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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牺牲


  牺牲。

  这似乎是韩启凌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但好好一想,这又一定会是他会去做的事情。

  一个以团队利益为导向、理智多过感情的人,如果能以一个人的牺牲换来团队的存活,他确实会选择牺牲那个人。

  即使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判定自己有不得不死的理由——星组更加需要一个强大的霍星辰,也需要保留人手。所以以一个人的命,去换霍星辰存活和海巫不出现在本场关卡中,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这其中或许也有他的某些个人想法在影响。

  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死去的人一死百了, 活着的人却还要背负着重担遭罪受。

  目睹梦境的主人死亡, 霍星辰扁着嘴等待着梦境破灭, 等待韩启凌醒来。

  他连到时候要用什么样的姿势扑上去抱着老韩哭,要用什么表情嘤嘤嘤, 要哭到多么惨烈的地步、哭多久,以及要让老韩答应遭受心灵暴击的自己什么条约都想好了。

  奈何梦境就是迟迟不破。

  一腔哭意梗在心口,把小霍队长脸都渐渐憋红了。

  周围的景象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好像时光流逝般, 所有东西都快速运动了起来,形成了无数流淌的光线, 迷幻的景象将摸不着头脑的霍星辰围在中间。

  紧接着,他站立的地方也迅速变换着,一会儿是破败的甲板, 一会儿是水面, 一会儿是浮冰, 一会儿是荒芜的陆地,最终影像变幻的速度渐渐减弱,停在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厚厚冰层上。

  “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霍星辰身后不远处的冰面上,直在厚重的冰面上砸出了一个坑,四周有着龟裂痕迹。

  霍星辰认出了那个人,一纵蹦得七八尺高,然后飞奔了过去,把人从冰坑里拖了出来。

  韩启凌。

  这狗比又没死。

  而且还回来了。

  所以,刚才那是他的第二次死亡?梦境还要继续?

  霍星辰不知道他和海巫的交换内容具体是怎样的,但是他想到了当年韩启凌在这个世界转移了恶灵附体后,却是在接下来的好几场关卡中都是一进入关卡便独自离开。

  他当时离开……就是回这个关卡来了?

  就在这时,地上的人动了。他以一种僵硬无比的姿势缓缓站起,半佝着腰,头和双手都往下垂,看上去阴森森的。

  霍星辰心比天大,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那人手臂:“活的死的?”隔着衣物,触感僵硬,浑身萦绕着冰绡一样湿冷的气息。

  嗯,是被恶灵附体的状态没错了。

  他弯腰去看,见韩启凌脸色惨白没有表情,眼眶青黑,眸子里毫无神采一片浑浊。

  难道是还没缓过来?

  霍星辰皱起了眉。

  那他不断复活的原因是什么?第一次死亡可以勉强说是有重生类道具卡,但这一次被海巫杀死,总不会还有一张重生卡吧?

  正在霍星辰思考时,韩启凌终于能缓缓直立起身来了,但他的眼神依然那样浑浊,简直是一股泥石流,让人看着就生厌。

  下一刻,他的口中发出了尖锐又可怕的叫声,像鬼怪的嚎叫一样,让霍星辰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声音小小的,清脆利落,带着一丝丝危险。

  霍星辰脸色一变,一跺脚,整个人飞了起来。就在他飞起来的下一刻,绵延千里的厚重冰层就爆裂开来!冲天的冰屑和冰块像是要把整片极北之地掀翻一样,令整片海域都产生了巨大的波动,霎时间惊涛骇浪怒而掀起,恍如世界末日来临。

  我尼玛!

  霍星辰一面在铺天盖地的冰块与海水中躲闪,一面时刻紧盯着韩启凌,不一会儿……冰块和风雪就遮挡住了韩启凌的身影。

  尖啸声早已停止,霍星辰生怕弄丢了韩启凌的踪迹,刚刚要上前,就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低头一看,只见浮冰的裂缝中爬出一个个灰白人影,柔软像某种水生生物的躯体蠕动着爬上了浮冰,向着天上同一个方向不断朝拜着。

  霍星辰抬头望去,失神了一个瞬间,险些被一块巨大冰块砸个正着。

  只见满天冰雪簌簌而下,几乎遮掩了一切的视线。

  然而在簌簌冰雪之后,有什么庞然大物。

  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胸……

  并不!比天空更大的是一颗大水球!

  那熟悉的琉璃蓝和深不可测的气息,让霍星辰瞬间判断这是海巫!

  霍星辰:……老韩当年死得值了……不然这一个海巫砸下来,我大星组一秒就凉了!

  韩启凌站在一块小小的浮冰上,闭紧了眼,双手向着遮天蔽日的海巫张开怀抱,口中发出霍星辰听不懂的吟唱,周围那些恶灵仆人随着吟唱声的韵律,一起一伏,不断朝拜。

  但霍星辰却发现,它们的身躯都颤抖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韩启凌漂浮了起来,背朝大海,朝着那颗占据了全部天空的巨大水球飘去,而水球也以不慢的速度向着海平面的方向压下来。霍星辰脸色剧变,一头朝着海水扎进去,并不断往深处游去。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被海巫的实体碰触到!否则就要永远留在梦境里了!

  然而海巫并未一直下落。

  在它离海面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它与韩启凌相遇了。韩启凌就像一条驶入港湾的小船,毫无阻拦地进入了水球中。

  霍星辰从水中窜出个头来,就见海巫庞大的躯体似乎开始旋转,一边旋转一边缩小,同时那些颤抖着的恶灵仆人也站起了身来,朝着海巫飞了过去,飞蛾扑火般扎进了海巫身体中。

  很快,海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下来,最终在一阵灼眼的亮光之后消失在原地,只余一道人影直直坠下。

  霍星辰环顾一圈,然后冲上去接住了他。

  入手像是接住了一个装满水的气球。

  霍星辰抱着人落到一块大一些的浮冰上,然而还没来得及把人放下,就听见“啪”一声,气球炸了。

  霍星辰当时差点就疯了。看着怀中的男人化为一滩水,淅淅沥沥落到海里,抓也抓不到。

  他消失了,然而梦境还在继续。

  又是一次光影变迁,轮回交替,霍星辰看着这片冰洋又迎来了一批探险队,又一次全军覆没,近百名船员被做成了恶灵仆人,然后……

  砰——!

  神智不清的韩启凌又一次被扔了下来,砸崩了一座冰山。

  霍星辰:……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随着韩启凌回到这个世界的次数越多,与海巫、恶灵仆人进行的某种仪式次数越多,他眼中的神智越来越清醒,目光越来越明亮。

  直到第十二次之后,他在仪式结束后已经能落得稳稳当当了。

  他仿佛知道身边有人在注视着他,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还在?”

  霍星辰缓缓现身,韩启凌一怔:“还真在啊?”显然,他也不清楚霍星辰在不在,只是先诈一波。

  霍星辰却没精神和他说笑了,低沉着语气:“你们在做什么?”

  韩启凌目光闪了闪,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之前我问的问题。”

  之前他问的问题?

  霍星辰呆了一下,之前他问他什么问题了?

  哦!好像是第一次进行那种仪式之前,他问了一句:“你参加过我的葬礼吗?”

  “没有啊。”霍星辰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韩启凌的脸色却在他话音落下时柔和了八百度。他似乎从这个回答中确认了什么东西,点了点头,微笑:“挺好的。”

  霍星辰着急:“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进入那个球?这种情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嘘……”韩启凌摇摇食指,“别急,还有一次,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眼底的笑意诡秘而自信,那种自信是在获得霍星辰的回答之前所没有的,疯狂又耀眼——那是韩军师每一次玩命之前的眼神。

  他看着霍星辰,笑容迷人又危险:“下一次,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千万不要被发现。不论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要出来。”

  霍星辰:“什么意思?”

  但是没等来回答,那个男人又一次化为流水,哗哗哗——

  ==

  第十三次仪式进行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可怕,海上的风暴整整持续了两年,霍星辰从一开始的竭力闪避,到后面干脆随波逐流,逐渐锻炼了一身能够在浪尖上睡大觉的功力。

  等到两年后,冰洋逐渐风平浪静了,霍星辰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男人站在海平面上。

  他一动不动,却有若大海深沉。

  他面露喜色,然后就要跑上前去。冷不防突然想起韩启凌之前警告他不要出声的事情来,才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那个背影,让人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仿佛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背影,而是其他什么更危险、更巨大的东西。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莫伊拉——”

  是韩启凌的声音。

  却不是韩启凌的语调。

  那腔调十分怪异,像滑稽电影里拿着扩音器的小丑,空灵又诡异,一声声喊着:“莫伊拉——莫伊拉!”

  “莫伊拉!”人影回过头来,盯向了霍星辰身处的方向。

  霍星辰一惊,那是韩启凌的面容,却是和那些人影如出一辙的空洞表情,还有海巫那样琉璃蓝的眸子。“你在那里吗?”随即双脚在海面滚起浪花,朝着这边飞速而来!

  霍星辰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怒骂韩启凌这是被什么东西侵占了身体,一边给自己套了一个浮空卡,悄然无息地脱离了水面,连一丝多余波纹都没有生出。

  那不知名的东西几乎和霍星辰擦肩而过,激起了霍星辰一头冷汗。

  他从未想到,轮回世界里竟然还存在这样可怕的东西。

  可这东西偏偏又在韩启凌体内!

  霍星辰一咬牙,再次小心万分地跟了上去,听着那东西不断喊着他在这个梦境里的名字、四处搜寻。

  最后那东西终于停了下来,歪着头,表情天真:“咦?真的不在了吗?可是他的记忆里不是说之前都在的吗?”

  “这可怎么办?海巫大人也想要莫伊拉做朋友!人类都应该要有一个朋友的!”他的表情越天真,霍星辰越是觉得他越可怕。

  “你做我朋友?”他忽然低下了头,看着清透的水面,如镜的水面倒映出他此刻的样子——一个人类。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咯咯咯地笑了,“可是你不就是我吗?我怎么可以和我自己做朋友?”

  “那你告诉我,我要上哪里找朋友去哇?”他好像在和谁对话。

  “别人有莫伊拉那样可爱吗?有莫伊拉那样乖巧吗?有莫伊拉那样一心一意吗?”

  “我是没有见过莫伊拉,可是莫伊拉肯定是这样子的!”他有些生气,“海巫大人的朋友一定是那个样子!”

  霍星辰看了看那一脸智障表情的韩启凌,恍然:哦,这是海巫,那坨蓝蓝的水球啊!

  跟他对话的人好像说了什么惹怒他的话,海巫的眼睛全部变成了深蓝色,表情扭曲,“你胡说!我现在就是人类!海巫大人已经成为人类了!”随着他的发怒,他的身后出现了具象化的海上风暴,看得霍星辰一愣:这一幕具象化的风暴,似曾相识。

  可不是似曾相识么?你韩生气的时候身后都是一片惊涛骇浪的。

  他渐渐睁大了眼,心中浮上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

  大概心有灵犀就是这么用的。在他做下了猜测的时候,海巫突然暴走了,不可抑制的力量朝着四面八方涌开,海巫的尖叫声响彻了整片冰洋。

  又是持续了快两年穿透耳膜连道具卡都无法隔离的尖叫,小霍队长一脸麻木地看着那个人影终于精疲力竭,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海里。

  有那么一刻,饱受尖叫虐待的霍星辰真的在想:淹死这坟蛋好了!

  然而韩启凌自己很快苏醒,并爬上了浮冰,疲惫地摊开了四肢躺在浮冰上,大口喘气。

  像是早已猜到了霍星辰仍在附近,他也不多废话,直接坦白:“那玩意儿无法化形,却想成为人类。”他语气带笑,还带着嘲弄:“它一早就想钻进人类的皮囊里,可惜它的能量太庞大了,没遇上能够支撑它钻进去又不破损的皮囊。”

  “我也是,还不够。”

  “所以它要让我先成为它那些恶灵仆人的一员,然后吃掉其他所有恶灵,增强能量的强度,结果吃完一波之后,它发现我还是不够支撑它钻进来。”

  韩启凌呵呵笑了起来,没再说下面的话。

  围观了那么久的霍星辰却已能补全了——一波不够,再来几波。

  想到那么多恶灵被韩启凌吃掉,霍星辰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脑中不可抑制地去想象恶灵是个什么味道,如果是奇怪的味道,那自己就一辈子都不要跟老韩亲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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