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红衣少年

　　第二日清晨，待雨一停，千盏便利索地窜出纱帐，蹑手蹑脚地将门拉开一道缝，探出半个脑袋来观察了好一阵，生怕在这是非之时被谁瞧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来。

　　幸好外头无人，廊前花木皆是静悄悄的。她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出屋子，再转身缩手缩脚地将门轻轻阖上。

　　「咦？你不是昨晚上同玄间荒搂搂抱抱的那女的么？」忽而身后一个声音飘来，虽不大响，却吓得她顿时浑身汗毛直竖。

　　千盏扶着门框立了半晌，终于僵硬地转过身子，只见一身着鲜亮紫红衣衫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立于跟前，眉目间山清水秀，朱唇皓齿，面如美玉，睁着一双星眸流转的桃花眼，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呃...这位姑娘，昨夜风雨晦暝、昏天暗地的，你一定是看错了，我只是刚好路过此地。」千盏一边面不改色地回答，一边心里暗自哀怨，糟糕，昨儿这事还被人瞧见了？

　　年轻人闻言怔了怔，突然暴跳如雷一阵怒吼：「姑娘你个头啊！你他娘的给我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本大爷可是铁骨铮铮的纯正铁血男儿！」说着，还弯起手臂，朝她凶狠地比了比上头那块肌肉，虽然很遗憾，并不明显。

　　诶？千盏用力眨了眨眼，再揉了揉，除了这浑厚的嗓音，还真难从那张拧成一团仍显清秀的面孔上分辨出一个「铁骨铮铮的纯正铁血男儿」。

　　「好好好这位铁骨铮铮的铁血男儿，妾身还有要事在身，恕我先行告退！」这档口还是赶紧走为上策，千盏一句话不等甩稳当，便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独留那少年在风中凌乱。

　　......

　　「烬丝啊，昨晚那事...有几个人瞧见了？」千盏抿了一口茶，手指捻着杯沿，回房后便惴惴不安地问起。

　　「昨日起乃是仙界百年一度的「观行会」，八荒并上九天的仙神灵兽来了众多，玄间大人抱仙姬回房的时候，许多人都瞧见了......」

　　「噗——！」来不及下咽的一口茶水喷出来一半。

　　「没想到仙姬你竟害怕雷雨致这般，我昨夜去接你的时候，你还死死抱着神尊大人的脖子不肯松手，嘴里哭喊着「母亲大人不要丢下我」之类的话，引来好些人围观呢。」烬丝说着忍不住轻笑，「不过我瞧你昨夜不甚清醒，应该都不记得了。」

　　「噗——！」剩下的半口也尽数喷出。

　　完了完了，自己一向洁身自持，昨日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此等丢脸之事？这若是传出去免不了要被扣上个「花痴」的名号，这叫她颜面何存呀！千盏嘴角抽蓄，懊恼不已：「原来是来了别的神仙么...怪不得今早碰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紫红衣衫少年，看上去年纪好像同我一般大，生得可清俊了，我差点将他错认成女子...烬丝你可认得我说的这人？」

　　烬丝思忖片刻，微微点头：「你说的应是斥紊殿下，他乃天龙王的小皇子，别瞧他面相少年，想来也应有六千岁了。」

　　千盏闻言「哦」了一声：「斥紊？想不到那小皇子竟生得如此...呃，水灵。」感慨着，找了个自认为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正是，听闻殿下要入世接手他父上的一部分天职了，特来玄山呆一阵子，向玄间大人探讨探讨治理之道。」素衣女子解释道。

　　所谓「观行会」，乃是神族仙界百年一度的例行大会，前后大约持续一个月，五行八荒和九重天上凡是有头有脸的神仙们都会出席，而鬼、魔、妖之族一向不与这些清明之界交好，因此这自然也就同他们没什么干系。

　　大会的内容一般是由各方上神仙尊互相交流这一段年岁在本族中发生的重大事件或是治道经验，奈何近百年来各方诸族战事鲜有，妖魔一众也还算太平，故近几届的观行会基本上只是走个形式。行会的地点亦不固定，一般会选择在一些氏族强大的仙神灵界中轮换着举行。有人就记得不知多少年前的第一届就是在九天之上青龙一族的湮池旁办完的。上可追溯到上古荒蛮畏兽一脉的狰兽一族在八荒之中亦当是数一数二的强大，因此东玄山作为此次观行会的举行地点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千盏觉得，这观行会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左不过是一众仙神灵兽们能堂而皇之到处游山玩水的一个借口罢了。

　　玄间荒原本从来不爱凑这档子热闹，奈何此次观行会的地点选址于玄山，作为东道主便只好出那么一面。天上地上的神仙们原本就没什么机会见到神尊，然而却都早已对狰族那位气宇轩昂、俊冷通天的玄间神尊之名如雷贯耳，尤其在一众神女仙娥中传得更为扑朔迷离，只恨没有机缘一睹神威。近来，甚至还听说连妖界魔界的少女们都在族中集体抗议要求破格参加这届观行会，由此看来其人气可见一斑。于是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次出席人数更是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之势。　

　　回想起几日前的那晚，怪不得彼时千盏隐约觉得身周被一圈灼热的目光环绕，现在每每想起就让她倍感不安。那夜的自己几乎一夜没敢合眼，缩在墙角战战兢兢就盼着雨停。而玄间荒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索性由她僵着，他倒安安稳稳一觉无梦到天明。

　　不过幸好那榻倒是够大，神尊大人看似无意地让出半个身位来让她缩，千盏便一边缩一边想法子怎么离开那儿，再要玄间荒将她抱回去已是不大可能，更何况自己也绝开不了这个口。尽管她一直在尝试趁早离开这寝屋，可奈何在电闪雷鸣中，她的脚一沾地便不争气地软成两根面条。于是她意识到如此以往不甚好，这毛病必须得改。

　　经过这次的事故，千盏开始思索以后见着玄间荒要不要绕道走，不过近日来的观行会弄得宅邸失了清净，想来他在正院也应该没什么闲工夫出来溜达罢。

　　玄山上有一方灵湖，椅着山势环在半山腰，因形似新月，故就地取名为「新月湖」，水质清透，波光粼粼，灵湖的一角立着一眼灵泉，亦是紫气缭绕，终年不枯竭。千盏这日正在湖边打水预备提回去清洗晚膳的食材，一方面来说走山路也算是一种修行，另一方面，烬丝答应了晚上教她做碳烤芦花鸡弄得她很是积极。

　　正欲捞起水桶，忽闻哗地一声，从水里窜出个什么东西，未等定睛，一股仙气聚合，在岸上化作一人来。紫红色的袍角上一排细密的淡金色水纹，随手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拂至耳后，少年先认出她来，粗略地打了一声招呼：「哟，是你。」继而隐晦一笑，不忘补充一句，「和玄间荒搂搂抱抱的那个。」

　　千盏的嘴角一阵抽蓄，面不改色地道：「您认错人了，斥紊殿下。」

　　唤作斥紊的少年掸了掸衣袖，双手背在后头绕她打量了一圈：「本大爷眼睛尖着呢，不会认错的。」

　　要同他争认没认错这个问题，着实没什么意义，要想结束一个话题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便是迅速转移到另一个话题。千盏于是放下水桶，合手一揖道：「那什么，听闻斥紊殿下要入世接管天职了？恭喜恭喜！」

　　斥紊听罢，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气不打一处来，双手抱肩咬牙切齿挤出一声「哼」道：「入世个屁呀！都是父王与母妃说什么要过几年二人世界，嫌本大爷碍事，遂将我给赶出来了！」

　　......啊？千盏嘴角又是一阵抽蓄，原来是这么个说法，想不到这天龙王倒是挺有几分情致。

　　红衣少年不解气地自顾自哼了几声，又道：「哎对了，你既已知晓我的名字，本大爷还未问过你的，你叫什么？」

　　少女于是自报家门。

　　斥紊先是蓦地一愣，随即两枚晶亮漆黑的瞳孔逐渐放大，瞪着一双桃花眼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手直指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地大吼出来：「你你你叫什么？！你再再再说一遍？！」

　　看对方作出的反应如此强烈，就如同见着一只长了两个屁股的芦花鸡一般惊诧，千盏不解地又报了一回。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少年就这样保持着这一姿势。良久，才默默坐回原地，幽幽地飘出一句话：「......让我冷静一下。」

　　千盏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手在他神情呆滞的眼前晃了晃：「怎的了？」

　　斥紊转头瞧了她一眼，又沉吟片刻，接着伸手在衣襟里摸索一番，缓缓掏出一件小物，递到她面前，幽幽而道：「这东西...你可还认得？」

　　望着他手中那条细细的赤色缎带，在日光的照拂下发出独特的灿灿金光，煞是好看。千盏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盯它瞧了好一会儿，突然，醍醐灌顶似地惊呼：「难道你是......滑溜溜？！」

　　「你他娘的再敢叫这名字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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