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
莺娘倒没有料到慕清会说这么一句，她看着慕清用认真的眼光打量着手里的发卡，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股的暖意。
“阿莺这个东西是别人送给你的吗？”
慕清看着手里的发卡不由自主的询问道，这发卡的样式看起来还很精致，就连花纹也是精雕细琢过的，如此想来这或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送给莺娘的。
只是莺娘听了慕清的问题并没有回答她，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的瞅着慕清拿着那枚发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清也不再询问，同莺娘一般也是凑着脑袋看着手里的那枚发卡。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家乡？”
沉默了许久，莺娘忽然开口说了话，慕清看着她湛蓝色的眸子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莺娘回过头，看样子像是叹了一口气。
“我没去长安之前一直在关外流浪，最开始的部族坐落在哈克特山脉下，那里不仅气候好就连水土也是十分肥沃。族长就带着我们百十号人生活在那里，可是过了没多久，那里就被回纥族的人发现了。”
“回纥的人杀了过来，我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男人全部被杀光，女人和牲口全都被他们分光。于是那个地方就成了回纥人牧马放羊，生活的地方。”
“再后来啊，突厥族的人也发现了这里，他们借着‘交好’的名义同回纥的人厮杀起了起来。突厥部的人个个兵强马壮，回纥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出几日那群回纥人就被赶出了那里，突厥人为部族里俘虏来的女人换上锦袍，将我们准备一起送往突厥部的大营。”
“可是几个部族的女人借机制造混乱想要逃跑，押送的几个士兵大怒，骑马就追上她们，将她们刺死在荒漠上。而我则乘着那次混乱跑了出来，后俩一直流浪在关外……”
莺娘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后面的事就算她不说，慕清也早已知晓的一清二楚。后来的莺娘就在关外遇到了李迎，李迎是十几年前朝廷派往边关镇守关外的一名副将，莺娘跟着他生活了两三年，后来李迎接到朝廷密诏带兵赶往突厥，离开前却并未告知莺娘他的去向。
李迎领命死在关外后，莺娘误以为他是班师回朝便只身一个人来到长安想要寻找李迎，再后来少不经事的她就被卖到醉云阁直到两年后遇到慕清。
当然这其中很多的曲折莺娘并不知晓，就算是现在她也并不知道李迎当年接了密诏领兵前往突厥半月后，就身死异乡。这些消息还是慕清多年前从宫中呈回的老驿报里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东西，即使如此却慕清还是没有查清李迎当年到底接了什么密令才会带着不到百人的队伍去突厥送死。
“……你想报仇吗？”
过了半晌，慕清开口轻轻的询问着莺娘。莺娘的眼睛里好像浮起了一层水雾，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像是自言语的回答道，“报仇……？关外的世界和长安城，和平原不一样。在这里，弱肉强食，互相厮杀本就是常事。我杀了你，终有一天也有人会来杀我。”
“如果当初我的部族足够强大，他们就会去吞并别人的地盘，杀掉其他部族的男人，然后抢夺他们的女人、羊群和牲口……或许你说得对，在关外如果不露出利齿，那么你只会被别人吞掉。”
莺娘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平白无常的事情。她注视着慕清出尘脱俗的面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悲哀还是无望。
“我方才和你在毡包里说的……是我忘记了这是关外，我不想你被别人吞掉，就像我的族群一样最后被瓜分的连渣滓也不剩。”
“我只想你活下来，只想你不管历经怎么的磨难都能够活下来，这就是我的愿望。”
莺娘的语气里充满着坚定，慕清瞧了瞧这个样子的她忽然轻声笑了出来，“阿莺，你正经起来可真让人不习惯。”
莺娘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只是她奇迹般的没有去反驳慕清，慕清望着她眼里充满了笑意。
“不是我，而是我们。”
“慕清……其实你每一天做梦都想着回到长安，回到东宫里去对吧？”
不知为什么莺娘看着此时面带笑意的慕清却觉得说不出的心痛，那种有家难回只能一直漂泊在外的感受，莺娘觉着不必体会就能感受得到。背负深仇，族人即为仇人，是家也是地狱，皇宫前的那座景耀门怕是慕清这辈子都不愿再去直面的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慕清的笑意渐渐的淡了，她仰头看着天空生生叹出一口气，然后像是思虑了很久一般，才回答着莺娘的话。
“想回去，可并不是简单地回去……而是带着血洗耻辱的那份仇恨回去，将这个国家所有的腐朽都击碎，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王朝。”
“阿莺……”
“那个时候的长安就不再是你生活过那个长安，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你还愿意和我一同回去吗？”
……
回答慕清的只有莺娘良久的沉默，莺娘眼睁睁的看着慕清眼底的光芒逐渐暗淡最终消失，她忽而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份担心是不必要的。
如果慕清逐渐强大起来，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带着一份新的势力回到长安，那个时候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她前进的脚步，连慕清都不担心的问题，为什么自己老是在这上面烦神呢？
“当然愿意了，我是你买来的，今后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莺娘伸出手拽了拽慕清竖起来的发髻，接着便调皮的笑了起来，慕清看着与刚刚反差极大的莺娘竟然一时间有些懵神。
“所以不仅是在关外，是在荒漠，今后每一个地方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而我也会竭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完成那些事然后平安的离开。”
莺娘说着拉起慕清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凉的，那份凉意透过慕清手掌的皮肤传到血液里的时候，慕清却意外地觉得温暖，她低下眼眸看到莺娘的皓腕上那枚滑落的黄色玉镯，脱俗的面容上又轻轻浮出一丝笑意来。
“我们一定会活下来，平安的……回到长安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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