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重写
近来浮元出现了个颇有家底的修士,也不知什么来头,竟买空了落英谷附近好几个府城的灵植种子。
一时所有人都在谈论,莫不是哪个要开宗立派了?
不过这些闲趣轶事周游薇就没心思关心了,见不到美人谷主,最近还凄风苦雨的,小鸟真是太难了。
轰隆隆,落英谷的门再次打开了。方解今天又到出去采买了,她赶紧飞过去跟在后面。
“喂,你今天打算买什么种子?”
“醉梦牡丹买了吗?爹爹说过美人谷主最喜欢喝它泡的茶,一般商铺没有,你要去珍宝阁。”
“你看我这么好心,这几日又都在下雨,你快放我进去吧。小鸟都快变成落汤小鸟了。”
方解头也不回:“醉梦牡丹早已买了,你有修为,自己可以挡雨。”
周游薇噎住,卖惨失败,当即深吸一口气恨恨道:“美人谷主知道你这么冷酷无情吗?”
方解一顿。
周游薇心塞地揉着翅膀,忽然发现方解没有走。所以这只硬硬的炸毛土狼终于知道她的厉害了吗?!
方解:“余之萤很喜欢睡觉?”
周游薇差点从半空中跌下来:“……睡觉?”
这几天余之萤都在裁春上躺着,方解有些担心,于是每天晚上都会跑到对方怀里守着,但好像又没发现什么不正常。
周游薇:“美人谷主在闭关吧。”
原来如此。
方解放下了心,转身又要走。周游薇赶紧飞到他前面,嗖地从羽毛里掏出个镶宝的袋子,然后捧出一个巨大卷轴。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你快看这个。”
方解本不欲理会,再晚些店铺要打烊了,只是忽然被纸上的人牵住了脚步。
——那是一张余之萤的画像。
泛黄的卷轴上撒着斑驳金银,余之萤叼着一朵全然盛放的醉梦牡丹,两指夹着裁春放肆而又慵懒地笑。他斜靠在河边桑枝上,红衣如火,覆水不灭。
画的下方写着四个字,临水照花。
方解以为现在的余之萤足够好看,可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那人还可以那样张扬潇洒,明艳得不可方物。
“好看吧?”
“嗯。”
周游薇骄傲昂起圆圆脑袋,啪地坐在了树枝上,她抱着翅膀道:“这是蒋斋老祖最珍贵的一幅遗作,画的是美人谷主十八岁在万族大比上痛打赢澜。”
三万年前人魔常有冲突,当时的魔尊分外激进,成天支使那些魔头横行霸道。修真界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人修更是烦不胜烦。
“那赢澜在万族大比对上了美人谷主,竟然大放厥词看不起美人谷主年少。”
“美人谷主听他唧唧歪歪烦得很,一个不高兴就直接用裁春将人抽得团团转,最后还按到水里笑着问他服不服。哼,打那之后魔修再也不敢无事生非了。”
方解曾在《浮元大事记》上读到过这一段往事,可那仅仅一行行字远不及这只鸟所述之精彩。
周游薇:“爽不爽?”
方解:“爽。”
周游薇:“喜不喜欢?”
方解:“喜欢。”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周游薇眼一闭,翅膀一送,忍痛道:“这画就这么一张,只要让我进去,十八岁的美人谷主就是你的了!”
方解下意识想要答应,可忽然想起余之萤不喜欢别人进落英谷,最后只能沉痛地转身离开。
万万没想这只狼会放弃,周游薇呆滞。她不甘心地追了上去。然而任凭自己如何撕心裂肺,对方都不为所动。
方解在回味。
自打见了一眼那幅画后他就总是想到余之萤的十八岁,想到他叼着的那朵花。
从天亮到天黑,从醉梦牡丹含苞到盛开。
某日落英谷中的春雨变大,打下了一些花瓣,又被风吹着,不知怎么就藏到了余之萤头发里。雪白之中偶然跳着几点红,衬得那人唇色更加苍白。
方解取出了怀中那朵醉梦牡丹,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
余之萤嘴巴动了动,他吓一跳,赶紧挪开。半晌后发现对方只是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唇,于是又放心地靠过来。
想了想,他把这支花别在了人耳后,一边动作一边想着余之萤不能在这个时候醒来,现在下雨,落英谷的花落了不少。他要在春光明媚的时候睁开眼,正好迎接一片醉梦牡丹花海。
忽然,衣襟被抓住了。
“小东西,又做什么坏事呢?”
方解呆呆松开手,对上了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
余之萤眉头拧起,修长圆润的指腹贴在太阳穴上打转着揉动。自在望月郡受寒后他嗓子就不舒服,很快又带起血腥味的痒,然后便发热了。
本想着找点丹药对付一下,奈何自己现在吃不来任何修士的丹药。既无法,索性便吞了辟谷丹躺平修养。
今日也是昏昏沉沉,结果有个小磨人精捣蛋,他起身正要去看,却突然停在了那里。
“方解,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斜风细雨,微微见青山。
水云天一际,悬瀑骤降,如白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
它跌落在了幽碧的清潭中,激荡起无数水花。春雨混在其中被送到近近远远每一处,唤醒了枯萎多年的落英谷。
芳草青青,姹紫嫣红。
“咳咳咳。”余之萤突然开始猛烈咳嗽,一把扶住玉梨树,然后对上了那满山的醉梦牡丹。
他好像听到微弱声音,像是冬眠醒来的蛙鸣,又像心口处久违的震动。
方解紧张地站着,脑子里想了很多,踌躇着开口:“你、你怎么不说话?”
他是不是不高兴?
余之萤望向他:“这些年曾有数不胜数的人问过我要不要重建落英谷,我总是拒绝的,你可知为何?”
方解:“为何……?”
“自目睹大家离开后的一千年里,我都坐在那两棵树前不眠不休执阵。只有忙碌,人才能无暇顾及那些痛苦、思念。”
余之萤害怕。
他不愿意再次见到落英谷。
“可后来实在是过了太久太久,久到我已经习惯与那些情绪相伴,于是又可以从容地怀念过去。”
“然而这些年所有人都不容易,我如何忍心再劳民伤财。”
方解迅速解释:“林蒙说南荒的灵脉无主,我也没有麻烦别人。”
说话时余之萤看了过来,他正想把手缩到后面,却被人紧紧握住。
“所以你就这么一个人在偌大火海没日没夜地找灵脉,搬灵石,回来又灰头土脸地种地?”余之萤抚了抚那些细碎的伤口,“痛吗?”
方解摇摇头。
拿出丹药碾碎替他敷上,余之萤的脸被细雨微微打湿:“小辈们大多能猜到我的心思,所以这些年虽然关心,但也很贴心。唯有你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傻子,蛮横而又不容拒绝地将这一切给予了我。”
方解手一抖,默默低头。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你知道吗?今日是我三万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余之萤的唇微微扬起,又轻声叹息,“可是方解,这回我又该如何回报于你……”
这人走来时沾了满身的花香,不同于前面每一次。他的肩膀没有想象中宽阔,甚至单薄。可这纤弱的人又是那样炽热,滚烫。
方解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对面一朵醉梦牡丹随风摇曳,不知道该把手摆在哪里。
他讷讷道:“那现在落英谷不是空无一物了,你可以接受我了吗……”
仰头望着那青涩却已初显锋利的轮廓,余之萤恍然,叹息。
“方解,你怎么这样好呢?”
“好到我都开始遗憾没能早些认识你了。若能早点相遇,我该会多么高兴地接受你。”
“现在也不晚——”
“不,太晚了。”余之萤放开他,声音温柔,“而今我已灵力尽失,余生不过是个凡人,又能如何教导于你?””
方解一顿,瞳孔大震:“什么?”
余之萤牵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手腕上:“试着放一缕灵力进来。”
方解照做,很快发现这人筋脉破碎,体内没有一点灵气。
猛地收回手,他满眼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你以前是那样厉害的人……”
“你也说了以前。”余之萤朝着人笑了笑,继续道,“若是上苍保佑,我现在这具身体还能活个百年左右。于你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话还未说完,他被人抓住了手腕。大股大股的灵气被输送进来,然后又全数消散。筋脉像是一个筛子,根本装不进任何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
方解手上越来越用力,鬓角滑落了水珠。
余之萤叹息,抬起袖子替他擦掉那些湿意:“没用的,停手吧。”
方解抿着唇唰地抬起头:“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骗我?”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被骗。
然而余之萤却并没有如自己所期待那样:“虽然我现在很闲,但骗小朋友要被天打雷劈的。当年设阵、落阵付出的代价何以之大,执阵又怎能幸免。”
望着方解那过于纠结的神色,他站了起来,一瞬头很晕。待缓过来之后拍了拍人肩膀,道:“我只是不能再修炼了,没什么的。”
“怎么会没什么……”
修真者与天相搏,数次渡劫,九死一生方才悟一点大道。余之萤能成为当世第一阵法大师,除却一分气运,两分天赋,还有整整三万余年的坚韧与苦修。
方解摇了摇头,坚定道:“一定有办法的。”说着他就要带着人往外走,去找那些宗门。
余之萤却没有动。
方解回过头,看到了一脸平静。他觉得心脏疼痛:“多少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你怎么甘心?你怎么可以甘心。”
然后他听到那人轻笑一声,慢慢地走到了那片还未完全盛开的花海,若无其事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伞,挡在那朵歪了的醉梦牡丹头上。
“方解,我活了三万余年,修到最高渡劫之期,这条路上所有的滋味全部知道了。往后得不得道,飞不飞升,对我而言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
“自然是原先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别人。”
“浮元新生,所有人都开心地忙着重建家园。我若是说了,他们便要为我停下。大费周章一场也不见得有什么用,何必如此。”
春风带着寒意不停地吹,细雨落在了眼前这人身上,就像这些年落在他身上的风雨。
明明自己全身都湿了,可他还在给花撑伞。
方解走过给人了支起屏障。余之萤一怔,继而唇边漾起淡淡笑意。
“余之萤,你的身体很烫。”
“嗯,我在发热。”
“……难受吗?”
余之萤咳嗽了两声:“睡了许久其实还好。”
方解沉默半晌:“应当买什么药,你教我。”
余之萤又是一楞,然后反应过来这人又要为自己忙活。他赶忙拉住方解袖子,仰起脸道:“我不要吃。”
方解:“?”
捻着那一截衣料余之萤难得羞赧:“……太苦了。”
听这话方解当场就低头瞪他,余之萤下意识放开了手。然而又因从未见过对方这副神情,他又一下笑了出来。
“我不想吃,你能拿我怎样?”
(https://www.uuubqg.cc/93896_93896044/4199908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