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昭雪重新醒来,是嘉德二十七年的那个初夏。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院子里,一阵脚步清脆细响。
昭雪打死怎么也料想不到,临死前,那眼含绝望悲伤的不切实际梦想,居然,它就那样成了真?
荼蘼花的花枝掩映窗上,空气淡淡清新,淡淡美好。
一场雨后,世界像经过水洗一般。秋千红架,翠阴初夏。
外面的小院树梢,流莺啼鸟,叽叽喳喳叫着、闹着,欢快无限,仿佛在提醒着她,她的新生与转机,就在这无比美好又令人振奋的一瞬间。
昭雪婆婆于氏身边有个大丫鬟,圆圆脸庞,梨涡含笑,开朗,善解人意,叫初盈。
撩了帘子进来,她问,“哟,少奶奶还睡着呢,那边夫人让婢子过来瞧一瞧,说少奶奶没事儿的话,就过去跟她商量商量……”
这大抵是什么年月,什么情形,刚开始,昭雪自然不知。
大丫头初盈敬称昭雪一声“少奶奶”的同时,然而,她地位高,在府中,几乎半个小姐主子的身份做派,谁也不敢轻慢她一下。
昭雪与初盈原没出事之前,关系较好,你来我往,她到了昭雪这院子,自不像其他下人那么小心和疏于客套。
昭雪娘家跟来的房妈妈和红情绿意两丫头见她来,赶紧又是搬凳子,又摆放水果瓜子招待。“哟,初盈姑娘,咱们少奶奶还在午休呢!要不,咱们这就去瞧瞧……”
“我错了,明湛,明湛——”
“对不起,爹,女儿对不起——”
“公公,婆婆,是我不好,是我——”
其实,边撩床幔纱帐,房妈妈和红情绿意几个丫头便很是纳闷:这二少奶奶,好端端地,在说什么梦话?她到底对不起谁?为什么说这些奇怪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言语?
——
“少奶奶?少奶奶?初盈姑娘说,夫人有事儿让您过去商量商量……”
“少奶奶?少奶奶?……”
昭雪终于醒了!
掀开眼皮惊醒来的一瞬,整个人,便呆若木鸡!惊耳骇目!不可思议地眼望着首次入她眼帘的一切一切……丫头,古画,古琴,泥金描花的精致华美围屏,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淡淡香风,吹着湿漉漉的空气,进了屋子……昭雪无法镇定,无法呼吸,只能张大着嘴,“你们,你们——”想问的话语,千百万种,可是,嘴角颤颤,竟一个字说不出来。后来,昭雪才知道老天果真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新的恩典,允她这本已结束的生命得以继续。
“二少奶奶,奴婢来帮你梳洗!”
“奴婢帮你更衣……”
“奴婢帮您趿鞋……”
有条不紊,房间里,丫头红情绿意,就那么仔仔细细、服侍她又是梳妆打扮,又是整理穿戴。
昭雪仍旧木木地,一遍一遍打量着这儿房间,这儿的所有家具和摆设。
品红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对襟纱衣,不知何时由两个丫鬟托着,再轻轻穿到昭雪的身上。
八宝攥珠的飞燕钗、碧玺挂珠长簪、缠丝点翠金步摇……最后,再是耳环,簪花……逐一,穿好,戴毕。
走到镜子前,“二少奶奶,您瞧,这宝悦斋的点翠工艺就是做得这么精致,咱们家的二少爷呀,可是——”
红情绿意笑盈盈地拿着小白玉抿子,抿昭雪的头发。
她们话音未落,边上的初盈笑着催道,“好了好了,二少奶奶,咱们赶紧到夫人那边去吧,可是有好事儿与您商量呢!”
“好事儿……?”昭雪愣。
“您到了那边就知道了!”
初盈对昭雪福了福身,就赶紧拉着她走了。
.
婆婆于氏于燕婉,她的住处,在与昭雪隔了两处院子的西边寿熙堂那个地方。三进院落,仪门的正对,上面七八间大正房。厢房耳房雅致壮丽,环境阔朗。
一到了那儿,婆婆于氏便亲亲切切拉着昭雪手说,“哎呀!瞧为娘这是老糊涂了!昭雪呐!把你叫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合着五月初四那天,正好是你十八的生辰,为娘是想着啊,这一年,无论如何要把它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昭雪的生辰,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天,正是西府海棠花开得最最繁华似锦、潇洒妩媚的那段时期。她爹告诉她说,之所以,昭雪的小名又叫“棠棠”,就是因为,“你娘生你时候,那五月里的海棠花可开得真是太美,你娘赏花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腹部阵痛,尔后你才匆匆降了生……”确确实实,就在端午的前一日。
上一世里,昭雪还记得,那个男人屡次引诱她,挑逗她,每每热烈之处,也是“棠棠”、或者“棠棠心肝儿宝贝”地叫……
自然,不能再去想那个“男人”了!
“母亲,”
昭雪说,“这生日,一定要办吗?儿媳一个晚辈,怎么——”话音未落,“要办!要办!”婆婆于氏越发把昭雪手握得紧了。
脸上温柔端庄,高贵慈祥,穿一身墨绿弹花的锦缎蝙蝠花纹褙子,头上发钗,流光溢彩。
她又笑道,“你还记得么?昭雪,去年,为着操办你和明湛的喜事,你的生日,便草草地过了,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忙得疲劳,今年啊,说什么也要补上呢,你们说是不是?”
转过眼,又去问其他在座的家中女眷,姨娘或者其他小姐亲戚太太。
“对对对!”她妹妹庄姨母也笑说,“一定要办!一定要办!”
“啊呸!”
厅房里,有人阴阳怪气,小小声声啐了一句,“怎么我过生日不见你们这么热情周到,偏心眼不要偏得太重!”
花姿艳丽,妆扮甚浓地,那是大嫂牟舒云。
昭雪怔怔地落起泪来,“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
不值得的!儿媳不知道你们待我这般地……好。
卢府的家眷,其实并不多。公公婆婆这一房,膝下子嗣,不算庶出,只有两个。大兄长卢明珏,和昭雪相公卢明湛。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百合焚香。敞厅里,鬓影衣香。看着她们的笑,她们的谈话,一切,都是全新温暖又温情和谐的样子。
没有死亡,没有指责,没有昭雪前一世种种“作恶放荡”所惹下的祸。
“哎呀,昭雪!怎么哭了?好了好了,别哭,别哭,是不是明湛又惹你生气了!告诉娘,娘去帮你收拾收拾——”
“没有,娘,相公没有惹我,儿媳,儿媳是感动——”
昭雪想,这一刻,无论如何,心里要发下一个毒誓,此生此世,无论如何,要保全这些所有疼爱她的亲人,公婆也好,亲爹也好,相公卢明湛也好……无论如何,绝不让他们受到一丝伤害。她会做个好媳妇,好妻子,好女儿……不让爹爹蒙羞,不让公婆失望,最最重要地,是彻底远离那个男人,远离那红墙外的诱惑,白首偕老,好好去爱自己的丈夫,明湛,明湛……
明湛……
世界对昭雪是如此全新,从婆婆于氏那儿出来,太阳正斜斜照过她的眼前。
一朵白色的玉兰,还沾染着晨间未干的露珠。
她跑着,笑着,一路上,心情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愉悦。“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您慢点,您慢点,当心脚下有绊脚石——”“少奶奶,少奶奶——”几个丫头后面小跑,追着,生怕一个不慎,昭雪会摔倒在地。“你们不懂,不懂——”昭雪说,大声喊着,呼呼的风,吹得她鬓发衣带狂乱飞舞。“我高兴!简直太高兴了!”这种新生的契机和上苍对她的照顾和恩典,她们当然不能理解!不能猜测!“我高兴,简直太高兴了!”
昭雪想,自己此刻,真的像个疯子。丫头们面面相觑,个个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少爷!”
“二少爷!”
就在这时,一个人,墨绿长衫,玉立光束般,不是别人,正是她相公,卢明湛。
不知何时,站于身后,倒背着两手,漠然的眉,漠然的眼。
“相,相公……您这么早就回、回来了?”
男人“嗯”一声。
昭雪忙理理鬓发,万没想到,重活一世,再见到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心绪说不出的茫然和无措。
恍然隔世的感觉,从胸口里溢满而出。“那个,那个……我才刚从母亲那儿回来……”
“嗯。”
男人没多少语言,依旧淡淡应一声。
“母亲,母亲她人家很好……”
昭雪的这种手足无措越发表现得明显,甚至渐渐转化为紧张。
“她,她说要给我过生日——”
“嗯。”男人还是那反应。
“其实,其实真的不用了!你想,我一个晚辈,何需那么劳师动众的,明湛,母亲……母亲就是对我太好了!”昭雪说。
“……”终于,男人沉默半晌,叹一句,“是啊!我母亲对你,是真的好!看在眼里,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才是你生生母亲,我是外人——”
“啊,你怎么那么想……”
白色的玉兰,纷纷洒洒,就像一只只蹁跹的蝴蝶,在昭雪和明湛身前飞来飞去。
明湛,明湛……
这一刻,昭雪想:假如,上一世,不是临死前他对她的互诉衷肠,倾吐心事和种种情愫,那场大火,为了护她而粉身碎骨、被烧得烧得体无完肤,恐怕,到死,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个男人总是外表淡漠、冷眉寡眼的表情下,他到底藏着对自己的怎样一颗心!
“明湛,对不起,你,你还疼吗?……”她手轻轻地伸向他脸,想要抚摸。
男人身子一震。
昭雪赶紧意识什么,“哦!我是说,是说……那天,你去忙着办差,不慎从马上摔了一跤,还疼不疼?”
“……”
刀砍斧削,面如冠玉,美髯白皙,蕴雅风仪,俊朗修挺……其实,昭雪这丈夫卢明湛,论说样貌五官,真的,一点儿不差,甚至,远超于那个男人赵泽宁也可以如斯形容。
他的五官气质是属于偏冷淡漠的类型,高鼻深眸,精致,肤色白皙沉静。
他的那双眼睛,恍若寒湖深寂,让人看了觉得冷得像冰。
昭雪想,就是他的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才让自己上一世里,屡屡想从他身上寻找温暖关爱而不到,才导致了祸起红墙,屡屡受那个男人的引诱和挑逗,以至于最后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相公,我们……我们好好地过可以吗?\"
“……”
“从今儿以后,我一心一意做你的好妻子,给你补衣,添香,磨墨,你渴了,我亲手给你泡茶,你看书,我也不让其他丫鬟伺候,就那样陪着你,陪着你……”
“……”
昭雪说着,手,轻轻地把男人腰间一揽。
“……”
闭眼,深吁了口气,男人冷蹙着眉眼,这一下,越发身子僵硬,有些疑惑莫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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