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暗香四溢的房间里，沈离捏着鼻子将苦涩的黑色药汁一饮而尽，苦得嗓子都有些硬，她伸袖子擦了一把嘴，“你看我这么苦的药都吞下去了，我定力很强的。”
轩辕梧一背着手看外面微微发红的枫树叶子，没出声。星光温柔，将夜色染成一片，青色琉璃瓦反射回星河的模样。
沈离确定自己平安无事，拍了拍轩辕的背，“我后天先走一步自己回繁城，你们自便，菱花冰岛的地图和周围境况我都了解清楚了，邵青瓷说过，过了菱花后那边全是大雾，但是只要粮食备足，两个月应该也就能着陆。”沈离觉得轩辕在担心，但是以自己的能力和智力来说，自保不是大问题。
“悬。”半晌，轩辕默默地吐出来一个字。
窗外可以看见满城的烟火，护城河面飘着几盏灯花。沈离伸手摘下一片发黄的梧桐叶，搁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不管悬还是不悬，我回去那是一定的事，我宁愿在回去的路上死掉，也不会在这里多待一天。”
我不会在这里多待一天。
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她那过去的十年，都在为慕家效命，都在为慕也奔走东西。现在，尘埃落定，回不去的回不去，离开的都已离开，尘归尘土归土，她就只想回青城，择一城终老。
轩辕，你有特别挂念的人吗？她问。
沈离将梧桐叶翻了个边，看着叶子上纵横交错的纹路，青黄的叶面散着梧桐的木香味。
沈离道，我总是想起，儿时门前的那几棵桃树，□□缤纷，秋收丰硕，我就和沈如风坐在那棵树下的秋千上，桃花扬扬，惊起孩提时代的美梦。
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我都长大了……”
轩辕原本觉得气氛正常，听到这句话，看着她万般可惜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
“我好不容易长大了，我要回去弄死沈如风你知道么？”沈离一拳头捶在树上，梧桐树震了一震，叶子“扑扑”地往下掉。轩辕掩拳轻轻咳了一声，“悠着点我的树。”
“还不是你以前干的那些混账事？揪了她的娃娃，扔了她的糖，还把姚烨写给她的情书全烧了……”沈离转过头去看轩辕，眼睛血红，有杀人的怒意。
梧桐树又震了一震，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人用拳头打的。沈离从洋洋洒洒落下来的大片落叶中伸手接过一片，拿过来放在鼻子旁轻轻地嗅，“你知道那些天，我被打得多惨吗？她比我大十岁呀，我被打了，她还威胁我不让我告状，我爸妈以为我又调皮被隔壁的阿虎打了……”沈离白着眼珠子去看他，“而这些痛苦，拜某人所赐。”
梧桐叶香里少年模样的人伸手摸了摸沈离的头发，忽略她怒目圆睁的模样，“你知道那些娃娃糖果还有情书里面，全都有无情蛊么？”
男子伸手摸了摸惊吓过度的老树，颤动的树丫渐渐地停下来，四落的树叶也少了许多。
轩辕接过一片，摸了摸上面的纹路，看着女子有些惊讶的目光，淡淡地，“你那时还小，蛊毒不认得是自然。瑶姬并不喜欢你姐姐，他儿子被沈如风迷得七荤八素，自然对沈如风下手比对她儿子下手要让她舍得。”
他盯着沈离微微有迟疑的脸，清秀的眉眼还是有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呆模样。
那年，他无意中了慕家的圈套，满身是血地跌落在青城城南的老城里。那天的雨极其大，能见度不及十米，地上的血被冲了个干净。
长长的廊沿下，小女孩坐在门槛上玩着画笔，旁边还有一把撑开的小黄伞，和她穿的衣服一样，她整个人就像一只刚出窝的小鹅。
她惊慌地抬头，看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周围空空的，这个人浑身血淋淋的，会不会就是电视里的那样，武林高手招人暗算，然后可能就死在某个角落？
那人颤巍巍地爬起来，只有小女孩后面的院子开着门。他吐了口血，两步跃过，进了后院，靠着一棵浓密的桂花树，正好挡住他的身影。
小女孩没尖叫，她看了看那人，听到不远处传来杂七杂八的叫喊声与脚步声，伸手拿起小黄伞，反过伞，蹲在屋檐下接了些雨水，“啪”一声冲在男子先前走过的地方。
干干的石板上，男子留下的湿脚印被雨水冲开，没留下一丝印记。
匆匆忙忙走过来的大汉，在倾盆大雨里睁不开眼。他裤管里都是水，沿着裤脚往下倒，看见沈离，擦了一把脸，声音凶狠，“丫头，见没见到一个全身是血的男的从这边走过？”
小丫头看了看他脸上巨大的狰狞的疤，淡定地继续接水冲地，“喂，小丫头，别玩水了！”
本来男子还觉得她那倒着的伞接水奇怪，现在不奇怪了，这么大就是玩性大，这丫头怕就是下雨了在玩水。
沈离看着大汉，有些怯色，微微迟疑了一下，指着雾气蒙蒙的河那边，“他朝那边去了。”
看着一群人匆匆的背影消失在雾气里，沈离将小黄伞放在男子头顶上，觉得他真可怜，流了那么多血，一定疼死了。自己打个针都要哭半天，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真勇敢。
迟疑了一下，把她的仅剩的一颗水果糖剥开，塞在他嘴里。
因为沈如风要和姚烨鬼混，防止瑶姬回来得早，让沈离坐在门口通风报信，报酬是两颗硬糖。
她自己吃了一颗，还留下一颗，看轩辕梧一这么可怜，就勉强送他了吧。
轩辕原本闭着的眼猛地睁开，糖果里有蛊毒？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女孩不简单，连无情蛊也能毫无痕迹地融在这糖里，他起了杀心，却看见小女孩自己也在吃，还有些舍不得地看着手中留下的糖纸，似乎并不知道蛊毒这件事。
在城南旧楼里休息了两天，避开了慕家的搜查，他进了沈离家。沈离怎么说也是救过他的，当作是还她人情。他对胖乎乎的沈离说，“给我去泡一杯三分半的茶。”
在这周围走了一圈，他确定窗台上摆着的一排娃娃里有寄生蛊，伸手拿在手里，蛊毒是十天前放进去的，再晚上个两天，恐怕这娃娃的主人就成了行尸走肉。
小女孩端着一碗茶过来，小腿走路都不稳，还洒了不少。她哪里知道什么叫三分半的茶，轩辕看了一眼，“时间过了一半，重做。”说着，一把扯开棕灰色的毛绒熊娃娃，里面有细小的虫子飞出，在斜射进玻璃窗的阳光里，化成了灰烬。
沈离看着他扯娃娃时的利落与凶残，瑟瑟发抖。
“快去！”说着又连着扯了好几只。
沈离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哇……我去做就是了，你不要再扯了，哇……姐回来会杀了我的，哇……那是他男朋友送她的，哇……”
沈离开始不欢迎这个人，但是第二天，他不请自来。
屋子里有一股涩气，他知道，瑶姬放在这里的虫蛊，不只是熊娃娃里的六只。按理说应该有十七只，还有十一只，他得在离开之前找到。
“阿离，去给我泡一杯三分半的毛峰。”
“……”
糖果罐里好像有六只，除去沈离的那两只，这四只藏在一大盒的糖果里，不太好找。
沈离觉得毛峰太贵了，就偷换成最便宜的大叶茶，反正她尝不出来茶和茶之间的区别，都是一样的苦味。她颤巍巍地端进来时，轩辕闻到茶香知道味道不对，头也不抬，“换成毛峰。”
楼下有流浪猫在等着沈离喂食，他没时间一颗一颗地找出有虫蛊的糖果，就全倒下去喂了猫。
“哇……不就是没给你泡毛峰吗……哇，你走，你是坏人……”沈离的声音里还带着奶气，想着她昨日里挨的巴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的五只，全在红粉色的情书里。轩辕喝了一口有些凉的茶，微微一皱眉，将信封展开放在阳光下，虫蛊自燃，也引燃了信笺，沈离惊讶地大叫，“哇，魔法！”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纸张被烧得只剩了个边儿。她想了想，跑到房间里拿了块毛巾塞到屁股那里垫着，这样的话晚上挨板子可能就没那么疼了。
…………
沈离僵了一僵，一直以为他是丧心病狂专门欺负小女孩的无敌变态，这么说，自己是……误会他了？
不好意思地朝着轩辕笑，嘿嘿，嘿嘿嘿嘿……轩辕也僵了一僵，“沈离，你一直以来是这么认为我的？”
看着男子黑黑的一张脸，沈离觉得，事情不太妙……她又猛地一锤锤到梧桐树身上，有些恼怒地，“这么说，我救了沈如风，她还那么对我！我不答应！……”
沈如风大沈离十岁，按理说这么大的年龄差她应该格外喜欢这个小妹妹。但是，她偏不！自己一家人颜值又高又聪明，就这个小妹妹，呆呆的，还有些笨，其貌不扬，还老是惹她生气。自己能动手绝对不动口。
沈离很多年来，最想做的事不是杀几头猛兽鬼怪，她是想拿一身的好武艺回青城把沈如风搓一顿，这也是支撑她回家，除了与父母团圆之外，让她最快乐的事。
沈离抬起头，“小哥哥，我告诉你，沈如风的梁子和我结下来了，我实在是恨死她了，我一定要回家跟她好好讨个公道。”
轩辕抬手将梧桐叶子扔掉，拍拍手，周围又绕起了冷香，他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嗯，我们俩的梁子也已经结下来了。”
沈离在后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追着他喊，“我错了，我自己龌龊混蛋，是我不好不该怀疑你，轩辕，你千万别给我出个什么幺蛾子，你随手一挥也能把我给整死呀……噗……”
风澈坐在屋顶，和鱼尺素分享着一块沈离蒸的甜糕，若有所思，“主子要是生气了，好哄吗？”
鱼尺素咬一口甜糕喝一口茶，郑重地想了想，摇摇头，“不。”
风澈满意地舔舔嘴，这甜糕真好吃，真想吃一辈子，“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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