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 坦白

太皇太后屏退四周，弥漫着药香的内室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过来些吧，我没力气说话那么大声了。”太后皇太后用难得的温柔语气叫着我，我默默的坐到床边的圆凳上。

    太皇太后咳嗽着，脸上都是不正常的青灰色。我心下难言，看了那么多将死之人，我知道这是大限将至的模样。

    “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要召你来吧？”太皇太后艰难的抬起眼皮，看着我。

    如今的她是个苍老的夫人，看起来是那么的佝偻，跟我印象中的那个贵妇人相差甚远了。

    “太皇太后是有什么事吗，正好我有些事也要告诉您。”我从容地回答着。

    她有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抚顺着她的胸口，端来床头的参茶就要喂她。

    太皇太后连连摆手，推走了那碗参茶。“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我看着她像是自暴自弃般的颓然，也只能无力的放下了碗。自周伯珩死后，她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轰然病倒。

    这些年无数的医药补品送到这里来，却像是投入了无底洞般毫无功效，可她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支撑了一年又一年。

    “你先说吧，最近有什么事，承稷他好不好？”太皇太后见我皱着眉出神，索性就自己问了起来。琇書網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承稷最近很好。

    “丞相黄奇还有我跟季麟，都觉得镇国将军王显的女儿王嫣儿很是不错，打算立她为后。”我说道，观察着她的表情。

    太皇太后的表情微微一变，“王显的女儿？”

    我连忙解释：“王大夫人曾带着她来宫中拜见过的，一个聪慧貌美的小姑娘。难得的是，承稷跟她是两情相悦。”

    太皇太后眼睛眨了好几下，像是终于想起来般噢了一声。“聪慧美丽有什么用，一个武将的女儿，能正位中宫吗？”

    她说完后，才像是想到了我就是武将的女儿，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儿媳，真是命运弄人。

    我看着她有些尴尬的样子，假装没有在意那些质疑：“是个很好的孩子，也顾全大局。注辇也要求公主和亲，不日阿梅塔公主就要来燕岐和亲了。”

    太皇太后淡淡的哦了一声，随即就是一阵沉默。

    我感到有些坐立不安，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早点离开，太皇太后却开口了。

    “这几年，承稷被你教得很好。”我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她，这还是许多年来她第一次夸我，真是难得。

    “哀家承认，之前对你多有偏见。更是作了不少不合时宜的事情，是哀家的错。”太皇太后脸上带着动容说道。

    我有些一头雾水的望着她，今日怎么突然开始回忆往昔起来了。“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也不会去怨恨您。”

    她又咳嗽了几声，说话都带着喘气起来。“可我心中不安了许多年，我心中对你愧疚了许久，真是抱歉啊祈星。”

    太皇太后挣扎着要握住我的手，我坐着离她有些远，我看着她努力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往前挪了一点，她枯瘦的手握住了我。

    “我总是觉得，若不是我，你不会跟伯珩到如此的地步。我问了季麟，他说伯珩临死前都在祈求你的原谅。”

    太皇太后的眼中泛起泪花，可我始终无法再跟她共情了。

    “承稷的婚事早点办吧，我们热热闹闹的办一回。趁着我还能看一眼自己的孙儿成亲，我才能甘心的咽气啊。”

    我望着她哀求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点点头。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太皇太后重重的躺回枕头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当初女主昌的预言，其实不是真的。”太后带着懊悔说道，我心中咯噔一下抬起头来。

    “当初那个相师，其实说的是女主辅助昌顺。但我那个时候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你干涉朝政，所以散播了女主昌的谣言。”太后气喘吁吁的说着。

    我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攥住裙上的布料，想起那段被世人和百官责骂的日子。

    “所以燕岐后来的败落，都是报应啊报应！”她激动的说着，我默不作声的望着她。

    “我也知道为什么你始终不肯原谅伯珩，是因为你觉得她故意让你不能有孕的，对吗？”她语气中带着哽咽，我却依旧无言。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大声的说着。

    我的怒气再也掩饰不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甩掉她的手，就连身后的圆凳都歪过了一边。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注视着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哪里还有当初张牙舞爪的模样。

    她懊悔的闭起眼，留下两行清泪。“你要恨，就恨我这个老太婆吧，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的胸口弥漫开一股无名的悲伤，我悲哀的看着她如今这样后悔的模样，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可惜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我也做不到去原谅那些种种。更是因为这些事情的堆积，才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

    太皇太后努力的伸出手，想要去够我的衣角。我默默的后退一步，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祈星！”太皇太后惶恐的喊起来，“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的一声呐喊，我却没有回头，离开了那里。

    那个侍奉的小妃子看着我出来了，慌慌张张的跑进去。我听到身后的她大喊一声：“太皇太后，太医，太医！”

    我走到院中，太阳照着我的身体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稚红跟铃兰连忙过来扶着我，大家都乱成一锅粥，我们就离开了这里。

    【昌平五年，帝稷迎娶镇国大将军嫡女王氏为元妻，封为皇后。同年六月，注辇国派公主和亲，提维迪氏封作梅妃，以示两国永结姻亲之好。同年八月，太皇太后宁氏薨。帝稷悲痛，帝后同守灵，举国皆丧，追封庄懿德敬太皇太后。】

    我望着来给我请安的嫣儿跟承稷，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尤其是看着他们相互眼中只有对方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甜蜜。

    “皇帝啊，”承稷的目光就像是黏在嫣儿的身上似的，被我一叫才反应过来的啊了一声，稚红跟铃兰她们都捂嘴笑了起来。

    “我说，什么时候让我也抱上孙子啊？如今政事全权交给你了，我可是无聊得紧。”我悠闲的喝着茶说道。

    嫣儿的脸上羞红了一片，就连承稷都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还是握住嫣儿的手，“儿臣定跟嫣儿生个蹴鞠队出来，定不负母后的嘱托。”

    承稷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的哄堂大笑起来，嫣儿娇嗔的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我不禁望着她们出神，如今一切安定了，事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外面的天空中飘荡着风筝数只，或许也到了我要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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