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十一:望日之夜
这日夜里，天气格外清凌，晚膳是一些千盏就地找来的野味：清炒雪菜，凉拌雪菜和油焖雪菜，唯一的一道荤腥是她就着无垠湖费九牛二虎之力摸来的一条银翅鲫鱼。
无奈神尊大人道这太清境中的食物吃了有助于提升她的通透性，便从不化出吃食来叫她好解个馋，可此间冰天雪地的能吃的野菜只寻得雪菜一种，数量也少得可怜。
自千盏自告奋勇接下做饭这一任务以来她便心有愧疚，绞尽脑汁勉勉强强做出来三菜一汤端到神尊大人面前，原以为少不得要受一番冷眼，却见他竟一言不发地默默吃完，这让千盏很是受用。心道神尊不愧为神尊，此番忍耐和大度令自己都觉着吃得脸都快绿成雪菜的千盏甚是动容，暗暗钦佩之余又不禁想起自己此前还误会他定然是疙疙瘩瘩不满于菜色的主，从而心中的愧疚便又更深了一层。
晚膳过后她收拾妥当，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烛焰下握着经卷的悠闲男子，不知何时摆出来的三足饕餮纹香炉正在那燃着。这个人，倒是很会享受的么。
踌躇了一会儿，千盏向他道：「玄间大人，余下的天数不多了，我决定今晚彻夜修习，白日里教的还有几处练得不够好。一会儿你困了就睡...不必等我。」
「随你。」男子应了一声，「不过也无须如此苛求。」
千盏却道：「难得玄间大人亲授的机会，我定是要好好珍惜的。若不快些变强，都不知何时才能报仇。」
男子抬眼瞧了她片刻，终是提醒了一句：「别离我太远，明日寅时前回来，至少要睡两个时辰。」
太清境中的月亮比八荒中看到的更大更亮，明晃晃地镶嵌在漆夜里。
千盏提了笼小灯寻了一处不太密的林子，本欲施展拳脚好让身子暖和起来，可一柱香不到的功夫便缩上了树。
挑了根粗壮的枝桠坐在上头，凉风拂过，她呆呆地望着中天圆月，心中幽幽叹气，今天是...望日么......刚才起便察觉到身子有些异样，全身渐渐泛起的寒意比以往汹涌许多。
千盏疲倦地靠着，拢了拢衣襟，今夜权且在这林中熬一熬罢。
......
夜色已深，少女无力地睁了睁眼，不过一个时辰，竟已从头到脚冻得发麻，无论她如何团紧身子，仍止不住剧烈颤抖。在现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就连保持平衡都已几尽全力，若是有妖兽找上门来，早已僵硬的四肢恐怕是再没多余的力气去对付了。
千盏往上挪了挪，牢牢抓着枝干的冰凉指节微微泛白，抬眼警觉地睨了眼四周，高大的雪松在一片黑压压的寂静氛围中狰狞地展着枝叶，她开始担心自己这次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正当此时，前方繁密的灌木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还真来......」她面色白了白，暗自苦笑。
枝头的覆雪颤落，一只绿眼风生兽从暗处缓缓踱步而出。千盏努力支起身子，屏住呼吸不敢动作，双眸紧盯着树下的野兽，生怕它发现自己的所在。那风生兽俯首于地，敏锐的鼻子似是嗅到了新鲜的气味，一路辗转到了少女躲着的树下。
不出所料地，一双明晃晃的绿眼对上了她的眸子。
千盏咽了口唾沫，只觉头皮一麻，怔怔地僵在原地。风生兽虽性子不大灵光，但它们撕碎猎物的本事还是颇为可怕的......眼下这状况，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来不及反应，树下的黑影猛然向她跃去，千盏惊得本能往后一躲，翻身掉下了树！
「啊——」
只是一瞬，凶猛的野兽被重重打飞，落在地上呜咽了几声随即逃窜而去没了踪影，而水绿色的身影却落入一双臂弯间。
千盏对着居高临下的赤眸，愣是没回过神儿来。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张嘴：「你...来得真及时。」怀中冰凉的触感和剧烈的颤抖，神尊大人心下一惊，看了看她咬得青紫的双唇，无言地往回去。
......
屋内烛灯只剩一盏，光线暗暗的。
垂眼瞧着蜷缩在双臂之间瑟瑟发抖的身影，神尊大人倚在榻上凉凉发问：「这般状态夜里出去吹风，很惬意么？」
千盏咬咬牙，尽力克制住颤抖：「我没事，只是方才...方才突然抽筋......」
神尊大人只道：「哦？那要不要我替你舒舒筋脉？」
千盏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这点小事怎能劳您动手，一准儿明日便好了...」
神尊大人挑眉又道：「你这是何处抽筋，要抽到明日？」
「不不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千盏用力顺几口气，尽量表现得放松些，偏头望了望自己的睡处，「那个...麻烦你把我放那儿去罢。」
等了片刻见他没反应，千盏瞄了他一眼，神尊大人此时瞧上去似乎心情不佳，不知是不是因为扰了他睡觉，或是困意上头懒得理她。
差遣心情不佳的神尊大人虽是件使不得的事，但眼下自己实在是难以动作，只好硬着头皮再试试。
不过求人也讲究个技巧，从前邻家有个同她关系不错并且广受男性欢迎的成熟姐姐就略略教过她那么几招。说是女孩子家，尤其是像她们这等有姿色的女孩欲求于人其实并不难，只需抓住三个要点：首先卖个乖，对他人出手相助要表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其次再装个娇弱，神情须学那雨中羞花一般表达自己的为难之处，最后才婉婉转转地把所求之事提出来，方可奏效。
千盏彼时觉得不以为然，不过此刻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她想了想，又细数一遍三个要点，于是拿捏了一副自认为既雨中羞花又不会太过做作的神情，婉转地道：「今日玄间大人相救之恩千盏他日定当涌泉相报，只是孤男寡女怎能卧在一张榻上，这若是传出去叫我往后还如何嫁人呀，所以还烦请玄间大人将我...」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玄间荒忽然将她固得更紧些，冷笑道，「不如就这样呆到你好了为止罢。」
「诶...」千盏无力地瞪了他半晌，男人暗沉的眸子里只是映着她的影子。片刻又一股剧烈的寒意涌起，她难耐地喘了几口气，终于妥协，声音干涩：「好罢，其实...我这是旧疾了，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每月望日之夜便虚寒发作。」闭了闭眼咽口唾沫又道，「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熬一熬便过去了，却不晓得今次为何严重许多。」
神尊大人默了默，却道：「避开我的原因呢？」
千盏迟疑许久，才有些纠结地开口：「母亲大人曾告诫我，最虚弱的时刻是不能让别人知晓的，暴露弱点会使自己身入险境...所以，这是我的秘密。」接着她赌气地别过脸去，不甘地撇了撇嘴，「全都告诉你啦，你可不许让旁人知晓。」
玄间荒看了看她惨白的面色，轻叹一口气：「大约是这太清凉气加剧了你的虚寒，方才入夜时便觉得你气脉不稳。」
「原来还是瞒不过你...」千盏有些惆怅地感慨，感到神尊大人松了手，她便扯着胳膊想要撑起身子。而此时，眼前的一幕却又让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你你你...这是要做甚？！」
腰带松落，月白色的衣襟顺着宽实的肩膀一路下滑，落在手边，肌理分明的上身随即一览无遗，直到一对漂亮的锁骨自颈窝浮出，在烛光下勾勒出两道深深的阴影。
她才意识到：眼前的，神尊大人，把上衣，脱，光了......
少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只觉面颊腾地烧红，一股气血涌上头顶，瞪着双明眸一时没了反应。一方面，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瞧见男人的，咳，裸体，全然不知所措，另一方面，神尊大人的裸体，唔，甚是养眼，她不觉看得呆了。
神尊大人于是侧身躺下，顺势伸过一只手将她按在了身上。
「啊......」千盏猛地回过神来，挣扎着想要推他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别动，」神尊大人低声警告，「你现在气脉极乱，若放你一个人，今晚必定很不好受。」半晌，见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他抬手，少女的发髻被轻轻散下。
千盏不知所措地伏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确实很热，对手脚冰凉的她来说甚至有些烫，隐隐向她输来的仙气瞬时驱散了所有寒意，只觉舒适得不想离开。
她贴在他颈窝处的脸颊烧得都快冒出烟来，可转念一想自己此番脸红其实是个没有气量的表现。想来自己是在凡间呆久了，这神仙们定不是拘泥于凡间那些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烦规冗矩的疙疙瘩瘩之辈，别看神尊大人面上为人冷漠，其实气度宽宏如他这般顿顿雪菜都不带皱眉的神尊也定是个时刻心系苍生大仁大义的神仙，虽然此前他也在她面前杀过几个人...不过彼时也是为了心系她这个苍生才迫于出手的嘛。现下他此举不过是助她安眠以保证第二日的修行质量使其在峙礼上能有出色表现从而不使狰族颜面上难堪，此外又哪会有别的什么心思？她一个人在那儿娇羞来娇羞去却是可笑了。
暗自揣摩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能如此明事理地悟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头脑着实通透，看来这十几顿雪菜没白吃，想到此处千盏顿觉心下一片坦然并暗暗称赞自己近日心智愈发长进了不少。
于是少女的脸颊迅速凉了下来，接着干脆就着适宜的温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闭了会儿眼，复又试探：「玄间大人？」
「嗯。」他没睁眼，懒懒地应了一声，带着些鼻音。
千盏继而轻声道：「为何这样帮我？我是说...来此处亲授的事。」
「你资质不错，便想提点你些。」神尊大人淡然答，「况且，操持狰族的峙礼，也算是我的分内。」
千盏默了默，从前许是误会他了，没想到他人还挺不错，不禁问了句：「那你方才是如何找到我的？」
「气味。」玄间荒道。也对，她差点忘了，狰族的嗅觉当是极敏锐的。
不过这随即勾起了千盏的好奇心，她于是追问：「咦，那我是什么味道？」
神尊大人默了片刻，许是在想如何表达，最后给了她两个字：「人味。」
「......」千盏无语。
须臾，男人修长的手指抚上怀中稍有散乱的青丝，徐徐将它们顺了顺：「往后此类事情，也无需瞒我。睡了。」
少女乖顺地「嗯」了一声，再往温暖处缩了缩，只觉腰间的臂弯将她圈得更紧了些。纱帐外的烛焰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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