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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延迟三日, 补足可立看  顾同甫如今在巡抚衙门做事,有时会跟于思贤打照面。两人因为一起同过牢,倒是就此结识,顾同甫便也顺手给于思贤下了帖子。

  只是于思贤官高威重, 顾同甫跟他不是一个面儿上的人,下帖子只是个意思,根本没想到于思贤会来。

  顾同甫当下醒了酒,忙忙跑到前头去迎。

  里外宾客听说总兵大人携公子亲临,皆是一惊。

  顾家这是真的攀上贵人了?

  宋文选跟曹氏今日也来赴宴。曹氏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对于顾同甫此番治酒的初衷也能猜到几分。她是十分属意顾云容的, 原以为顾家遭此变故,择婿上头不会太挑剔,但如今顾家似乎非但未受影响,还得了贵人的青眼, 如此一来, 顾家夫妇两个未必会瞧得上她儿子。

  曹氏禁不住叹气,扯了兀自低头吃喝的儿子一把:“吃吃吃, 媳妇都娶不上了!”

  宋文选闷了一口酒:“那能怎么着,我不吃不喝难道就能娶着了……”说着话也心觉沮丧。

  如今连于大人都跟顾家有了交情, 他怕是更难娶到顾云容了。

  宋文选在饭桌上的惯例是喝了酒就要开始跟人海侃, 但他今日实在没这个心绪, 吃了个七八分饱, 便向顾同甫打了声招呼, 出了顾家的大门。

  他无心回家,想去顾家巷子后面的小茶馆里坐会儿醒醒酒,但又不想遇见熟人,便专挑小道走。

  他才出巷子不多远,就忽然瞧见几个生面孔聚在一起,行踪诡异。

  因着这三街六巷的住户他都脸熟,寻常也不会有生人在此出没,他以为自己醉酒眼花,但再三揉眼,仍是如此。

  他尚且发愣,忽见那几道人影齐齐窜起,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职分使然,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追过去看看,就听两道巨响轰然乍起,震得他耳朵一阵嗡鸣。

  那炸雷一样的轰隆巨响惊得四邻纷纷奔出,互相询问出了何事。

  顾云容也吓了一跳,她方才甚至感觉到了地面的摇撼。她使秋棠出去看看,秋棠急急奔出一看,便瞧见门外围的满是人,拨开人丛左右扫视,又被眼前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家巷子前面一段路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砖瓦泥土堆得小山一样高,焦黑一片。

  一旁的于思贤面色阴沉。

  他却才从顾家告辞出来后,就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处监视着他。才走几步,就听到轻微的异响。多年的临战经验使他即刻嗅到了危险,想也不想就往后翻滚伏地,下一瞬就听到了巨响。

  还好他儿子慢他一步出来。

  他命手下四处搜寻是否有可疑人迹,自己上前去废墟里翻找了一下,翻出了些许盛装火药壳子的碎片。

  他面色一沉,回头跟顾同甫交代一番,便带着于绍元离去。

  他匆匆赶到巡抚衙门,将手中的火器残片交给了桓澈。桓澈仔细瞧了一番,起身便走。

  于思贤一怔,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跟在桓澈身后的拏云反而松了口气。殿下昨日走神了一天,今日又犹豫了半日,眼下终于寻着往顾家去的由头了。

  因着于思贤的交代,筵席散后,顾家今日请来的一众亲戚都未走。

  顾家一众人等才从惊悸之中回过神来,就见又来了一队官兵。徐氏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发现领头的是那日请她们去茶馆避雨的少年。

  徐氏对少年的印象极好,瞧见他便上前寒暄。两厢才叙了礼,顾同甫从门内出来,与少年打了个照面的工夫便怔住了。

  顾同甫须臾回神,疾步上前就要行礼:“王……”他才喊了个开头,就见少年朝他使了个眼色。

  于是他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徐氏见状低声问顾同甫怎么了,顾同甫嘴唇翕动半晌,不敢贸然作答,谨慎地以眼神征询桓澈的意思。

  桓澈道:“鄙姓王。”

  徐氏一怔了然,当下笑道:“王公子请里面坐。”

  桓澈犹豫一回,微一摇头:“不必,我且在外头待着,夫人若是方便,可否给一份今日宴客的名册?再与我的手下说说事发前都有谁离开过。”

  徐氏点头道可,回身欲入内时,见顾同甫还在原地懵着,以为他是醉酒醉的,即刻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徐氏看出丈夫认得桓澈,等进去后,便悄声问桓澈究竟是什么身份。

  顾同甫嗫嚅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桓澈显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不能违了殿下的意,于是只搪塞说是在巡抚衙门里当差时认识的一个官家子弟,让徐氏莫要多问,也莫要多往人家面前去。

  徐氏摇头叹息:“我先前还道是沈家的子弟……原来姓王。”

  桓澈安排人手将顾家前面一整条巷子都封了起来。他基本断定,此番刺杀于思贤的刺客是倭寇那边的人,而且很可能是趁着倪宏图开门迎纳灾民入城时混进来的。

  他已经罚了擅开城门的倪宏图,但后患已经显露出来了。这回是于思贤出狱后的首战,倭寇大约没想到于思贤会出狱,迎战时瞧见于思贤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于思贤才一出狱就率军给了倭寇重创,倭寇怕是认为此人非除不可,便趁着倪宏图打开城门之际派了刺客来暗杀。

  另外,他还有个猜测,就是于思贤这案子里也有倭寇头子的手笔在里面,从一开始,想让于思贤死的人就不止是构陷于思贤的钱永昌。

  一旁的握雾满面忧色,低声劝说桓澈离开:“殿下,此处不可久留,万一那伙人还想对付您……”

  桓澈兀自指挥拏云等人在废墟上翻找:“不妨,他们的目标不会是我。”

  握雾不解,但殿下正忙着,他也不敢问。

  一炷香的工夫后,桓澈一片一片地查看了翻出的火器残片,面沉如水。

  不一时,拏云来报说一个叫宋文选的曾提前离席。

  盏茶的工夫,宋文选便被叫到了顾家一间厢房的暗间里。

  顾家的那几门亲戚听说顾家来了个姓王的官家子弟,都想过来瞧瞧,争奈外头守着几个军牢,他们不敢靠近。等里头的人终于出来,众人瞧见出来的是个风神绝盛的少年郎,身边还跟着个不住攀谈的宋文选。

  宋文选见众人都立在廊檐下往这边瞧,心知众人心思,挥手道:“你们想上来倒是上来。”

  宋文选瞥见身边的王公子朝顾家亲戚那边看去,笑道:“王公子究竟去不去观潮?我听闻倭寇这几日已退到乍浦以北了,短期内应当不会再回来了。届时我与顾家几位表公子都要去的,我们可以给您……”

  桓澈忽而打断宋文选的话:“几位表公子?”

  宋文选点头:“没错。”微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攒三聚五凑在一处的一群少年郎:“那几位都是。不过还没来齐,顾大人今日请的客人多,还有几位表公子估计在屋里抹牌耍子。”

  宋文选自认在与人交际上极少失利,但今日却狠狠碰了壁。方才王公子对他离开顾家之后的去向与所见一通审问,他觉着王公子可能只是跑来瞧新鲜,但官家子弟的面子是要给的,所以他配合着答完后,就试着套起了近乎。

  他可还记得之前斗纸鸢之事,王公子脾气那样大,来头小不了。王公子起先不接茬儿,后来不知听见了哪句话,直是盯着他看,那眼神,盯得他心里发毛。

  眼下王公子再度露出了那种眼神。

  那种类似于野兽被抢了地盘的凶冷眼神。

  宋文选想再问问王公子究竟是否去观潮,就见王公子倏地转身,拂袖而去。

  宋文选一怔,这是去还是不去?

  顾云容得知倭寇已经退走浙江后,便决定前去观潮。万一她真搬去外祖那里住,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看这等奇观了。

  八月十八这日,顾云容与顾家一众人等并几家亲戚、附近几家街坊一道抵达了海宁县的盐官镇。

  位置最好的观潮台和观潮楼都早早被达官显贵们定了,他们只能在较远处挑个地方远眺。

  因着这个时节的酒肆茶馆雅间价钱格外高,素日几个街坊之间又都处得不错,几家便兑了银子提前包下一个雅间,供同行女眷们一同用,余人在隔壁另开雅间。

  大潮未至,顾云容便坐着喝茶吃点心等着。她跟姨母家的表姐林姣正说着话,就听身边几个邻家姑娘小声说起了亲王选妃的事。

  “听说这回来浙的衡王殿下生得神仙一样的样貌,又到了婚配的年纪,你们说,咱们能否参选?”

  “你敢怕是疯了,参选的淑女不都是官家贵女么?”

  “但我听闻上回给王爷选妃的圣旨上写的是‘于大小官员民庶之家用心选求’,民庶之家说的可不就是咱们么?”

  说话的是跟顾家住斜对门的杜家女儿杜兰。杜兰比顾云容大一岁,到了说亲的年纪,但杜家人不急着挑女婿。后来顾云容得知,杜家人之前去庙里进香时,杜兰似乎抽到了一根了不得的签,解签的说辞也颇为吉利,大致似乎是说杜兰将来婚事上会有大造化。

  杜兰自打得了这根签,就变得有些骄矜。如今居然将主意打到亲王选妃上了。

  皇帝圣谕上头虽是那么写的不假,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实则还是从官家里面选的。而且亲王选妃多限于京畿,极少大范围遴选。

  顾云容摇头,封建迷信害死人。

  林姣戳戳顾云容:“今儿怎没见二房的玉姐儿同来?她不是最爱热闹,我怎觉得她嫁了人后就没甚声息了。”

  顾云容道:“大约堂姐是想做个贤妻良母。”

  她听徐氏说,顾妍玉婚礼被搅和了之后,二房跟郭家那头很是闹了一场。她知道二房会这般是因为郭家的欺瞒。

  二房夫妻俩一心想找个乘龙快婿,以期让二房两个哥儿少奋斗几年,但到头来却是信了媒人和郭家的鬼话。那日席面办成那样,大抵也是因着郭家实是拿不出银钱打肿脸充胖子了。

  众人正说着话,忽闻下头一阵扰攘。杜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奔到窗边往下看,却见是一顶锦绣软轿停在了离此处稍远的观潮楼下。

  杜兰很是失望,又转身坐了回去。

  观潮楼外,沈碧音与曾氏下轿后便径直上了三楼。

  沈碧音也不知衡王殿下今日是否会来,但总是要有备无患才好。官吏们为殿下预留的观潮位置在江畔位置最好的观潮台,她选的位置正对着那里,若是殿下今日来了,很容易看到她这边。

  曾氏坐下来啜了口茶:“我还道这回的事有多大,末了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曾氏指的是沈家旁支挑头走私之事。

  沈碧音嗤笑道:“咱们家可是正儿八经靠着军功起来的,不似别个靠嫁女儿得的爵位。女儿听说当年老太爷在一场什么战里面立了大功,这才换来了沈家如今的富贵。当初好些与老太爷一道入伍的,都赶不上老太爷的运道跟神勇。”

  母女两个说着话,就听外头的人忽然喧嚷起来。沈碧音以为是殿下大驾到了,一喜起身,但紧跟着就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她听到了疑似火器的轰隆声和人群的惊叫声。

  曾氏大惊起身:“莫不是倭人来了?”

  顾云容也是作此想。上回在郭家那是虚惊一场,眼下却是很可能实打实地跟倭寇遇上了。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倭寇已经往北退散,怎就这么快就折回来了?而且为何倭寇来袭,烽烟台那边都没有报信?

  但眼下来不及想这些了。顾云容跟几个女眷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各去寻家人。但这些姑娘素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些还穿着高底鞋,又兼过度惊慌,几乎走不动路,一时场面混乱。几酿踩踏。

  顾云容无比庆幸阿姐因拨不开空闲而没有跟来。她动作倒快,一路拉着徐氏跟林姣飞奔而出,跟父兄汇合后,顾云容便与众人一道往楼下狂奔。

  因着前来观潮的人数众多,顾家的马车停在离观潮楼较远的一片空地上,而楼外扰攘不堪,摩肩接踵,要挤过去实是艰难。

  顾云容抽空飞快地往江边看了一眼,瞧见已有十几艘悬着八幡大菩萨旗的倭船在江畔集结。船上一定装载了火炮,若是朝人群这边开炮,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逃生人群过于惊慌混乱,顾云容举步维艰,又在挤搡之中与顾家众人分开,两厢被人潮越冲越远。她眼瞧着倭寇已经开始登岸,急得满头冒汗。

  正此时,她忽觉自己右手手腕一紧,跟着一股巨大的拉力拽得她身子一偏。她心下一惊,以为是倭寇来掳人了,急怒之下力气颇大,反手就是一拳狠狠砸过去。

  但她的拳头尚未落到实处,就被人准确无误地一手扣住手腕,跟着腰被一股大力紧紧箍住,身子彻底偏斜,天旋地转之间就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被一双手臂牢牢拥住。

  她揉揉眉心,打起精神去了正堂。

  谢景一瞧见她就急急上前:“兜兜,咱们一道去跟表姑说说……”

  顾云容沉默一下,道:“表哥稍安,且借一步说话。”

  桓澈十分清楚,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查案甚至也不是督战,而是父皇交代的那件事。撇开父皇的私心,这也是多数朝臣盼了多年的事。做不好这桩事,无论查案还是督战都是治标不治本。

  因而他抵浙之后并未即刻去查案。

  不过真正着手去处置,也并不费多大工夫。桓澈回到听枫小筑后,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翻了半个时辰的卷宗就将两个案子理了个大概。

  在他看来,无论于思贤的案子还是顾同甫的案子,都是漏洞百出。不知是那班大员小吏确乎手段拙劣,还是仗着背后有人便有恃无恐。

  桓澈将案卷摞到一旁,另取纸笔,开始作图。

  他今日去田间做了勘察,发现南方这边的地形于国朝军士而言是巨大的恚碍。国朝兵士以二十五人为一伍协同作战,交战时一伍即一个小阵至少要占二分田地那么大的地儿,而南方遍地稻田、水塘、洼地,国朝南方沿海从前太平日久,阵型俱是针对北方作战的。以现今固有的编制在这样破碎的水网地带上作战,便显得笨拙臃肿,根本不可能施展开。

  倭寇相对就灵活得多,单人作战又剽悍异常,国朝这方相形见绌。又兼倭刀劈砍威力巨大,还有佛郎机人供应的新式火器,这仗极难打赢。

  这是他抵浙这些时日里藉由不同门路掌握的。而这些事原本应当一五一十地递呈上去商议解决,但却鲜见于奏疏。

  然而若仅因这些,便把仗打到那个腌臜份儿上,也是绝无可能的。国朝势大财盛,人力物力远超弹丸之地来的倭寇,能接连败绩,显然是出了卖国的内鬼,而这内鬼非止一人。

  父皇显然也是想到了这条,并对这群内鬼的后台有所揣测。适逢父皇恼了内阁那位,欲清洗朝堂,这便着他来拔除这群吸血虫。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内患不除,御辱难就。

  桓澈看着自己草拟出的阵型图,又在上头勾画了几下。

  从今日演练来看,一伍人数应减到十人左右为宜,亦且所持兵器不能只是□□短刀。

  他伏案思虑半日,在纸上画了五六个阵型排布。时至戌牌时候,困倦涌上,他便搁了笔转去安置。

  他昨晚几乎一宿未眠,今日在马车上也只是闭目养神片刻,而今实是乏了。

  在拔步床上躺定,他疲累阖眼,企望自己一夜无梦。

  顾云容跟谢景谈了半晌,却始终无果。

  她向谢景表达了两点,一是他父母已开始看不上顾家,她嫁过去必无宁日;二是她仍旧无法喜欢上他。

  谢景沉默得太久,久到顾云容都险些以为他神游天外去了。等他终于站起身,顾云容以为他是终于明了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作辞了,谁知道谢景提出要跟她出去走走。

  顾家左近有一片林塘,谢景欲就近往那边去。顾云容约略能猜到谢景的心思,为让他及早死心,她点头答应,但提出让兄长顾嘉彦与丫鬟秋棠随同。

  谢景虽想与顾云容独处,但也知如今两人已不是未婚夫妻,又已是这个时辰,顾云容不可能答应与他单独出行,便只好应下。

  春夏之交的江南夜色灵秀安谧,四面萤火点点,花竹掩映,琤琤水声轻缓入耳,反添阒然。

  顾云容呼吸着清润水汽,一面听谢景轻声慢语,一面梳理思绪。

  她曾试着与谢景相处。她头先以为时日久了她就能对谢景生出情意来,但经年累月之后她发现,她对谢景始终无法萌生男女之情。

  并非所有人都能日久生情,她对谢景便是如此。同理,桓澈对她应也是如此。

  桓澈后来知道她曾有个未婚夫的事,仿似也无甚反应,她还为此失落过。

  眼下身份境地改换,她再看到桓澈倒是心绪平静许多,这大约算是重新来过的意外之喜。

  谢景不断回忆着他跟顾云容从前的相处,希图借此换来顾云容的些许回心转意,但他发现顾云容始终容色淡淡。

  谢景停步,近乎哀求:“兜兜,我是真心欲与你携手白头,父亲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服,只要我们坚持争取,他们也是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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