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雨欲来

　　来自船舱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允许那个老者再次返回新郑。

　　他让老者立刻乘着自己的船上路，沿着溱水北上，先远离新郑这个漩涡，然后再找机会渡过河水，逃出郑国的疆界。

　　虽然盯上他们的那些人未必会立刻着手从老者身上查下去，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这一次他来新郑之后，所有计划都执行地都太过顺利了，有些人不免已经有了懈怠的情绪。这次粮市的事情，对他来说不啻是一个提醒。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在这即将功成的当口，更应该谨慎从事，不要给对手留下任何破绽。

　　他从船上下来之后，便沿着岸边散步，一直向南，走到了溱洧交汇的河口。由于水量变得丰沛，这里的河面开始变得开阔起来。除了变宽的河道，还有些水流向了洧水南岸的一处洼地，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叫做洧渊的湖泊。

　　故老相传，洧渊不但深不可测，更有灵兽栖息。百年之前，新郑之人见过有两条龙相斗于此，时至今日，这片水域在城中居民看来也颇为神异。尽管洧水两岸是春游的胜地，可是却很少有人会靠近这里。（1）

　　一阵风乍起，吹起了水面的粼粼波光。一瞬间，他仿佛觉得是千百道目光在戳着自己。在新郑城里暗中折腾了两个月，此时总算遇上了一个对手。尽管多少要给他的计划带来一些波折，却也不禁让他感觉到有些兴奋。

　　这次他带进城中的，有百十号人，所负担的任务不仅仅是在新郑的粮价上兴风作浪。等到负黍邑那边的事情按计划发生，这批潜伏在新郑城里的人，还会发挥别的作用。如果在此之前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人难免会受到怀疑甚至驱逐。因此他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让这批人能够安然隐藏到他们可以大显身手的时刻。

　　既然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如果还像之前那样在市集上活跃着，想要不再露出任何马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好，根据目前收到的消息，郑军的主力已经离开了阳城西去负黍，最多再等上个十来天，他所期望的好消息应该就能传回来。之前下了重金抬起来的新郑粮价，这段时间里应该是来不及落回去了。

　　既然这样，那不如趁现在就统统蛰伏起来。

　　只要那老者能够成功脱身，只要他买下的这批粮食能够被及时妥善地处理掉，这次风波中泄出的两条线索就能被成功地掐断。现在他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那老者打发走了，既然他没看到有人从新郑跟出来，看来城中的猎人看来也没有什么机会再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现在他还需要处理好这几船剩下的粮食。老者离开新郑之前，已经将它们装运到了停在洧水边的货船上。如果不能尽快处置掉这批粮食，只要顺着粮船的主人这条线索查下去，恐怕不难查到自己身上。

　　不过看上去对手倒也没有马上动手，贪婪的猎人们还是希望更多的猎物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好让他们一网打尽。这也给了他补救的机会，趁着对方动手之前让粮食和船只统统消失，自己便可以转危为安了。

　　按照以往的安排，从新郑买下的粮食会沿着水路转运到宋国和楚国，那里接应的人会想办法再将它们流通出去。而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洧渊的水面上。

　　“只要再拖上半个月，应该就够了……”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双膝跪在地上，遥遥地向着东南的方向拜了几拜。

　　“许邑，请等着我。文叔，请保佑我……”（2）

　　新郑的西宫中，庖厨准备的饭食一如既往，丰盛而可口。不过公子萏从粮市回来之后，再看到这漆碗中的谷物，心中却不免生出了许多感慨。

　　想不到再普通不过稻米背后，竟还有这样一番波诡云谲。她回想起几日前听到的朝堂上关于此事的议论。彼时那些枯燥的争辩，在今日粮市中风波的映衬下，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她不得不再一次想起驷彰，不过这次却少了许多心烦意乱的感觉。现在的她正心安理得地钦佩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的远见和智慧。

　　这次粮市之行，驷彰的出现解答了她的不少问题，可是另一方面，却也点燃了她新的好奇。她现在只想看着驷彰怎么顺着线索追查粮食的下落，怎么找出背后的主使，怎么解开隐藏的图谋。只可惜想了半天，她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去跟在他身边。

　　她把目光投向了身边正在胡吃海塞的孟兄身上。这个当得很努力又很勉强的监国，经过几天的适应，总算是从容了不少。虽然让他理解朝议的内容还需要不少时间，可是这两日他至少都不用被人驾着退朝回燕寝了。

　　自己这几日帮他书记了许多朝议的内容，也是时候让他稍稍报答一下自己了。

　　驷彰回到府中不久，他派去盯梢粮食去向的墨门弟子也陆续回了来。不出所料，那个老者在城里并没有什么家舍的样子，这些粮食最终都被装运到了一批停在洧水河边的货船上。货船并未立即出发，而那老者自己倒是径自撑了一叶小舟出了城去，跟上去的弟子们一时找不到船只，也就没法子继续跟下去了。

　　“这么说来，这些粮食是要从水路运走。”　驷彰知道这些弟子是因墨翟之命而相助自己，因此他们回报时，也请了墨翟也在一旁听着。听了这些回报，墨翟有些犯愁的样子，“可这些粮食上了货船，一旦启了锚，再派人跟下去就容易被看出来了。想要继续盯着又不打草惊蛇，恐怕得另外想点办法。”　

　　“不必盯着那些货船，只要盯住那批粮食就好。”驷彰倒是不担心，他笑道，“那些谷物，我在拿出去贩卖之前，都已经让人连夜蒸熟了。寻常人家可不会买卖这种蒸熟的谷物，少不得要大惊小怪。只要它们再流入市场，很快就能发觉得了。”

　　沿着洧水的下游，沿途有长葛邑，鄢陵邑和边境上的曲洧邑，而沿着溱水的上游，则有华邑，烛邑和京邑。这几座城邑是沿都是水路运输必经的地方。驷彰汇总了听来的消息，当即向这几个城邑分派了人手，马上出发，继续盯住货船的去向。但是除非货船要出国境，否则就暂时不要动手扣船，只需留意粮食的去向即可。

　　现在驷彰还摸不透对方到底在图谋着些什么。在最终收网之前，他还想等等看有没有可以看清楚这一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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