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三十七只
青行灯的速度很快，姑获鸟在没几分钟后就赶到了，婴儿的哭声一下就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匆忙地向殷姝行礼后，下意识去抱起了孩子。
“姑获鸟，这个孩子先拜托你了，我去一趟温泉。”殷姝嫌弃地瞟了一眼襁褓，妖力掀起，把她被污染的床褥丢出房间。
姑获鸟表情微妙地看着殷姝身上沾染上尿渍的衣服，了然地点头。
女人的聚集地，尤其是同龄的女人多的地方，八卦传播的速度都是不容小觑的。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御锦琼天的宫殿里已经有了诸如“天女大人有孩子了”、“御天姬大人要开始收留婴儿了”、“御天姬大人要收留男孩了”等等等等谣言。
最夸张的版本是“天女大人在上天的警示下带回了她未来的丈夫，并且放言要把他培养成当世英豪。”
也许是越是夸张的流言反而可信度越高，在殷姝在身着露肩长襦袢出浴后，青姬与络新妇就哭哭啼啼地扑了上来。
“御天姬大人终于也嫌弃妾身了吗？不过是一个小婴儿有什么好？”青姬嘤嘤嘤。
络新妇双眼含恨：“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尤其是人类男人！”
最后她们达成了共识：“假如那个孩子死掉了御天姬大人就会把目光放到妾身身上了吧。”
殷姝：“……哈？”
虽然最后事实真相成功的辟了谣，但是大部分女妖们还是十分郁闷，御锦琼天大人竟然要教导一个人类。
所幸人见樱生前的人缘还不错，人类女子对这个事情多数持有乐观的态度。
殷姝回到她的房间后，房间里果然已经焕然一新，弄脏的被褥已经全部替换。
殷姝召来了姑获鸟与书翁：“这个孩子，在十岁以前就交给你们抚养，姑获鸟负责生活上的照顾，书翁负责传授文史。”
姑获鸟点头，书翁却有些不情不愿，比起养孩子，他更想去四处游历，然而他欠了御锦琼天一条性命，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随后殷姝召见了两个人类女子，其中一人曾经是皇室的内亲王，而另一人则曾是将军大奥里的翘楚。她们一人被奸、污，另一人遭迫害，如果不是殷姝神隐了她们，她们大概已经含恨三途川了。
“我要你们教导他贵族的礼仪仪态与人情世故。所有贵族应该具备的技能，不管是和歌还是茶道或者别的什么，让他在十岁前都学会。”
两人欣然领命。
“这样，大概就能够成材了吧。”殷姝遥遥望着姑获鸟手上的襁褓，“既然有让系统认可的资质，想必潜力非凡。”
殷姝笑了笑，随后就将自己找到了血脉远亲的消息散发出去。
既然系统让她收下了这么一个人类弟子，那么就先让他成为“血脉远亲”好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向来高贵骄傲的御锦琼天收下人类婴儿作为唯一的弟子，二能让她所有的敌人把目光聚集到这个男孩子身上，让真正的任务目标不要在她找到前夭折。
多么好的噱头：“御锦琼天找到了她的血脉亲人，是一个觉醒了神狐血脉的人类男婴。御锦琼天爱之如命，欲亲手抚养他长大。”
想必这个谣言能够将所有人的眼光聚集到襁褓里的人见阴刀身上。
毕竟弟子死了可以换，目标死了任务可就失败了。不过换个弟子还是很麻烦的，还是要想办法保护人见阴刀。让他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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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又是一个早春樱如雨的季节，山林间长满了随着春雨冒头的嫩草，蓁莽的树林里活跃着结束冬眠的小动物。
山间的小路上，有一只小小的妖怪正扑扇着翅膀。她双手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但一点也不费力，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小妖怪的目的地是一间不小的院子，造型雅致古朴，十分冷清但却无比干净，寸尘不染。事实上，这个偌大的宅子里的确没有超过十个人类定居。庭院的打扫，家务的整理，全部都要归功于这里的小妖怪们。
提着食盒的小妖精飞到了院子门口，她拿出腰间精致的腰牌，用牌子敲击着大门：“萤草，你在吗？我来啦。……萤草，我来啦。”
这个宅子外笼罩着可怕繁复的结界，如果小妖精不是用腰牌来敲击大门，她早就受到结界的攻击而重伤了。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她羞涩地举着一支巨大的蒲公英：“今天是小蝴蝶来呀，快进来吧。”
“是的，今天的药材非常贵重，我不放心山兔送，总觉得她会出错。”蝴蝶精拎着食盒实话实说。
萤草偷偷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心里对蝴蝶精的判断无比赞同。这的确是最珍贵的汤药了。
她曾经闻到过这种汤药的味道，如果不是姑获鸟大人阻挡，她差一点就要扑上去抢食了。
身为性情温和的草木精怪，连腼腆的她都无妨抗拒的诱惑，只能是——顶尖的大妖血液了。
如果这里不是御锦琼天大人的地盘，再加上这个食盒被封印了，那么不论是哪个小妖怪来送药都会忍不住的吧。
她们两人慢慢走到了主殿，主殿里正好走出两个丰腴美丽的妇人，她们已经上了年纪，但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温润，仍然不愧为当世少有的美人。
“源夫人，爱子夫人。”萤草和蝴蝶精朝她们露出乖巧的微笑。
“又来送药了？这一回辛苦小蝴蝶了。”源夫人朝她们颔首。
爱子夫人也笑了，比起让人如面春风的源夫人，她要更具有威严一些：“小萤草也来了。去吧，阴刀大人正好休息了。”
她们朝两只小妖怪优雅地见礼，随后相携着离去。
萤草看着她们的背影小声道：“人类都是这么‘雅’的吗……阴刀大人也是这样呢。”
“不是的吧。”年龄长一些的蝴蝶精道，“御锦琼天大人的宫殿里也有不这样的女子呢。”
萤草若有所思地点头。
“是萤草吗？”这时候一道干净清澈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打断了两妖的出神。
萤草活泼地转身：“是阴刀大人啊，是我！您该吃药啦！”
主殿的门口站着一个十岁的男孩，他和萤草差不多高，乌黑的长发微微卷起，松松系在身后，男孩穿着竹青色的直衣。
他虽然五官精致但却面色苍白，身体单薄却背脊笔直，宛如寒冬里的修竹。
他朝蝴蝶精温和地笑了：“今天来送药的是小蝴蝶吗，又给你添麻烦了。”
“才不麻烦呢！不知道有多少小妖怪羡慕我为御锦琼天大人送药呢！”蝴蝶精骄傲地挺了挺胸，小步跑进大殿，把食盒放在桌上。
萤草拉住了蝴蝶精的手，朝阴刀告别：“我们先走啦！阴刀大人喝完药再把我们叫过来哦！”
两只小妖怪蹦蹦跳跳地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阴刀一个人了。
男孩坐到食盒边，他轻轻摸了一下食盒，食盒上的封印应声卸下，盒里只有一只大瓷碗。碗里是乌黑的汤药，倒映出他复杂的表情。
汤药散发着淡淡的腥甜味，腥甜里又充满了引诱的气息。
阴刀双手捧起碗，将汤药一口喝尽，汤药并不难喝，它不仅不苦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甜味。但是阴刀不会忘记，他第一次饮用这种药时，一直以来温顺可爱的萤草赤红着双眼扑杀向他的样子，从来平静的姑获鸟用复杂的表情看着他，性情潇洒的书翁为了不受诱惑索性遁出宅子远远避开。
这一碗药里，有着他生来就拜下的老师，神狐天女，御锦琼天大人的血液。
顶级大妖的珍贵血液，对妖怪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经过各种稀少难寻的药材调和，能够被人类接受后，用来为他调理千疮百孔的身体。
熟悉的热流从胃里蔓延向他的四肢，身体仿佛浸泡在热水里，充满了力量。自从每个月阴刀都服用过老师的血液后，他就再也没有受过病痛的折磨。
人见阴刀早慧，从他记事开始，御锦琼天就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生命。
不仅因为她救活养大了他，还因为她是他命定的老师。
照顾他的姑获鸟诉说着御天姬的美丽，教授知识的书翁讲述着御天姬的强大，为他讲解贵族礼仪、为人处世的源夫人和爱子夫人赞颂天女的仁慈，送药的小妖怪们比划着他们对御锦琼天大人的神往，每年能够见到的父亲人见城主则感慨神狐大人的恩义。
更何况，在每一个服药的夜晚，阴刀都会在梦里见到一个巨大而美丽的身影，那宛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神狐奔驰在天际，万物匍匐在她的身下，梦里的他，也只能够远远遥望着憧憬。
那样骄傲，那样高贵，那是他这一辈子的老师。
然而他生长到这么大却没有见过她一面，他只能从身边人与妖怪的口中，从梦境里看到的影子里，描摹出老师的样子。
他们最亲近的时刻，就是每月他喝入血液的时候。
阴刀喝完了汤药，药碗里没有一滴剩下。他将食盒封好。然后将它送还给了蝴蝶精。
蝴蝶精离开了，萤草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上完课的源夫人和爱子夫人休息了。阴刀站在宽大的庭院里，惊鹿 “嗒、嗒”地响着。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个雅致而空旷的庭院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除了学习繁重的课业，剩下的时间里只有孤独。
不论是教授知识礼仪的固定的两人一妖，还是阶段性偶尔来教授他刀术骑射的人类或者妖怪，都不敢让他以“老师”称呼，他的老师只能是御锦琼天。他们对他的态度都是恭谨而冷淡的。小妖怪们也不敢与他玩耍，连萤草能够与他说笑几声都是多年来的交情了。
但是他终于能够见到，十年来无处不在却又一面未见的老师。
因为今日是他十岁的生辰，从明日开始，他所有的课业全部由老师亲手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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