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反戈一击

　　“往回退，都往回退。”

　　驷隰领着身边的郑军分队一路戒备着，缓缓向着西边退了一段路。山顶的箭雨并未再次降下，冲锋的士兵也都退回到山坡上。驷隰正因为戎人的伏击没有造成灾难性溃败而稍微感到安心，可是却又从队伍的前端传来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驷隰皱起了眉头，并没有再开口向后传递这项命令。这时再要往回退，可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岂有此理。”驷隰嘟囔了一句，可还是挥手止住了身边不知所措的士兵。在他看来，郑军既然已经几乎抵达河谷的西端出口，那么就应该尽快冲出去和谷外的晋军汇合，在负黍邑重新整顿。驷隰回望了来时的道路。此时的山谷之中，堆满了刚才郑军在慌乱之中丢弃辎重和车仗，还有横七竖八的伤亡将士的躯体。现在的道路状况，只比来的时候更差，而山谷的两侧，还多了不知何时还会再发动袭击的伏兵。更何况，如果原路返回的话，还不知道得要几天才能走出这片谷地。

　　这时候会出现这道相反的指令，只可能是谷口那边也出了什么变故。想到这里，驷隰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手脚都变得冰凉了。

　　他抬头向着西边望去，希望能从郑军士兵严整的阵型中找到反驳这个想法的信心。然而，在他视线的尽头出现的已经丧失了秩序，正在四散奔逃的郑军士兵，却恰恰证实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罕钦的车右在中箭之后，晃晃悠悠地支持了好一会儿，似乎满怀着不甘。（1）可是最终，他还是瘫软在了地上。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罕钦都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刚才晋军的阵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罕钦与晋军阵地的前沿已经不足百步之遥。可他的视线一直汇在车右的身上，在他倒下之后，罕钦终于可以看清了指挥的高车上狞笑的韩虔，看到了拉开了蹶张劲弩的晋军士兵，看出了晋军麾帜被斫倒的痕迹。（2）他现在意识到，刚才下令向谷口撤退的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退回去，退回去，谷口这边是敌人。”罕钦大喊起来，声音绝望而凌厉。可是他的叫喊很快就彻底淹没在了再一次响起的，箭矢破空的呼啸声之中。

　　相比刚才山顶两侧降下的漫天箭雨，谷口的晋军人数不多，此时发射出的箭矢也并没有更加密集。但是，他们装备的蹶张弩比普通弓箭力道更足，距离郑军也近得多，因此发出的箭矢也来得更加准确强劲。郑国士兵纵然来得及做出防御的姿态，可是很快盾牌就出现了被箭矢砸碎的迹象。

　　对于郑国的士兵来说，最残忍的事情却莫过于此。他们刚刚从遭遇伏击的恐惧中挣脱，为了整顿阵型而高度紧绷的神经，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心力和信任。此时再一次遭遇袭击，而且还是期盼中的援军反戈一击，没有什么可以再重振他们的继续战斗下去的信心了。不堪使用的盾牌和兵器此刻变成了累赘，士兵们纷纷将这些多余的负重扔下，争相向着河谷的深处逃去。

　　在一片混乱之中，罕钦已经丧失了维持秩序的能力。不知是中了射出的箭矢，还是遭了乱兵的践踏，晋人的射击停止之后，这位在郑国拥有至高权力的人物，再也没有能从地上站起来。

　　新郑城中。

　　罕氏的府邸里，九死一生的传讯官已经被罕欣领到了一间侧室之中。他先是派了几个人出府去找许琢，又遣散了服侍的众多涓人。安排妥当之后，罕欣转身把门紧紧合上，这才开口和传讯官说起话来。

　　回到新郑的传讯官，正是被尚朱俘虏的那一个。韩启章和尚朱将他放回了新郑，是因为有一份书札需要他带回给罕欣。罕欣接过了这份书札看了许久，身体如石块一般纹丝不动，可是表情变得越发凝重了。他的案头正摆着一份精心准备的饭食，是在关门之前季姬特意送进来的。可是此时，罕欣只是任由着热气一点一点地耗散在空气之中，丝毫没有享用它的意思。

　　“你在阳城，可见到了家父和国君？”长久的沉寂之后，罕欣总算开口问了一句。

　　“啊？小人在阳城就已经被那陆浑戎子抓住了，如何见得到已经到了河谷之中当国大人和国君？”传讯官有些疑惑地回应道。（3）

　　“这份书札中说的，家父，国君，还有从征的七穆众卿，诸多大夫，现在都落在晋人手里了。”

　　罕欣说话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可是描述的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传讯官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也因为惊讶而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这就……我……我不知道，我并没在城中见到他们。”

　　正说话间，刚才罕欣派去找许琢的人回来了。罕欣皱起了眉头，这么短的时间就回到了府中，他们带回来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许先生他……他不见了……”果不其然，他们没能带回人来，许琢已经踪影全无。

　　“不见了？什么意思？”罕欣追问道，声音之中竟有些罕见的愤怒。

　　“中行业说，许先生几日前就告辞离开了，也没说具体的原因。现在中行业也不知他的去向。我们这边，最近几日没有收到军前的消息，因此也未去联络他。是以如今才知道这个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罕欣一声长叹。不过，他在听到阳城失陷的消息时，已经隐隐可以预见这个结果了。

　　“你们带着这份书札，立刻去其余众卿府中走一趟吧。诸家留在新郑的头面人物，请至少遣一个到西宫去。”

　　罕欣没有因为这个结果失去他的风度。他吩咐的声音依然从容，不过这些下人们尚不知道书札上的消息，因此多少觉得罕欣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这个时候？等我们六家都去过一趟，怕不是都要到了歇息的时间了？就这么去，岂非有些唐突了。”

　　“不必担心这个，带着这份书札，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罕欣用一副惨然的笑容回应了这个质疑，“只要看过了书札上的消息，怕是没人还能在此时的新郑城中安然静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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