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银发男子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间元辰也已过去,此时正是即将回暖的时节。
晨雪过后,庭院里积下了薄薄的一层白霜。今日关府上来了位客人,据说是关家老爷的多年挚友。关庭正在堂中同客人喝茶聊天,两人不时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见千盏进来请安,关庭便招呼她,说这季伯伯是他的忘年之交,此番回乡探亲,正好与老友相聚。
千盏听罢,甚是乖巧地施了个礼:「千盏见过季伯伯。」
关庭随即又乐呵呵地于季叔贤道:「叔贤兄啊,这闺女是我一位友人寄养在我这儿的,聪慧伶俐,可讨人喜欢!我都快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女儿了哈哈哈!」
季伯伯胡须一翘,微笑着端详了千盏一番,亦打趣道:「白捡这么一如花似玉的闺女,贤弟你真是好福气啊!可惜我家也是个闺女,若是有个小子,定要上赶着来求亲,哈哈哈!」被人这样一夸,千盏感觉脸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连道谢。
关庭不住地感慨,颇有一番追忆往昔的沧桑形容:「哎呀,想当年,我和你季伯伯在仕途上一直都是相互帮衬互相鼓励,克服了多少困难才取得今日这番成就。但自从后来他被调任去了交州,我们足足有五年没见,交州与建业相隔千里,若不是季兄这几日寻着空隙回来探亲,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呐!」情到深处,似是下一刻便要提笔作一首「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说的是啊...」季伯伯看上去亦有些激动,感叹道,「此番我能停留在建业的时日也不长,今夜咱们须得好好地喝一杯!」
说起来,今天是个非常特别的节日——建业城一年一度的春日祭典。夜幕虽早已降临,而大街小巷上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醉仙楼里,关庭点了一桌好菜,和季伯伯二人喝得乐此不彼。酒喝多了,话难免也多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关庭便满脸通红地道:「千盏,来来来,你也敬你季伯伯一杯!这酒可是关伯伯自家藏了好几年的,外头可喝不到这么好的啊!」
关伯母在一旁无奈地笑:「老爷真是喝多了,千盏不想喝便不喝,女孩子家的喝什么酒呀!」
「没事啦伯母,一杯酒无甚大碍。」千盏说着也为自己满上酒杯,一饮而尽。这酒闻着有多香,喝着便有多烈,以至于辣得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引得几位长辈一阵笑声。
席间满桌喷香可口的美酒佳肴,其乐融融的氛围不禁让千盏的眼角有些发涩。她想起从前父亲高兴的时候也会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来叫她一起喝,而母亲也是这般劝着让她少喝些,哪怕父亲的酒并非最淳最烈,她亦会装模作样地吐吐舌头来逗他们开心。
而如今......
陆陆续续又饮了两杯,不一会儿,千盏觉得身上渐渐热了起来,脸上亦泛起些许红晕,大约是有些微醺。她觉得酒楼内闷得慌,便带着轻微的醉意,到外头吹一会儿凉风以便醒醒酒。
此刻的大街上满是游人,早就听说春日祭典时会有一场甚为盛大的烟火观赏会,地点就在离醉仙楼不远处的一条河边。千盏便随着人流也向那儿挤去,沿着窄窄的河水,来到了一座曲桥之上,选了个好位置。
咻——砰!
大会开始了,随着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了一朵绚丽的烟花!大伙儿兴奋地拍手叫好,千盏也为这接二连三的黑夜之花所吸引。烟火表演愈发精彩,看客也越来越多,挤在人群中的千盏突然被不知何处来的力推了一把,措不及防地撞到了身后之人。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少女忙转身向身后的人道歉。
「无事,此处人确实多了些。」头上传来的嗓音低沉而又磁性。
千盏抬眼望去,举目间,一朵巨大的烟花蓦地在天边炸开,耀眼斑斓的光芒洒落在男人的脸上,骤然清晰的视线不禁令她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俊朗的五官透出从容笑意,一头瀑布般的罕见银发,映着空中仍在不断绽开的烟花光泽,一身暗金雷纹的素底镶边华服,外头罩了件袍子,瞧上去是个十分优雅的男人。
「在下林煊,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银发男子忽而柔声道,面上笑意和煦,甚为亲切,瞧得千盏不觉有些出神。
「...啊,在下名叫千盏。」少女忙答。
银发男子于是颔首道:「哦~盏兄弟,一个人来看烟火吗?」
千盏点点头:「然也,林先生也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林煊顿了顿,随即又朝她眨了眨眼,「不过若是盏兄弟愿意的话,林某便不是一个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千盏呆了呆,有些不好意思地答:「诶?那...真是不胜荣幸!」
林煊于她微微一笑,小进一步,自然地立到她身旁。
「林先生是住在建业城里的吗?」为了打破有些凝固的气氛,千盏抬眼瞧瞧四周,随口问了句,「来看这次烟火大会的人似乎也有不少是从外城赶来的。」
林煊答:「非也,林某家在很远的地方,此番是来建业办些事,打算小住一段时日。」
「哦,如此。」千盏点点头。
男子又道:「盏兄弟呢?家在建业城吗?」
「是的,就住在东街。」她于是随手指了指东街关府的方向。
随后林煊便向千盏询问了一些城内有哪些好吃和好玩的去处,千盏也认真地悉数作答。空中时而炸出金色的满天星,时而又炸出许多有趣的花形,绚丽的光彩为底下的人们笼上斑斓的色彩。
时辰过得很快,烟火大会结束了,人群也迅速散去,林煊小心地以手臂护着她走下小桥,寻了一块拐角的空地站定。千盏正想着该如何道别,他却已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东西,递到她眼前。
手掌上是一个缀有金丝玉珠的精致锦囊,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林煊将锦囊递到她手中,笑容真挚:「此香乃是林某家乡的特产,赠与盏兄弟以作见面之礼,请勿嫌弃。」
「不不,这怎好意思...」千盏有些局促,无缘无故的,哪有第一次见面便收人东西的道理。
「望盏兄弟务必收下,」林煊又朝她眨眨眼,语气谦和,却不容推脱,「今夜有盏兄弟陪同,使林某倍感亲切,这便当是初次见面的一份薄礼罢。」
千盏迟疑了片刻后,只得满怀感激地收下,连连道谢。
他于是像是很高兴:「那么盏兄弟,我们就此分别罢,日后有缘再见。」
「后会有期。」千盏手中攥着那只精美的小锦囊,望着林煊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想起玄间荒来,哎不对,林煊这样亲切的人哪能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比呀。
关家在广陵有一户亲戚,听说是快要临近老祖母的生辰了,他们自然是要去拜访祝寿的。千盏这几日却伤了风寒,咳嗽不止,整日坐在床上休息,头昏昏沉沉的很是难受。无奈她身体不适不便奔波,于是这两日便只能留在家中静养。
关家已经走了好几日了,可千盏的病一点也没有好转,反而还有愈发严重的势头。
这天夜里都已过了丙夜,她仍有些睡不着,大约是白日里睡得太多了。屋里有些闷,千盏于是随意罩上一件外衣,披散着长发便来到寝屋外的副阶上坐下,望着天上为数不多的星星发起了呆。
虽然眼下早已开春,但夜里不时吹过的风还是给人一股不浅的寒意,她就这样坐在外头打了好几个哆嗦,下意识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外衣。
时间过得甚快,在离开兖州的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而自己的身世也终于有了些许眉目,不过最困扰她的还是今后的打算。养父母的相继去世自然令她无比伤怀,如果连自己亲生父母也早已不在的话她该如何接受。但若事实果真如此,她的未来该不该背负起为家人报仇的使命?可是翡宫家灭族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啊——」随风飘飞的花瓣被猛地打了一个圈儿,前一秒还在发呆的的少女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褐袍落地,带着微微涌动的气息拂过发尾,在青丝间撩起一层转瞬即逝的涟漪。身旁的人若无其事地坐下,离少女不过一尺之距,溶溶月华撒了一身。
千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堪堪将「妈呀吓死我了」的感慨吞回去,接着惊魂未定地憋出一句话:「你、你在此处多久了?」
「在你走出寝屋之前。」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语调。
「哦...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她稳了稳气息,盯着他稍加警惕地问道。
「不必摆出这种表情,我说过,在你没想通之前我不会强行带你走,」褐袍的男子淡然调侃,略略瞥了她一眼,「只是来看看还活着么。」
这叫什么话呀!千盏顿时觉得很不满,回敬他:「我的死活同你没什么干系罢玄间荒。」
「翡宫家的小孩真不懂礼数,竟敢直呼本尊的名字。」无喜无怒的语调,却似乎本就无所谓。
千盏听罢不服气地撇撇嘴:「你不要总是小孩小孩的,我都已经...嗯...十七了。况且...你瞧上去也不比我大多少罢。」
「哼,」男人冷笑一声,语气还带了点戏谑,「我可长你八千岁。」
当真?!千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心地对眼前这个男人仔细打量了起来。却见他干净的皮肤在月光下更显光洁,高挺鼻梁与英气眉骨完美衔接,轮廓分明的侧脸勾勒出无与伦比的冷俊,以及千盏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微启的薄唇下隐隐露出的两颗獠牙......看上去分明就是个刚过了加冠之年的男人嘛。
夜空中的白月慢慢被飘来的薄云所遮掩,四周的景物没有了月光的安抚变得更为暗淡。墨般额发下一双慵懒的赤眸闪烁,在夜的浸润下格外耀眼。千盏呆呆地看着,这无法描绘的赤色光芒,恐怕是这天底下最迷人的红罢,他竟拥有一双这般美的眼睛。
似是注意到了少女的目光,赤眸朝她瞥了一眼,千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忙转眼看向别处。
阴冷的夜风依旧不时地吹过,两人之间一阵沉寂,千盏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凉,脊背后也直直地渗出冷汗来。脑袋有些发晕,早知道真该多穿一些。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枯黄的残花,落在她的膝上,指尖将它碾了碾,变成皱巴巴的一小团。脑袋亦变得越来越晕,仿佛自己也搅成了一团,她于是有些恹恹地道:「说起来,为何要我跟你走?荀老仙君他们知晓么?」
玄间荒沉吟片刻,轻描淡写道:「你于我有用,他们不必知晓。」
「你这人...态度还真不客气。」
良久无言。
薄云散去,如玉盘般嵌在漆幕中的白月又展露出来。男人察觉到身边轻微的颤抖,转头对上将衣服紧紧裹住的她:「冷?」
「嗯...」她的表情有些难受,「我想回去了...」说着便一只手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谁知,一阵剧烈的疼痛猛然在脑袋中撕扯开来,整个身体随之失去了平衡倒向一边。
迷迷糊糊地,只觉发丝在耳边涌起,眼看就要触到冷硬的地板,忽而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先前不曾察觉,此时怀里的少女竟已脸颊通红,虚弱地喘着气。男人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果然...这小鬼,烧成这样了还穿那么少。玄间荒皱皱眉,抱起在怀中软绵绵的一团便步向寝屋。
「我自己能走,快放我下来......」千盏有气无力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想要拉开距离。
「吵什么。」他无视她的反抗,不紧不慢地走回房,才将怀里的一团放在了软榻上。接着,履平凌乱不堪的棉被替她掩上。
虚弱的少女像只害羞的小猫一般迅速钻进被窝里背过身去,只给身后的人留下半个后脑勺,而藏在棉被底下的脸颊只觉得更烫了。
什么嘛...人家可是第一次...被男人那样抱着呀。
「小鬼,」玄间荒不知为何,神色略显凝重,「你最近有无遇到过什么怪异之人?」方才便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异样,如果判断不错的话,不久就要有麻烦事了。
赤眸微眯,莫非......
「不知道啊...你算不算一个?」千盏头晕得很,迷迷糊糊地答。
玄间荒无奈,算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罢...接下来的事,很快便会揭晓了。
第二日午后,千盏才逐渐转醒,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肢,虽还有些低烧,不过身子已经感觉好多了。窗户微启,温暖的阳光趁隙渗进屋里,蓦地想起些什么,千盏抬眼环顾四面,寝屋里却早已空荡荡不见昨夜之人。
起身洗漱后,黎心便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新沏的茶:「小姐您醒了呀!快喝些水罢,早晨你似乎还有些烧呢。」
千盏接过茶杯,小抿一口,以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好像不大烫了:「嗯,不过我觉得好些了。」
黎心将房中收拾妥当,打开梳妆台上小柜,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锦囊解开看了看:「小姐,上次那林先生送的香丸尚余一颗了,要点上吗?」
「点上罢。」
香尖浸过烛火,一缕烟丝随即从微弱的红光中缓缓升起。阖上炉盖,香气怡人的青烟从盖上的小孔中溢出,纠缠着散漫开去。
「此香真是特别,平时闻着无味,点起来却如此好闻。」黎心将香炉轻放到架上,不禁赞叹,「诶小姐,那林先生有没有同你说过这是什么味道?」
千盏想了想,微微摇头:「不曾说过,他只道那是家乡带来的。」
「如此素雅的香味,想必小姐您说的那位林先生也应是个文儒雅士呢。」黎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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