,他自小在这里长大,比起平城,还是这里让他觉得舒服。不过,慕容士及没有多留他,他已经不是自己儿子了,还给了亲生父母,那就是他们的儿子,自己这个养父撑死就只能是叔父了。

  何况他还有求于人,不能把人留的太久,要是堂兄那儿不悦就不好了。

  一行人和来时的一样返回平城,回去的时候,少了几个人,又多了一个人。

  慕容士及的儿子慕容允跟了过来。和慕容叡一道去平城。

  走了几天,到了刺史府。明姝直接下车,眼皮子抬都没抬,直接进门了。慕容允在一旁看了半天,他拉了拉慕容叡的衣摆,“阿兄,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慕容叡没好气,“没有。”

  明姝回来,换了衣服就去刘氏那儿。刘氏精神尚可,没了一个儿子,但还有另外一个,家里的衣钵也有人继承,还没到天塌下来的时候。

  刘氏问了几句在武周县的话,明姝一一答了,“只是有几个人,手脚有些不干净,被小叔叫人杖毙了。”

  刘氏眉梢一动,“既然这样,叫他杖毙也就杖毙了。”

  她说着,就着明姝的手喝了一口药,“二郎和他十六叔怎么样?”

  “小叔和十六叔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刘氏念叨着这四个字,颇有些头疼。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怕从自己肚子里头出来的,多多少少隔着几层。

  刘氏看了一眼面前的新妇,人瞧的出来有几分憔悴。恐怕是一路舟车劳顿给累的。

  “五娘下去休息吧。”

  明姝这一路走来,虽然人在车里,却一把骨头都要散了。听到这话,心头一松。从刘氏那儿出来,刚下台阶,就迎面遇上慕容叡。

  慕容叡面色如霜,目不斜视,见着她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到了门内。

  如此目中无人,换了个阿嫂,恐怕会气的直哭。可是明姝却是心头乱跳,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

  她喜滋滋的回到院子里,跟在后头的银杏,见她满脸喜气,颇为摸不着头脑。

  二郎君那样,显然上一次是得罪狠了。怎么五娘子不但不怕,反而还很高兴?

  对着银杏的不解,明姝喜不自胜,“傻丫头,这你还看不明白。他生气了,就不会缠着我了。”

  既然不缠着,那么两人想有什么牵扯也无从谈起。到时候回翼州,也就没有太大的悬念了。

  刀刃横在脖颈上,离皮肉就几层衣料。只要稍稍用力,锋利的刀刃就会破开这几层单薄的阻碍,划开她的肌肤。

  凛凛杀意毫不掩饰的从他身上炸开,这寒天里,明姝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慕容叡睁开眼时候的目光,寒冽无比,待到看清楚靠过来的人是谁,那冰冷的杀意才消减下去。

  “那人呢?”他开口问。

  “逃走了。”明姝哆嗦答道,方才他的气势实在是太强,哪怕他收敛了那浑身的杀气,她还是忍不住害怕,袖子里的手忍不住发颤。

  慕容叡闭了闭眼,“看来,他还是有些怕的。”

  说完,他躺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寒风如刀,夜里比白日还要冷。她冻得直哆嗦,“小叔,现在该怎么办?”

  她好久都没等到慕容叡动一下,心下估摸着他很有可能受伤了,坠马轻则骨折,重则丧命。现在慕容叡看着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她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哪里的骨头断了,不敢轻易挪动他,怕一个不好加重伤势。

  他闭着眼,“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说着睁开眼,“说实话,我现在动不了,看嫂嫂单薄成这样,恐怕也不能叫人来。”

  慕容叡语带嘲笑,明姝怒从中来,“眼下这种境遇,小叔还是把力气留着等人来吧。”

  “不会有人来。”

  慕容叡的话让明姝呆住。

  “不会有人来?甚么意思?”

  “我为了不打草惊蛇,和十六叔说了,就我一个人过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到言语里有半点的感情,他说着转过头看明姝,“怎么办嫂嫂,我现在动不了了,要是嫂嫂现在不走的话,恐怕就要陪我一块冻死了呢?”

  明姝怒极而笑,明明他赶过来救她,她心里满怀感激的,可是这张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

  “小叔叫我走,说的好听。天寒地冻的,又看不清楚路,马也跑了,我要是一个人跑了,那才是自寻死路吧?”

  慕容叡嗤笑,“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

  明姝顿时起了掐死他的心了。

  “这儿离城池少说有几十里路,那人身份不一般,你身边的婢女来禀报也算是及时了,我策马追到方才才找到他,可见不管是他骑得马,还是对这儿的熟悉,都不是一般人做不到这样。”

  慕容叡眼里光芒清冷,“现在嫂嫂打算怎么样呢,守着我这个不能动的人,一块儿冻死?”

  明姝气的两颊涨红,这混蛋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嘴里扎心,“我不会死,不过瞧着你这样的样,恐怕阴司里也不敢收你!”她说着起来,去一边扯了许多干草过来。拿火把点燃了,放到慕容叡身边。

  四周黑洞洞的,火把的光亮实在是照不到多远,明姝也不敢走远了,只敢在附近采些干草过来,生起的火堆并不大,但好歹还是叫人身上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暖意。

  “嫂嫂以为这个就管用了?”慕容叡嗤笑,“嫂嫂是没有见过,几个人在林子里迷了路,点了火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几个人坐在火堆边,都已经冻死成冰块了。”

  这个天里,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阴森森的,比这寒风还要寒透肌骨。

  明姝气急,不知道慕容叡说这些话吓她到底有什么好处,要是她真的狠心,把他往这里一丢,他也活不了。

  “小叔倒是很希望我把你丢这儿?”

  “很希望倒是也没有,不过就算嫂嫂把我丢这里了,自己也活不下去。到时候到了下头,阿兄瞧见娇妻和我一块下去,想想他的脸色,就想笑。”说着,慕容叡竟然愉快的笑出了声。

  他转头,看到火光下明姝被气红的那张脸。不由得愣了愣,她平静的时候,静美如临水照花,生气的时候,两靥生红,眼里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光。这模样比她平常竟然还要生动美艳的多。

  “阿娘就不该把你叫过来,我要是真心想要作甚么,别说你拦不住我,就算是那个于妪也不能奈我何。”他说着,两眼盯着她,像极了寒夜里的野狼,“你还不如呆在平城里头好些。”

  “这个时候说这话也晚了。”明姝扭过头去,躲开他极富侵略性的目光,“小叔还能动吗?”

  “嫂嫂这话说的奇怪,若是我能动,我还躺在这儿作甚?”慕容叡闭上眼,话语平淡,好似自己这条命不需明姝操心。

  明姝看他一眼,瞧这男人好像快要看破生死一样,气的直接背着火堆坐下来,不搭理他。

  她一回过身,慕容叡那儿也没声了。

  寒夜里只有呼呼的风声,说话的时候还好,等安静下来,那些呼声入耳,阴森可怖。

  做了一会,明姝心里有些怕,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也就咬紧牙关挨过去了。当身边有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想靠近,哪怕心里再三告诫自己,这个人必须远离,这样一辈子都不要和他有任何交集。可夜黑风高,月光都没有半点的天,独处实在是太可怕了。和人靠在一块,说说话,都能生出无穷的勇气。

  她小心翼翼回头,发现慕容叡睁着眼,躺那儿,一动不动。

  到现在为止,他除了和她说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出过一声。如果受伤了的话,应该很疼才对,可到现在都没听过他吱声。

  到底她还是忍不住,“你不怕?”

  慕容叡的眼睛转过来,“我又有甚么好怕的?”

  这话把明姝给顶得心肝肺都在疼,她喘了口气,冻得险些缓不过来。

  “你就不怕这么死了?”

  慕容叡满脸淡然,好像身处困境的不是他一样,“嫂嫂怎么老是说原话呢,我不是和嫂嫂说了,要是下去,让阿兄见着,他如花似玉的新妇和我一块下去见他,光想想我就忍不住笑,怎么可能怕呢?”

  明姝目瞪口呆,早知道他不能以平常人来揣度,没想到他竟然还真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样下去,也没话说了。

  她扯了些干草过来,干草烧的快,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她朝手掌心里吹了口气,不过这泼水能结冰的天里,哈出那口气,才让手掌感受到半点暖,就马上冷的让人觉得手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要真死了。明姝脑袋里冒出这么个想法。她不想死,这段人生才开始没多久,她不想就这么结束。

  “小叔有甚么办法没有?”她问道。

  回答她的是沉默,慕容叡并不答话。明姝不能真的丢下他自己跑了,何况就算丢下他,她也不见得能脱困。

  她不信他就真的对生死这么无所谓。

  “要死了,一同下去见了夫君,那也没甚么,夫君从来没有见过我,就算再见着,也是和见陌生人一样,何况家公和阿家都已经和我说了,等一年过去,就送我回娘家改嫁。”她叹了口气,“对不住,不能如小叔所愿了。”

  “你们汉人不是最讲究这个么,怎么我兄长才死了没多久,就盘算着改嫁了?”慕容叡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添几分魅色。

  见他竟然肯答话了,她嗤笑,“谁说汉人注重守节了,谁家要是一根筋守节,那才是要被笑的呢。”她说完,伸手搓了搓冻僵的脸。

  她转过身还想说几句,突然慕容叡神色一凛,明姝忍不住屏住呼吸。近乎空寂的空气里传来几乎不可察觉的步子声,或者不该称呼为脚步声,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若不是慕容叡神色有异,她还察觉不到。

  篝火照亮的区域有限,在火光之外的区域,伸手不见五指,看不真切。

  她的心悬起来,耳朵里能仔细的听到念那细细密密如同小雨一样的脚步声,正在越逼越近,随着时光流逝,渐渐的,黑暗里露出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来。那眼睛不是人类的,充满了试探饥饿还有狡黠。

  明姝瞬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么些都是狼!

  这个地方不见人烟,估计野兽横行,这群狼,恐怕就是顺着风嗅到了人的味道,一路寻过来的。

  她浑身僵硬,下意识在手边抓,一把把慕容叡用的槊抓在手里,马槊很长,而且死沉。她想要提起来,一时之间,竟然拿不起来。

  “谁准你动我的东西。”男子嘶哑的嗓音在耳后之如雷炸响。她勉强扶起马槊的手差点一歪。

  “你现在舍得起来了?”

  明姝往后一看,入眼的就是他琥珀色的眼睛。

  她喉咙一紧,“刚才在地上躺够了?!”

  慕容叡不答,反而勾了勾唇角,露出个极其恶劣的笑容,随即猛地握住她的手。瞬间巨大的力道压在双臂上,两条胳膊顺着他的力道,重重一挥。

  大魏律法,仗杀奴婢,只需交一些钱财就没事了。做爷娘的,自然不可能把亲生儿子怎么样。

  不能摆谱,就只能拐弯抹角的劝了。

  “二郎君。”慕容叡抬眼就见着于氏的那张脸,嘴角往两边翘,因为过于刻意,那嘴角活似在抽搐,要是再抖两下,那就更像了。

  慕容叡眉梢扬了扬,看着于氏。他不言不语,但那通身的煞气,却逼得于氏灰头土脸,心跳如鼓。

  “娘子在里头让大夫治病,二郎君身为小叔,站在外头似乎……有些……”于氏吞吞吐吐。

  慕容叡嗤笑,“你想多了,我站在外头又不是在屋子里头,有甚么好不好的,再说了,嫂嫂是我救回来的,别人说三道四,小心自个舌头被割下来拿去喂狗。”

  他话语含笑,透出的却是泠泠杀意。

  于氏在这滴水成冰的天里冷汗冒了出来,这位郎君站了会,和他来时一样,施施然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抖若筛糠。

  屋子里头明姝疼的直哎哎,刚刚大夫下手太狠,她下意识的尖叫一声,那叫声太高了,把大夫都给吓了一大跳。

  明姝泪眼汪汪,我见犹怜的。眼角红汪汪的,一掐就能冒水了。大夫看的心惊肉跳,逼着自己低头,把眼睛给钉在她脚踝上,两手下去,狠心一使劲,听到轻轻咔擦两声,骨头归位。

  之前他伸手按压伤口附近,想要确定有没有骨折,奈何这位娇娘子实在是太怕疼,劲头用的大了,就尖叫。给这位娘子诊治,简直要去了一条老命。

  骨头归位,大夫起身出去开些通血散淤的药。明姝挂着一脑门的冷汗躺倒在床上,脚上的疼痛渐渐麻木,她松了口气,从一旁侍女的手里接过帕子,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一下。

  银杏进来,“五娘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脚那儿没那么疼了。”明姝说完,她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

  被掳走之后,她就没有合过眼,还一连串受了不少惊吓,等到治伤完了之后,整个人困倦难当,恨不得立刻睡死过去。

  她躺那儿,见着银杏想开口,“我累了,要是没有急事,待会再说吧。”

  银杏要说的事,却也的确不是什么要事,见她两眼昏昏,满脸疲惫,伸手给她把被子掖好。留下两个听使唤的侍女,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太累了,一闭上眼睛,就不想睁眼。

  等到她再次醒来,床前却是坐着银杏,银杏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哭过。她见到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旋即大喜,“五娘子可终于醒了。”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劲头,一点都不想动弹。

  “五娘子可睡了一天一夜了。”说起这个银杏就差点再哭出声来,原以为五娘子只是普通的睡一觉,谁知道一躺下去,几乎连着两天都没见着人起来过。一群人吓得魂不守舍,以为是出什么毛病了。

  才睡醒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趴在那儿好会,“我睡了那么久?”

  “可不是。又来又叫大夫过来看,说五娘子就是太累了,睡的时间长了点。可是不见五娘子清醒过来,谁又敢真正放心。”银杏的眼圈又红了红,好歹憋住了,没在明姝面前掉眼泪。

  她过来扶明姝起来,端热水给明姝喝。

  热水进了肚子,干瘪的腹部重新充盈了起来。力气也回来了一些。

  “这两天,二郎君也过来看过。”

  银杏刚说完,就察觉到明姝身上一震,而后眉头毫不客气的皱起来,“他过来了?”

  银杏嗯了一声,明姝瞧见她脸上犹豫,让她把话说全。

  “二郎君说,五娘子要是怕,可以找他。”说完,银杏把脑袋给挂在胸前,死活不作声了。

  明姝坐那儿半晌,“他这话甚么意思?”

  银杏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嫂嫂有事,做小叔子的出于道义,问上一句,情理之中。但说这话,可就大不合适了。

  “五娘子,奴婢觉得二郎君怪怪的,奴婢可怕他了。”

  明姝好会没有说话,“以后咱们都离他远点。过了这么一年,咱们就回翼州了。”

  梦里男人的面貌她已经怎么都回想不起来,梦里似乎能清晰看到他的脸庞,但是到现在,不管她怎么用力的回想,他的面目总是一片模糊。脸虽然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人的性格却是最不容易变。

  那男人霸道,行事无所顾忌。慕容叡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是啊,熬过这么会就好了。代郡也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出手抢人。五娘子的衣着打扮还不是个普通妇人呢,这些鲜卑人还有没有规矩了!”银杏愤愤不平,说起几日前的事,还后怕不已。

  “好了。”明姝想起路上连续两桩盯上她美色想要出手的龌蹉事,一桩比一桩凶险。活了这么久,这么凶险。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就靠她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待会我去找小叔。”

  “五娘子不是说要躲着二郎君么?”银杏眼珠子瞪的和铜铃一样,“怎么?”

  “一桩归一桩,我不想和他有甚么多余的牵扯,但他救了我也是真。”她咬住下唇,“没他,我恐怕也不能活着回来。”

  银杏无话可说。

  休养了一段日子,等脚能下地了,才到慕容叡那里去。

  这段日子慕容叡可没闲着,在武周县里走亲访友,除了晚上,几乎一连几天都见不着人。明姝去了,也扑了几回空,到了傍晚,才抓到人。

  这几天越发冷的厉害,慕容叡一回来就在屋子里头把沾满了寒气的外衣脱掉,换上居家的绵袍,衣服刚换上,外头的家仆就来报,说是娘子等在外面。

  慕容叡随意整了整衣襟,就让人请明姝进来。

  明姝一进来,就见到慕容叡在整理衣裳。她下意识掉头往外走。被慕容叡叫住,“嫂嫂都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明姝背对他,“小叔还在整理衣冠,我出去避避。”

  他听着她话语里已经流露出一股恼怒。

  “这就不用了,我已经整理好了。”说着把手一垂,“再说了,嫂嫂不是外人,不必见外。”他特意在‘不是外人’四字上咬重了字眼。乍一初听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只有明姝听出里头的调笑。

  抱也抱过了,还在外头对人说她是他婆娘。当然不算是外人了。

  她回过身来,见慕容叡已经随意坐在坐床上,“嫂嫂坐。”

  明姝坐下,他叫人把煮好的羊奶端上来。实行汉化也有好几年了,但毕竟时间毕竟不长,加上代郡离洛阳千里之外,执行起来就要打上不少折扣。慕容叡虽然会说汉话,但生活起居还是老一套。

  羊奶已经煮过滤过了,飘着淡淡的腥膻,接着灯光,甚至看到上头飘着的一层薄薄的油。

  “嫂嫂喝吧,在外头过了一夜,应当知道在这儿冷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喝这个才能御寒。”他拿起陶碗,对明姝一送。

  他说的都是真的,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只有肉奶才能维持体温,郊外的那一夜,她吃了点肉,和他依偎抱在一块,才堪堪熬过了那个晚上。

  她接了过来,垂首喝奶。

  一入口,就是满满的臊味儿。庖厨下可能就是把羊奶煮开就行了,别的一概都没有加,这么喝起来,真的难以入口。不过再难喝,她还是一闭眼,把碗里羊奶一饮而尽。

  喝完就听他问,“嫂嫂到我这儿来,是有事么?”

  如果没事,也不会来了。

  “我是来道谢的,多谢小叔。如果不是小叔,我现在恐怕……”

  那个貌美的女子已经恢复了冷淡的客气,眉眼低垂着。

  赏心悦目的冰美人儿。

  他内心嗤笑,随即嘴角挑起一抹恶劣的笑,“既然嫂嫂是来谢我的,那么嫂嫂带了谢礼没有?”

  啊?明姝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他能出这么一遭。

  慕容叡大大咧咧手臂一伸,掌心摊开。

  “嫂嫂该不会是就只带了自己来吧?汉人最讲究谢礼,我不贪心,不管嫂嫂给甚么都成,哪怕嫂嫂身上戴的也成。”

  他满眼真诚,好像她才是那个戏耍人的。

  明姝不慌张,抬起那张清丽的脸,“我以前从未见过小叔,一眼之下,既然和我以前相识之人有些相识,所以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的眼睛黑的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目光明亮,没有一丝躲闪。

  慕容渊蹙眉,大声用鲜卑语呵斥了几句什么,明姝虽然听不明白,但多少也能猜到是叫下头的少年不要惹是生非。

  那少年被慕容渊训斥之后,恢复到了之前的冷漠。

  慕容渊见他站在那儿吹冷风,不管自个如何叱骂,他都当被风吹走了似得,没有半点触动。这样有一肚子火也全喂给自己吃了。

  慕容渊叹气,挥挥手让少年下去。

  他走了,明姝也没必要留下来,她出去之后,正好和少年碰上。之前远远的瞧着,就觉得他生的极其俊美,可是靠近了看的更清楚了,才发觉他的美近乎凛冽。像是开锋了的刀,寒光凛凛,逼近了叫人冷汗涔涔。

  明姝也没想到能在外头又碰上他,既然碰上了,自然不能扭头就走。

  “还没问过小叔名讳。”明姝和少年再次见礼,问起他的名字,她到慕容家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自然也不知道他姓谁名谁。

  那少年郎年岁十七八,已经长得身量高大,足足比她要高出近乎一个头。她就算努力的抬头,最多发顶也只是到他的下巴而已。

  北方男人身高高大,尤其鲜卑人自小生在苦寒之地,加上以牛羊肉为食,生的要比平常人高大魁梧的多。可他站在面前,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叫她有点喘不过气。

  他琥珀色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她,“知道不知道,有何区别?”

  明姝被他这话哽的半死,这人说完,挑唇一笑,低下头来,“嫂嫂若是想知道,我写给嫂嫂看好不好?”

  正在她呆滞的时候,他却持起她袖子下的手,手指一笔一划在她掌心上写。

  或许因为常年操弓的原因,他的指腹粗粝,刮在掌心娇嫩的肌肤上,轻微的疼痛之余,又腾起奇异的微痒。

  那梦境里的一切似乎在此重生。她猛地抽回了手。

  少年的手臂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抬头看她。

  面前的少女已经两颊绯红,眼底露出一抹淡淡的恐惧。他眉头微蹙,“嫂嫂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必了。”明姝恨恨的握了握拳头,她下意识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她飞快的对他屈了屈膝,“我想起阿家那儿还有事等着去处置,就此告辞。”

  说罢,逃也似的掉头就走。脚下步子走的飞快,步履生风。

  少年郎瞧那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小嫂子跑的飞快,双手抱胸,在后头朗声道,“嫂子小心些,裙角太长,小心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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