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冉季载站在驿馆的窗前,望着后院一动不动,仿佛他只是窗户的一部分。
后院里的有一株古老而宽大的榕树,一条不知名的青翠藤蔓缠绕着树干欣欣成长。
榕树的枝梢上,停着一只毛色艳丽的织布雄鸟,他正在忙着筑建他华丽的“宫殿”。他时而停一会儿,朝着远处的某个方向放声歌唱;接着继续在他的“宫殿”上辛勤的添砖加瓦。他的“宫殿”已经基本完工,是一个又漂亮又舒服的“家”了。住在里面,做出的梦一定都是又香又甜。
他再次歇下来,仰头高歌。这一次他的歌声得到回应,一只同样美丽的织布雌鸟飞过来。她在他的“宫殿”四周跳来跳去的观察一番,一定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啊,多么舒服的房子啊。”然后她飞到他的身边,与他交头接耳,一定在说:“哦,我可以在这里居住下来吗?”“当然,这个房子就是为你而造的,欢迎你留下来,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这么回答。于是他们一前一后,欢欢喜喜的钻进那座“房子”里去了。
“你还在干什么,该走了。”周公旦穿戴齐整,对发着楞的冉季载说。
冉季载回过身来,看着周公旦说:“四哥,我能留下来吗,我不想走了。你一个人回周国吧。”
“什么?什么意思?”周公旦有些莫名其妙:“你要留下来?留下来干吗?住驿馆还住上瘾了?”
冉季载没回答,又把忧伤的目光投向窗外。周公旦催促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快点。”
冉季载再次望住周公旦:“我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妲己。我真的不想走,四哥。”
“可是你留下来又有何用呢?你住在这里也见不到她啊。”周公旦说:“难道你还幻想让一个王家妃子天天上这里来跟你约会吗?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可我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在朝歌?她多孤单啊。”
周公旦上前,攀着十弟肩膀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人生并不是优美的诗歌,有时候,面对困境,我们常常会感觉无能为力。你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说不定还给妲己带去麻烦。你只能跟我先回去,大家慢慢从长计议。”
冉季载没再坚持,跟着哥哥走出驿馆。一行人来到港口,上了帆船。禁军统领武庚带人代表父亲到港口相送。“太宰、十王子慢走,下次再来。”武庚朝周公旦挥手。船刚离岸,武庚就朝地上吐一口痰:“呸。一群豺狼,咒你们船翻被水淹死。”
现年27岁的武庚,最是忠于父亲,对父亲的敌人恨之入骨。依着他的脾气,他要将周家这门亲戚赶尽杀绝。
站在船头的冉季载,望着渐行渐远的朝歌宫城城墙,双眼变得迷蒙。他突然一下跪下来,轻声抽泣:“妲己,对不起。冉季载太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你要好好活下去,冉季载发誓,一定会回来。”
武庚送走周使,回到宫中向父亲禀报:“父王,周使已经起航离开。”
正在阅读朝臣奏章的帝辛点点头说:“好,你先去休息吧。”
武庚却站着没动。“还有什么事?”帝辛不由望住儿子。
“爹,儿臣有话想说。”
“说吧。”
“儿臣觉得,还是不能放周使走,这些人都是周国最厉害的人物,将来一定是商国最大祸患。”
“你想怎样?”
“儿臣现在追赶还来得及,船向西逆行,不会太快。儿臣赶往下游布下埋伏,他必插翅难飞。”
“主意不错。可他们的罪状是什么?让你监视周公旦那么多天,你找到他们什么把柄了吗?”
“没有。他就是见了伯父微子启和叔公比干,是公开去的,什么也没发现。”
“没任何理由,你就要杀人?你知道这么做完,后果是什么?别人会怎么说?”
“那这样行不行?儿臣秘密行动,到边境设伏,然后将其截杀,神不知鬼不觉。让周国人觉得,是出了一场意外事故。没人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帝辛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秘密也难免泄漏出去。到时候,我们会被天下人指责。”
“爹,对这些心怀贼心的周人,爹不能犹豫啊。杀掉一个就少掉一个祸害。”
“爹知道,爹心里比你清楚,但也不能用你这种阴险毒辣的方法。爹要干,就跟他们在战场上摆开阵势,堂堂正正的干。再怎么说,他们还算是你的亲人,身上流着同一个祖先的血。我们不能做这么狠毒的事。”
“爹啊。”武庚急得顿脚说:“他们是你的敌人啊,既是敌,何来亲。人家又哪里把你当亲人?你没见那个冉季载的臭德性,眼神里都能看出他们的杀气了。”
“行了。你不必多说了,爹最恨在人背后捅刀子这种事,这事爹不同意。他们要反,就让他们来,爹在战场上跟他们相见。你下去吧。”
武庚不敢再强辩,只好悻悻离开。
帝辛一个人在屋子里,突然就感觉心神不宁,坐不下了。他仰身把头靠在了椅背上,眼望屋顶出神。他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儿子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可自己就是下了手。是不是真的人老了,变得懦弱了?他很害怕自己变得懦弱。
他心里变得烦闷,就起身往殿外走。说要去妲己房间,找妲己聊天。
帝辛走到内宫围墙边的时候,大司马费仲突然急匆匆赶过来,上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一跤。费仲跑到帝辛身边说:“大王,你慢一步,臣有急事呈报。”
“什么事?我正要去吃饭呢,吃过饭再说不行吗?”帝辛心里烦,没理他。
“大王,大王,真的很重要。你得先听我说。”费仲说。
“那快说吧,就在这里说。”帝辛站住了。
“出大事了。周国公然在孟津举行军演,声势浩大,前往助阵的诸候达八百之多。周姬发本人都亲临观兵。周国人的战刀已经抽出来了。大王。”
“什么?有这种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三天前的事,探子快马刚刚赶来把消息送到。这不,我一口饭都没吃完,就跑来跟大王禀报了。”
“先去议事室,去议事室谈。”帝辛也顾不上吃饭了,立即返回议事室去,费仲紧跟而来。
“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周国此举不善,必是冲着商国而来。”费仲边走边说。
到了议事室,帝辛一屁股坐下说:“三天前?你是说三天前?三天前我还跟周公旦在这里把酒言欢呢?他们就背地里搞出这么大动作?”
“是啊,大王。”费仲说:“周公旦在这里口口声声假称友好,大唱和平,无非是想麻痹我们罢了。周国人的险恶用心,早己是路人皆知。军队既已集结,随时可能向我朝歌进发。”
“可恶,实在可恶。”帝辛连连拍着桌案说:“好你个周姬发,老子念你与我兄弟一家,血脉相联,从没打算跟你动武,你倒当我软弱可欺。这一次,老子必须作出反应,倒看看你翅膀有多硬。”
“臣已经紧急下令,调集兵马向西集结,三日内就可集结完毕。就等大王你的作战计划。”费仲说。
“做得好。马上通知群臣议事,商议具体对策。”帝辛说:“真后悔没听武庚所言,妈的,想不到他们跟我玩这一手,真没想到。”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被通知的朝臣都匆匆赶过来了。主要是一些军政大臣,大将军崇候虎、中郎将飞廉,以及禁军统领武庚、骑兵统领恶来等。另有九侯、鄂侯、谏议大臣商容等文官大臣参加。仍未通知国相比干,帝辛担心比干反对,毕竟周国军队还没有率先动武,侵入商国领地。但对帝辛来说,这件事非做不可,不允许有人反对。
帝辛因为没去吃饭,内侍总管就命人把饭端到议事室,帝辛一边吃饭,一边跟大臣们议事。
会议开得倒也顺利,所有人一致赞成对周用兵。是该和周国摊牌的时候了,再不行动,下一次他们必是骑到商国头上来拉屎。
随后就是制订作战计划。为防止东面东夷人趁虚而入,命骑兵统领恶来,率部分兵马镇守东面边境。恶来因为上次庆功酒宴上胡言乱语,帝辛对他有些反感,因此,这次不想带着他。
西路共集结二十师约二十万兵马,仍分三路向周国边境开拔。帝辛亲征,崇侯虎、飞廉跟随,明日即起程出宫。费仲和武庚负责戍守朝歌都城。这一次,崇候虎没有推脱,欣然领命,他也觉得周国人气焰太过嚣张。
众人对作战计划没有异议。唯独商容劝谏,请求帝辛留在朝歌,不要亲征,说他已经不年轻,恐有什么闪失。九侯和鄂侯也表示商容说得对,帝辛完全不必亲征,可由大司马费仲挂帅。大司马费仲也表示愿领三军帅印,必打破丰邑城门,提周姬发脑袋来见。
但帝辛固执,不听劝阻,持意前往。说他要亲手把二表弟吊死在城门上,让所有诸侯见证他铲除叛贼的决心。众人也只好依从了他。
会一直开到深夜才散。帝辛这才回到妲己房间去。
妲己正在弹琴消磨时间。她知道帝辛会来,一直等着他。
她弹的仍是《西域琴谱》上的曲子,虽然曲谱已经丢失了,但她仍在凭着印象仔细回忆。自从见过冉季载以后,她更加爱回忆那些曲子了。
帝辛自然不懂她弹的什么曲子,只觉得还挺好听。他要知道妲己弹这些曲子,是因为脑子里想着另一个“小白脸”,非气得杀了她不可。
妲己见帝辛进来,便停了琴说:“你吃饭了吗。怎么没见你过来吃饭,我还等了你好久。”
帝辛上前一把揽住她说:“你这么说一句,我三年都可以不用吃饭了。第一次听见你这么说,你怎么关心起我来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假的。”妲己说:“这么感动干吗,我就不信,没人跟你说过这种话。”
“那我不骗你哦。”帝辛说:“这类话确实天天有人跟我说,可我就是没感觉。唯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是热乎。”
“别人说你对我这么好,是你太好色。你是很好色吗?”妲己说。这么久的相处,两人亲密得说话也没多少避讳了。
“说好色就好色吧。”帝辛满不在乎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理解‘好色’。我承认我交往过很多女人,但我这辈子真的只迷恋过一个女人,那就是你苏妲己。只迷恋一个女人,算不算好色?我甚至可以坦率的说,我很愧疚没有发自内心的爱过我的妻子姜氏,而她爱我却是诚心的。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这种事真的勉强不起来。”
妲己没有说话,只是把帝辛的手掌捧起来,把脸轻轻贴在他的掌心里。
帝辛动了情,就去亲吻她的脸。妲己却推开他:“去去去,去洗个澡吧,一身汗臭味。”
帝辛洗完澡过来,对妲己说:“我明天要出征,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把你留在宫里,我又有点担心,而且跟你分开这么久,我也不舍得。真是愁死人。”
“又打仗?这回打谁?”
“攻打周国,我非灭了他不可。再不灭了他,早晚他们打到我宫里来。”
“周国?你是要打周国?你真的要攻打周国?”妲己连声发问,冉季载的身影一下跳进她脑子里。
帝辛都惊住了:“你紧张成这样做什么?打周国有什么问题?”
“没,没”妲己赶紧掩饰说:“我只是担心大王你有危险。”
帝辛放松了说:“你怕我会战败吗?这个不用担心。对付周姬发,我信心足得很。他现在就是去请神仙来帮忙,也绝挡不住我二十万大军。他实力是有那么一点,对付那些小诸侯国还绰绰有余,把威风耍到我头上,是他瞎了狗眼,看错我帝辛了。”
“我不想你去打仗,真的,我就是搞不懂,打仗有什么好处?想一想尸横遍野的战场,真的很可怕。”妲己一脸愁容说。他听帝辛那么一说,她更担心冉季载了。当周国城破兵败那一天,冉季载又往哪里逃?他也要经历去年妲己经历过的恐怖命运。他不会有妲己这样的好运,只怕是更惨。
“谁又想打仗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帝辛说:“可这事我没办法,我不能坐等周姬发来取我头颅。”
“可他不是也没开战吗?也没说要打到朝歌来。就不能用别的办法解决吗?”
“没有没的办法。”帝辛说:“他的刀都已经□□了,我还等什么?我还站着不动,下一步他就照我胸口捅过来了。”
“不不不,是你太好斗了,大王,真的不是一定要打仗的。”
“我好斗?我都这个年纪了,打仗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新鲜的。可你来评评理,周姬发那么做,谁能容忍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又想起你给我讲过的姑姑的故事。”妲己说:“我只是想说,你对付的不是别人,是你的亲人,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点呢?打仗肯定是到最后不得己采取的行动,为什么要如此操之过急呢?
帝辛终于沉默了,想了良久说:“好吧,我明白你一片好意,你是不想看到我们兄弟相残的惨剧发生。我答应你,开战之前,我会先跟周姬发谈谈,看看他的态度。”
“就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大王,你的真很会理解人。”妲己感动说。
“不是我会理解人,只是我们有相同的品性,都太看重那种没用的东西。”帝辛说:“这可能是一种缺点。”
“缺点就缺点吧。反正我觉得,是人你就得讲感情,除非不承认自己是人。”
“好一张利嘴。”帝辛说:“不过,说得好,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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