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我失去过很多人，从六岁那年失去我的妈妈开始，失去她后我曾一个人习惯躲在衣柜里睡觉，因为那样黑暗狭小的空间更能让我安心入睡。有时候被保姆找到抱到床上去睡我就会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空空荡荡的卧室里仿佛伸进许多黑色的藤蔓，它们想要抓住我束缚我，然后······然后我不知道它们会做什么，我也不想去知道。
爸爸一直很忙，就连妈妈去世他也只是主持完丧事，之后就不见踪影，保姆告诉我我有个好爸爸，他很会赚钱让我过上富裕的生活，那个时候对我来说富裕的生活还不如一个衣柜来的实在。
我曾经也有很多朋友，可是他们在认识了新的朋友之后纷纷离我远去，我不解，有了新朋友就可以不要旧朋友了吗？直到我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破旧玩具，我现在就像一个被人丢掉的旧玩具。我不再去和他们一起玩，每天无聊到看书，我以前最讨厌看书，现在却全靠它来打发时间，渐渐地我身边的人离我越来越远，他们仿佛说好了一般，下课一起出去玩，放学一起出去玩，就是不叫我，他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却把我孤立在外。
薛景明的出现打破了我多年以来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他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只小鸟，在某一天某个不经意的早晨自己闯入我的玻璃房间，他真的很讨厌，明明比我大却还那么幼稚，他永远完不成作业，打不完游戏，还有他包里吃不完的零食。有时候我会被他阳光灿烂的笑容感染，但每当我想起小时候路边那个破玩具我又不想再搭理他了。只是他好像和他们不太一样，自顾自说话也能一个人笑起来，傻乎乎的，真蠢。薛景明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如果我俩对调的话我大概没有像他那样多的耐心，他像是海滩上的沙，一点一点撬开我坚硬的蚌壳。薛景明其实很聪明，他只是懒，懒得令人发指。高中时他又和我同一个班，这就意味着三年里我的早饭都不用在家吃面包喝牛奶了，他的包里什么都能变出来。暑假寒假，不是在他家就是在我家。那时候我收到很多情书，我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时候还在苦恼该用怎样不伤女生的心又能委婉的拒绝的办法，这一大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桓了一个多星期，直到看到那个女生有红着脸递了一个粉红色信封给另外一个男孩，我好像又做了一回旧玩具，回去我毫不犹豫就把那封情书给扔了。
考大学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城市的学校，因为那时我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了，不会变成旧玩具的那种。第一次住校，对这种集体宿舍很不适应，宿舍的小床睡觉都伸不直，夏天的时候宿舍里混合着各种汗臭、脚臭，室友们每天都洗澡但就是不怎么喜欢洗衣服，我以为我运气不好摊上这样的室友，直到我去薛景明他们的宿舍发现，所有的男生宿舍都是一样的，一向干干净净他也表示无奈。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么平静地过下去，读完大学去我父亲的公司里做他的助手，将来继承家业。直到19岁那年，父亲打来电话叫我回家一趟，从来都不主动联系我的他突然打电话给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从小到大我都没让他操心过，不论是成绩还是别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回去那天是我的幸运日，那个周末，我家门外的草坪上蹲着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瘦瘦小小的，她像是正在觅食的小鹿耳朵十分灵敏，听到我机脚步声立马转头过来，看见我就撒腿往里面跑。我进门，看到我的父亲坐在正中央，他右手边坐着一个女人，正微笑地看着我。
“爸”我叫他
“嗯，回来了”
“是”我们父子之间的话一向少得可怜
“这是你的继母，这是你的妹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就捆绑住在场几个人命运，那个小女孩躲在椅子后面，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父亲，看着那个女人，看着我。
那个女人叫江嘉年，是个温柔的人，她向女孩招手：“小羽过来，来，这是你哥哥，叫哥哥”
“哥哥”女孩脆生生地仰着头叫我，她很矮，站在我面前只到我腰部的位置。
“嗯”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是江嘉年领养的，本名叫徐嘉羽，对于这个领养的孩子我父亲表现得可有可无，也不在意她叫什么名字姓不姓谢，她的名字就这么保留下来了，小羽，小羽毛。
很可爱
薛景明指着我身后的小尾巴哈哈大笑，有什么好笑的，她就是他当年行为的翻版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嘉羽的黏人程度就像踩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她看着个子小小的却也已经十一岁了，她小小的身体里好像永远有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忘不了她的眼睛还有那种灿烂的笑容，
徐嘉羽比薛景明有耐心多了，她从不放过任何机会，连周末的时候都会央求薛景明这个没出息耳根子软的带她过来，软萌的妹妹一向受人欢迎，室友们看到我床上坐着个可爱的妹妹纷纷上前去逗她，小丫头倒是很有骨气，不为所动在不耐烦的时候露出小尖牙。之后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可爱但又十分凶残的妹妹，薛景明应该感到荣幸，在他强行抱她上车后她没有咬他。
其实她很聪明她都知道，谁好谁坏，谁是这个家里她将来要抱大腿的人。
毕业后我按照原定的轨迹去父亲公司当他的助手，商场里的尔虞我诈笑里藏刀如何应对这是我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事情，头两年我常常因为工作的事情而被父亲骂，后来渐渐的学会了在这个社会里沉浮挣扎。
我的醒悟大概是从父亲为我安排的第一场相亲开始，紧接着第二场、第三场······我看着坐在对面位置上的女人，她们家里大多和某某公司挂钩，我一个也不喜欢统统都不喜欢，我的眼里只看得到一个人。
娶她是我为自己做的决定，从小到大我为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决定，这次也一样可以。父亲想要的是对方集团的股份，而我想要的是我的人生，我辞去工作独自创业，那时候我问她“后悔吗？”她说“不后悔”，然后我们就这样结婚了，那年她刚满20岁，还在念大学。
我很爱她，在我决定和她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也许是因为她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也许因为她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陪伴，也许是因为她永远充满活力的笑容和漆黑的眼睛。
很多人来了又走，而她不会。
我盼了很久才盼她满20岁。
小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姑娘，她的叛逆期似乎来得晚了些，结婚不过一年，她就开始不听话了，她参加学校的社团，原本该回家的时间都花在这些上面，她频繁的出去登山、攀岩、野营······野得不像女孩子。我打电话叫她回家，她反问“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是你的家啊！你是一个有家庭的人！你的丈夫正在要求你回家！
公司刚刚起步，我的工作很忙，每天忙地焦头烂额，做不完的事交际不完的应酬······一件件都压迫在我肩上，我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工作，闭上眼还是工作，对她我渐渐地失去耐心不再细细地给她讲道理，打电话也基本靠吼。
争吵、冷战占据着我们甜蜜的一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她真的很不听话，第一次她的同学打电话过来颤着声说她进医院了很危险，需要家属过去。我吓得连夜赶过去，到了那里见到了她的同学，他们说她在过河的时候一脚踩空，被河水冲走几十米远，溺水了，还摔断了腿。
我看着插着氧气吊着一条腿的她，又心疼又生气，她醒后也没给她好脸色。
这件事情之后她乖乖在家养伤，伤好后她却不记教训，依旧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气得我想把她另一条腿也打断！那段时间里她每次出事都是我去收拾烂摊子，最后一次，她爬山时没扣好安全带直接从高处摔落，挂到树上撞到脑袋大脑缺氧，医生说随时可能脑死亡，我吓坏了，几乎拿不住手机，如果就这么失去她，我该怎么办，她不能死！
我给薛景明打了电话，托他找最好的医生多少钱都没关系！薛景明陪着我一起在等，等待的过程焦躁不安，那时上帝老天爷圣母玛利亚所有东方西方的神灵都被我祈祷了个遍，我怕手术室的灯熄灭，因为那是命运宣判的时刻。
医生出来告诉我手术成功，但要等病人醒来就算脱离危险，不然随时可能······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小羽被推了出来，同一时刻隔壁手术室的一个女孩，在手术室门口被宣告死亡，我扶着墙差点没能站稳，差一点差一点我会就和他们一样承受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在她还没成熟的时候就摘下，结果自尝苦果。
我慎重地考虑了我们之间的婚姻，等待期间准备好一份离婚协议书，或许我们该分开一段时间。
小羽第二天晚上就醒了，只是她还是不老实，带着伤在医院里乱跑，我气急了，她居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是她好像很怕我，怯生生地看着我，就像第一次在我家门口见到我时一样。
我派人接她回家，刻意避开和她碰面的时间，偶尔遇见几次也像老鼠看到猫一样远远地看见瞬间就没影儿了。她好像很怕我，从医院里醒来开始，她对周围的人都显得很陌生，连给我们做了三年饭的徐妈也不认识。
大概是真的伤到脑袋了，她变得胆小不爱出门，偶尔还会帮着徐妈做做家务，乖得像只小猫，这种乖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又走了没有人直到她去了哪里，一整天不见人影，我一路查过去发现她居然去了S市，她去那里干什么？
我打了很多电话她都没有接，只好给她发信息，倒是回了，不过是在三个小时之后。那次我真的吧离婚协议书扔在她面前，直接提出离婚，她愣住了，然后哭了，我很少见她哭的，伤得再重她都梗着脖子不肯认输，我一说离婚她就哭了，然后我又心软了。
后来发现她其实真的很会哭。
婚，最终没有离成。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
她生病，我生气，看她痛苦我又心疼，不知道是在气她还是气自己。
爱一个人可以是一件很长久的事情也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时间可以将长久的爱封藏，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其实还爱着那个人，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又能重新触发内心那份埋藏许久的悸动，好像这么久以来它只是睡了一觉。
薛景明自己也是菜基一只却像个过来人一样对我谆谆教导，不过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当医生的大多都会些心理学，他能看透我在烦恼些什么，并给了我一些建议，告诉我追女人最终要的是不要脸，而我恰恰就是太要面子了，曾经轻轻松松就“骗”她结了婚，还没有学会婚后两个人的互相忍让和迁就。
什么是不要脸？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
主动去找她讲话好像没那么难；偶尔说些情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做些亲密的举动更是身心愉悦！
其实也没那么难！
她很乖，很听话，会想去学做饭，会动手做家务，也很有自我。
自从我知道她在网上偷偷找那些打字赚钱的活一直保持沉默，反正她一个人在家也无聊，找点事情做也是好的，只是我没想到她却认了真，她是认真地想拥有自己独立的经济来源，这很好。我可以养着她也愿意养着她，相比于此我更希望她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这些是我给不了她的，是要她自己努力才能做到！
她被骗了。很伤心，整天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连带着做的菜都不好吃了，我觉得有必要找她谈一谈。
不出我所料，她觉得自己的信任被人辜负，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可是她内心的自尊又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很好，我把我想说的全都告诉了她，她哭了，可是我还要说，想要成长不经历一番痛苦如何蜕变？
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问“你爱我吗？”、“你喜欢我哪里？”、“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你喜欢我的外表还是我的内在”之类庸无质疑的问题，尽管我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告诉她我爱她，可是她还是会重复地问。
她还会问我是爱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我说我都爱，可是她一噘嘴翻身背对着我，以我的经验来看明显是对答案不满意，苦恼了几天，有一天早上，她一睁开眼我就对她说“你问我我是爱以前的你还是爱现在的你，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每天睁开眼都会重新爱上你。”
我爱你，不仅仅是想把你藏在温室里，相比于此我更希望你能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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