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躲猫猫
我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后一个来到十八梯的。大约5岁时,我才被父母从乡下爷爷家,接到渝中区的十八梯来。
那个时候,林白、刘嘉言、白苏苏三个人已经是很铁很好的玩伴了,每一天都在十八梯的街巷楼梯里,穿梭来去。
那时,我还不认识他们,只知道外面有一群和我同龄的孩子,他们可真是吵啊,比乡下的蟋蟀和知了,还有院落里拴着的那条小黄狗还要吵,我真的挺烦他们的。
还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我妈给我做好了一盘子鸡蛋炒饭后,出门去十八梯的下九段打麻将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冷冷清清的吃着蛋炒饭。
妈妈做的蛋炒饭真的挺难吃的,我记得,我当初一边吃着一边哭着想爷爷,想回到乡下,骑着家里的两头小黄牛,去山坡上转一转。
于是,年仅5岁的我,带着兜里仅有的5毛1分钱出了门,想要走回爷爷家,初来乍到的我,对十八梯的弯弯绕绕的巷子,怎么会熟悉?
一不小心,就迷了路。在十八梯里的大街小巷子里乱转,坐在一条寂静小巷的青石板台阶上急的直哭。
突然,一个小女孩拍了拍我的肩膀,蹲在我的前面,仰着脑袋看着我问 “你怎么了?是找不到妈妈了吗?”
我停止了哭泣,抬着头怔怔的看着她,原来是那群吵闹孩子中的唯一的女孩子。
她担心的看着我,忽而笑了,回过头对着空空荡荡的巷子里大声的呼喊“林白,刘嘉言,你们快来,小蝌蚪找不到妈妈了。”
不一会儿,寂静小巷子的拐角处,闻声钻出两个风一样的男孩,跑到我们面前,叉着腰指着小女孩说“白苏苏,你耍赖,说好的躲猫猫,你干嘛找帮手。”
哈,原来,那群吵闹的孩子,叫林白、刘嘉言、白苏苏呀。
白苏苏指着我着急的解释说“我才没有找帮手,你们看,小蝌蚪真的迷路了。”然后,她走上前拉起刘嘉言的手说“刘嘉言,我们帮他找妈妈吧。”
于是,他们找来一条绳子系在我的腰上,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你看,这是你的尾巴。小蝌蚪,你要先问我,我是鱼妈妈,再去问刘嘉言,他是鸭妈妈…….”
如果当时我没有看过那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我一定会把他们当成疯子的。
《小蝌蚪找妈妈》是我们四个人,在这条寂静的小巷子里上演的第一部舞台剧,虽然后来我们上演了许许多多,但没有任何一部,会让我这么记忆尤深。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次的离家出走,竟然会出走到他们奇奇怪怪的世界里,后来的后来,一直没有走出去。原来,十八梯弯弯绕绕的巷子并不是迷宫,只要梳理十八梯的格局以后,怎么走,再也不会迷路。真正光怪陆离的迷宫,是他们。
舞台剧结束,他们并没有帮我找到妈妈。反而,怂恿我花光了兜里的五毛一分钱,买来了老冰棍和天府可乐。我们排成一排,坐在小店门口的台阶上,迎着午后最为炙热的太阳,大口的喝着天府可乐,大口吃着老冰棍。
后来的后来,一九九四年天府可乐因为与百事可乐合资以后,我们世界里的天府可乐逐渐被百事可乐,各种汽水代替。但是,我最爱最想念的,依旧是只属于重庆,只属于我们小时候的天府可乐的淡淡草药味道。
当然,我怀念的不只是天府可乐,还有白苏苏妈妈的清明粑粑和洋芋花,小时候,白苏苏妈妈和林白的妈妈,最爱在清明节前带着我们去小河边采清明菜,两位妈妈在采清明菜,我们几个就会在一旁玩耍,追追刚出生的蝴蝶,采采野花。
采完清明菜后,白苏苏妈妈会立即把清明菜洗干净,切碎捣烂,裹着面粉揉成团子,放在油锅里做成香喷喷的清明粑粑,会细心的把刚出锅烫呼呼的清明粑粑,在嘴边轻轻的吹一吹,然后喂到我们的嘴里。
每次,我在家里一个人待着看电视的时候,只要一闻到有洋芋花的香味,从对面的房子里传来,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白苏苏妈妈在做洋芋花,我会立即出门,奔向她家,很自然的坐在白苏苏家的饭桌上,等待洋芋花上桌。
没有人会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清晰的分辨出白苏苏妈妈做出来的洋芋花的味道,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不一样。
或许,我想,或许,是因为有妈妈的味道吧。
不像我的妈妈,从来不会手把手的叫我,怎么做清明粑粑或者洋芋花,亦或是其他什么菜。白苏苏妈妈就不一样,她会在我们的眼前把菜洗干净,一边切菜一边告诉我们,怎么切,会细心的提醒我们,小心手。温柔的话语,就像春风拂过了发丝,柔柔的绵绵的,很安逸。
我的妈妈,只会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然后把菜端出来,吃完后或者还没吃完的时候,就会跑出去,去打麻将。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妈妈把打麻将的精力省出三分之一来用在煮饭上,她应当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厨的。
可是,她永远不会。别说厨艺,就连我,她都不怎么在意。除了在成绩出来的时候,她会绷紧整根弦,反复的查看我的试卷,考的好了不痛不痒的怪我几句,为什么其他的题没对。考的差了,家里任何东西,都会成为揍人的武器。哐啷当当的,将她毕生的功力,在我的身上使出浑身解数。
我爸,虽然也不时常管着我,但我理解他,因为他真的太忙了。所以,对比之下我真的不理解我妈。有的时候,我真的挺想不通的,我爸一个优秀的人,怎么会娶了我妈这样一个懒成精,只对麻将情有独钟的女人。
后来,学到了耙耳朵一词之后,我才深深地明白,我爸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耙耳朵。如果,重庆举行耙耳朵选举,我爸一定是灵魂代表。
这次期中考试没有考好,其实我是故意的,是我对他们清明节不陪我回乡下老家的报复,我以为他们的心是山里溪边的石头,是冷的。所以,在考试的时候,选择题乱填,其他的都是看着写写。
如我所愿,没有几门是及格的。胡老太对我发了火,就连林白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开家长会的那天,我妈那样爱面子,在人前那么光鲜亮丽的人,终于丢了脸面。对,谁让你大张旗鼓的坐轮船去成都游逛,也不愿意会乡下老家看看。
果然,晚上,她还是没有问理由的,随手抄起了放在一旁烧水的电线,把我痛打了一顿。很疼,真的,但心里更疼,也是真的。
夜晚,我偷偷溜进他们的房间,拿走了放在衣柜里的钱。凌晨,大约四点左右,我走了,虽然也不知道该去哪?
走出家门是赌气,走出家门以后,我有点害怕了。清晨,坐上解放碑五路车,漫游了一整圈。而后,一直在大街小巷里闲逛。乘坐了两次,长江索道,来来回回,望着下面的风景。
一直闲逛到中午,一个人在火锅店里的角落里,闷头吃了一顿火锅后,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思考,去哪呢?去深圳吗?至少深圳那边,有我的小姨。
出了火锅店,直接在店门外拦下一辆拓儿车,直奔机场,躺在飞机场的休息站,盖着一份报纸,闷头大睡。太累了,一晚上都没有睡。
直到晚上七点左右,我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因为很快就要离开,我买了一瓶汽水,站在电话亭前,思考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他们一定在找我吧,又或许没有。
踌躇好一会,终于拨通了电话。是爸爸接的,我有点难过了。立即对爸爸说“我只要白苏苏接电话。”
为什么呢?一定不是因为我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个人,是她。是她,拍着我的肩膀,蹲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你怎么了?是找不到妈妈了吗?”
那一次,她没有帮我找到我的妈妈。这一次,我在心里暗暗的期待着,她能帮我找到我的妈妈,找到那个会关心我,会在乎我的妈妈。
只有她,一定不会严厉的责怪我或者大人的方式来劝告我,她会有特殊的方式,挽留我。果不其然,她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朝着我吼了一句“神经病啊,去什么深圳,快点回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啊。”
我果断的挂断了电话,笑了。我听见了,那个说要带我去找妈妈的女孩,在喊我回家,她说,去什么深圳啊,快点回家,她很怕害怕。
毫无理由的,我们三个人从小保护的女孩,她对我说王小源,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很害怕。
于是,我回家了。在十八梯的台阶上,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十八梯台阶上的她,她在等着我,见到我,什么也不问,只是抱着我哭。
角色好像互换了,白苏苏,你别哭,你要找的王小源回来了,我帮你找回来了。别害怕,我知道,你别害怕。
刘嘉言和林白也出现了,一如当年一样。先遇见的,总是我和白苏苏,其次才是林白和刘嘉言。
刘嘉言打了我一拳,白苏苏挡在我前面,护着我。那个傻丫头,真是傻。把白苏苏一把拉开的林白也是攥着拳头,想要揍我。其实,我一点也不怪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也很担心,被我气疯了。只是男孩女孩的表达不一样,男孩的表达很直接果断,体现在了拳头上。
他们告诉我,我妈生病了。就在医院里抢救,那一刻,我似乎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才深深的后悔,我真的做错了事情。
连忙跑向医院,他们在后面跟着我,仿佛成了我不害怕的后盾。
推开病房门,我爸坐在我妈的床头,我妈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我爸的脸色也很疲劳。
我妈和我爸同时看见了我,我妈居然哭了,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儿子,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害怕。”
我趴在我妈的怀里,任由我妈抱着我的脑袋,我哭了,我爸也哭了,病房里我们一家三个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才哭了一会,我妈忽然哭着掐着我的胳膊,拧着我的耳朵,特别狠,恨不得把我的肉都拧下来,塞回她的肚子里。她很多次,都想把我重新塞回肚子里,只有这一次不一样。
我假装疼的鬼谷狼嚎 “妈,痛,你别拧我胳膊,也别拧我耳朵,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我妈又想哭又想笑,她没好气的说“臭小子,你还敢回来,说,今天一整天去哪了?我衣柜里的钱呢?妈妈就打了你一顿,你就敢离家出走,是不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你还敢不敢离家出走?”
我抱着我妈的胳膊说“我不敢了。”
病房里,我爸还有我,围坐在病床旁边笑了。
原来妈妈是爱我的,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我,我是住在她心脏里的孩子,如果我不见了,她的心脏会停止跳动。现在,躲了一天猫猫的我回来了。她找到了我,我也找到了爱着我的妈妈,再也不会不见了。
是啊,病房外的那个扬言要帮我找妈妈的丫头,那群吵闹的孩子,终于帮我找到了妈妈。
幸好,我来到了十八梯。幸好,我来到的地方,是十八梯。幸好,我与他们相遇在十八梯。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我宁愿从来不曾来过十八梯,因为没有他们的十八梯,再也不会是十八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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