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五只
灯火从湖面燃起，一点点跳跃着，盘旋上了湖心的宫殿。金色的花台被点亮，这些花台的花瓣里都是镂空的，当灯火在花瓣里亮起时，整朵花都绽放出耀目的光彩。
最瞩目的当属宫殿群中央的天守阁。鎏金的纹路盘旋在白墙上，在夜晚的灯火里与繁星争辉。
天守阁，原本是城主的住所，兼有瞭望台的功能，也是权利的象征，但是在这个宫殿群里的天守阁，却没有军事上的用途。
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御锦琼天，才是这个宫殿最坚不可摧的守护。
这一座天守阁内摒弃了所有传统的建筑，它干干净净，从第一层到最高层，完全打通，中央是一个两层楼高的金台。与湖面的花台不同，这个金台没有什么繁复的花样，只是最简约的圆形，除了其上无数垂下的灯火，就只剩下宛如铜镜一般能够倒映出台上人、物的台面。
往日里纷纷流连在花台上斗舞，湖水里泛舟的女子女妖们此刻纷纷落座于天守阁最底层。
她们围绕着金台而坐，期待地笑语，快乐地交谈，也有人为手中的乐器试音，不断调整着手中的琴弦。
公主与侍女都换了一件纯白的小振袖，随着盛装的樱花妖落座在一众稚嫩的小姑娘之间。小姑娘们兴奋地叽叽喳喳，也有人偷偷打量着新来的女孩子，被发现偷看了也不慌张，反而朝两人俏皮一笑。
“这里都是还没有学成歌舞或者乐器的人类女孩。”樱花妖的盛装在一群白衣小女孩异常醒目，“你们俩以后也可以选择一样乐器或者去学习一种舞蹈，等你们精通了就能换一种啦。不过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你们的选择要谨慎呀。”
“……听起来好难……”侍女揪着衣袖，小声道。
“那也没关系啦，你还能够去学别的嘛，比如厨艺刺绣或者插花什么的，很多的项目，而且也没有人逼迫你学习啦。”樱花妖摸了摸手中的琵琶，“不过只有学成了乐器才能够给御锦琼天大人伴乐！”
“伴乐……吗。”公主出神地望着这个巨大的楼层，被高台挡住的地方她看不见，过于遥远的位置她看不清，但附近落座的女子手上大多持有乐器，乐器种类无比繁多，从各种三味线到尺八龙笛，古筝陶埙甚至还有箜篌，光是她认得出来的琵琶就有五种。
“对哦，本来这是所有精通乐器的女子共同排练出来的合奏曲，御锦琼天大人知道后感念吾等，愿以舞蹈助兴！”樱花妖呵呵笑道，抱着手中的五弦琵琶，“没想到大人愿意为我们起舞！所以这一次演奏是不允许不完美的。”
“总共有多少人啊……”侍女早就看花了眼，茫然地问。
“这里坐的大多都是乐器组的，我刚才同你们讲的厨艺组刺绣组的人好像坐在另一边？不知道这一回座位是谁安排的，好奇怪，太鼓组的在哪里……怎么连桃花都不见了。”樱花妖环视一周，但是入目皆是相似的花团锦簇，最后她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桃花妖大人是您的友人吗？”公主问。
“是的，不过她主要是负责接引来自人间女子的，我是乐器里五弦琵琶组的。不过既然你们两个是由我接引的，你们俩在开始的三个月里有什么疑惑问题可以来找我，我是你们最初的负责人。”樱花妖朝她们笑了笑，“等你们选好了未来的方向，可以在同组里找一个‘姐姐’，她就会成为你们成年前的负责人了。”
“所有的人请注意！我们，即将开始——”突然半空中传来一道雍容华贵的女声，声音不大，但却清清楚楚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啊，原来是青行灯大人吗，你们一会儿千万不要大声喧哗，明白了吗？”樱花妖连忙抱起自己的琵琶，再次叮嘱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子连忙点头应诺，公主偷偷抬头，但她只在空中看到了无数的灯火，没有见到任何像是樱花妖口中“青行灯大人”的妖怪。
“咚咚咚咚咚咚——”她们的身后突然传来鼓声，鼓声声震天宇，仿佛融化进听者的血液里，敲击着她们的胸膛。
原来樱花妖一直寻找的太鼓组就在乐器组身后的位置上，敲击太鼓的多是女妖，寻常人类女子没有这样的臂力和耐力。
鼓声回荡，一声清啸从空中传来，只见一直巨大的神狐从天守阁顶层的入口由空中进入，随着鼓点落至金台上。
人群中传出惊喜的低呼。
随后鼓声停止，神狐随着鼓声化为赤衣女子，仿佛火焰一般立在金台上。鼓声立刻止歇。
“神狐天女！”公主小声惊呼，她在小时候只见过天女的裙摆和背影，此刻才能够遥遥望见天女的面容。
神狐的传说啊，一直以来都是真的，只是语言单薄，从未能真正描绘出天女的样貌。
天守阁的一层短暂地陷入了寂静，随后龙笛与尺八才悠悠响起。
数十人同时开始吹奏，空灵的尺八与悠远的龙笛相互交缠，龙笛音域高广，一瞬间转入高音，宛如翔起龙吟，而尺八就犹如巨龙身周的云彩天宇。
不论飞龙如何徜徉，它们永恒如初。
御锦琼天开始了她的舞蹈，她单手持着闭合的桧扇。她并没有多少复杂的动作，连步伐都缓慢而简单，但每一下都完美地镶嵌在笛声里，仿佛乐声里的龙此刻盘旋在她身边，正用它可爱的笨拙来逗得骄傲的姬君一笑。
笛声逐渐低沉，巨龙也慢慢消散。三味线紧接着响起，冲破了笛声的寂渺，刚开始只是独奏，轻快宛如小雨水滴滚落，随后变为二重奏，细细柔柔的小雨里“啪”一下绽开了一朵稚嫩害羞的花蕊，很快第三把三味线加入了乐曲，繁花开始了她们喧妍的盛放，……越来越多的三味线加入合奏，万花竞相开放，雨势也逐渐增大。
在那第一朵花绽放的一刻，御锦琼天也脆声展开了自己的桧扇，扇面翩跹，如多情的蝴蝶飞舞在花园雨幕里。繁花衬飞叶，香蕊托露珠。雨幕遮不住骄阳一样的美人，她在巡视自己的花园，用娇宠疼爱的目光欣赏每一株竭尽全力的花朵。
在满园的花朵盛开到最绚烂的那一刻，乐声急转而下，开头的小雨也转变成了骤雨暴风，狠狠地将所有的花朵碾入尘埃。
所谓物哀之美，不外如是。
花瓣们零落了，但哪怕她们被击碎到尘土里，还是欢笑着的，是欣喜着的，因为啊，她们最美的姿态，已经被天女赞赏过。能被如此高贵的姬君温柔地欣赏，花期凋零也不会有遗憾呐。
御锦琼天合上桧扇，她开始旋转腾挪，节奏越来越快，似乎在愤怒于自己的花圃被暴雨所打碎，又似乎在惋惜那一地零落的花朵。又仿佛，她早就明白了花朵的最终归宿，此时不过是在告别，在安慰。
三味线的沉郁并不是结局，太鼓终于再次响起，伴随着热烈缠绵的琵琶和华丽雅致的箜篌，仿佛那些死去的花朵在用她们的芳魂，或直白或委婉地，向天女诉说自己满腔的感激，甚至是爱意。
音乐紧紧跟上了天女舞蹈的节奏，此时也已经分不清是御锦琼天在跟随音乐舞蹈，还是乐声紧紧缠着她舞动的衣摆发丝。
如果说静立着的御锦琼天是火焰，那么现在金台上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灼烧着每一个观舞人的双眼与心灵。
太鼓一下下带动着节奏，现在不止是琵琶与箜篌了，所有的乐器都一起加入进来，它们的乐声织成了雨后天晴的天幕里，最耀眼的虹。向金台上舞动的，天幕里骄阳一样的天女，展示自己最美丽的姿态。
哪怕生命短暂须臾，但也要为大人展现吾等最美的样子，方能报答大人一二分的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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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曲子一定是人类女子写的。”脸颊因为兴奋而通红的樱花妖笃定道，“只有人类才会因生命短暂而如此感慨，也才能写出这样打动大人的曲子。”
舞曲结束后，御锦琼天温柔的一句“我很喜欢”，是对演奏者与作曲者最高的赞誉。虽然她已经离开了天守阁，但一层里还是留下了不少人，热热闹闹。
那些没有见过御锦琼天舞蹈的新人此时还没能回神，“失魂落魄”是她们此刻最好的写照。
公主与侍女都红着眼眶，不管樱花妖正与终于找到她的桃花妖说了什么，她们都充耳不闻。穿着白色小振袖的女孩子大多都是如此，带队的女妖和人类经验丰富，也能够理解她们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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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激动的女子大概又要狂欢一个通宵。
然而不论水面的宫殿此刻是多么热闹，千叶樱结界外的夜晚却是安谧而宁静的。
御锦琼天的地盘可不止这么一个宫殿，她手底下还有许许多多主事生产经营的妖怪与人类。
御锦琼天属于大妖里的第二种大妖，在她的眼里，妖怪与人类的地位平等。
“啊呀，真是越长大越无趣，你小时候虽然不听话，但是可爱多了。”殷姝骑在一匹缠绕着雷电的巨大黑马上，奔驰在天际，“真的不愿意叫我一声老师吗？杀生丸。”
她身边是飞在空中的银色长发男人，男人身材高大，披着银铠，面如冠玉，鲜红的妖纹显现在脸上。
长大后的杀生丸棱角分明，但是和凌月仙姬站在一起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们的血缘关系。
数百年前，殷姝四处搜寻目标的时候，应凌月仙姬的请求，带着幼小的杀生丸四处探寻其它大妖的地盘，每当她兴起与其他大妖厮杀时，基本就会忘了身边还有一只需要照顾的犬族幼崽。
当然她心底还记着要保护他一条性命，但往往赶到的时候杀生丸真的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就这样，幼年的杀生丸跟着御锦琼天也走遍了几乎所有大妖的老巢，用鲜血铺就了一条成长的道路。当他回到西国的时候，斗牙王都被他身上的戾气惊到了。
凌月仙姬本来也是希望杀生丸能跟着大妖长长见识，不要太过傲慢，这么着也算是达成了一大半的效果。
杀生丸只顾看路：“御天姬，母亲想见你一面，让我来邀请。”
老师？他杀生丸此生都不会叫她一声老师。
“这样啊，我还想找一个时间请凌月仙姬来我这里欣赏舞蹈呢。没想到她先邀请我了。”殷姝老早就习惯了杀生丸的态度。毕竟是凌月的儿子嘛，任性就任性吧。
她在这个世界都快不想完成任务了，这么多环肥燕瘦的女子任她欣赏，拥有着足够的力量，享受着顶尖的生活质量。
而且她已经踏遍了这片大陆几乎所有的土地与邻近的海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能够让系统发来贺电的妖怪。
任务的描述太笼统了，她连对象是妖怪还是人类或者半妖都不知道，是雄是雌是男是女也不清楚。
但是她几乎涉足了所有的妖族聚居地，却一无所获。想必对象有很大的可能是半妖或者人类吧。
“我的舞姿美吗？”殷姝赶路时闲极无聊，明知故问去逗杀生丸。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舞姿是什么样子的。
假如说刚到这个世界时她的舞姿还带有一些来自系统的刻板，那么现在的她，在几百年欣赏模仿过各种各样的绝色美人后，早就能够跳出“完美”的舞蹈了。
她建立了神隐女子的宫殿，就是为了去观察，去模仿，那些惨遭不幸的，获得幸福的女性，她学习她们的爱意，也学习她们的仇恨。
在殷姝的问题落下后，杀生丸不仅不回答还嫌弃地加快了速度。
他其实不是很能够理解御天姬。收留蝼蚁一样脆弱的人类与这么多弱小的妖怪，就为了欣赏她们的舞乐与美貌？
弱者有什么可称道之处吗？
御锦琼天的力量与灵魂都属于强者，但她的爱好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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