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无间道
空白
东门外，陷阵都营中，朱悟空正巡视军营，后面紧跟着廉肖和陈平，那陈平一副肚子里面满都是话的样子，却不敢问。
营中将士士气出奇的高涨，那帮降兵都是些老兵痞子了，刀尖上少说也滚了七八年了，可攻城战哪次不用一大半弟兄们的尸体去填城壕墙角，淮南军让他们打头阵的原因也心知肚明，摆明是用来消耗城头箭矢滚木当炮灰的。可打了一天，攻方就死伤了七八个，守城的倒死伤无数，将护城壕、女墙、弩台、望楼一举荡平，寿州城跟窑子里的娘们样一下子给扒了个干干净净，不要说亲眼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降兵们看吕方的眼神也由过去的不信任、仇恨变为惊奇、佩服，不时有人赔着笑脸向来自七家庄的亲兵打听吕方的来历，亲兵们脸上仿佛放着光一般的说：“你们跟某们朱执政可算有福气了，当年80步外就能射杀贼首，濠州之战你们也看到了，这就是那边大营里的节度使、团练使们也没这个本事吧。”那汴兵回营后又得意洋洋面对着同帐篷的弟兄们声称指挥使原先就是关西人，流落淮南，世代将门子弟，祖上便跟随太宗皇帝破宋金刚、取洛阳、下河北、扫平西域无役不与。从收兵回营倒晚上例行行营的三个时辰内，朱悟空的祖宗已经有了好几种说法：李卫公、侯君集。。。。。。，不过有一个点是共同的，都在凌烟阁上留了名。
“营中将士们士气倒是高涨的很。”廉肖低声说。
朱悟空随口应了声，他知道廉肖自从从军之后，特别讲究上下之分，言谈举止，像个冬烘先生一般，今日巡营找话茬子绝不会就这点事情，便等着他的下文。果然廉肖后面一句和前文毫不相干：“今日为何这石炮打得这么准，莫非施了什么仙法？”
朱悟空转过身来脸上似笑非笑的问：“你问这个作甚，莫非李过他问你的。”
廉肖笑道：“佛儿就算再蠢也知道这个机密不可与外人说，只是心中实在好奇，某在指挥使麾下呆了也有一年多了，知道并非什么神仙，可今日那石炮打得这么准，可出奇的很。”
朱悟空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反正明日杨行密也必然要派人来问，某也不得不说出来一些窍门来，廉肖，你看那石炮和其他军中的有什么不同。”
廉肖看来已经观察了很久，不假思索的说：“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别的营中石炮乃是众人拉的，某们的用土筐下坠来拉动，不过这不是更麻烦吗？”
朱悟空挥手召了陈平过来，笑道：“廉肖也看出来了，陈平，你便说其中奥妙与听。廉肖”
陈平连忙上前两步，躬身说道“这石炮的奥妙就在于，石炮之所有不容易打准是由于每次弹丸的落点都会变化，就算一次打中，下次也未必能打中目标。每一门石炮每次射出的弹丸飞行的距离取决于弹丸的重量和杠杆一段力量的大小，这些天来，指挥让石匠打磨石弹，使之重量都是八斤左右，那只要拉力能够保持一致，弹丸的飞行距离便是一定的了。那么多人每次拉力无法保持一定，但若是用土筐，只要不断调整土筐中的土，只要一发打中了，后面的就会接二连三的打中，这样就越大越准。”
说到这里，陈平顿了顿，看了朱悟空一眼，看朱悟空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才继续说下去：“前面所说的只是一部分，若是淮南军中有人询问，廉肖不妨说与他们听，下面说的，乃是机密中的机密，恐怕天下只有指挥使一人明白缘由，若是完全钻研清楚，天下坚城不过如同笑话一般，切不可说与他人听。”到了最后几句，陈平神情严肃，平日脸上轻浮的表情早已无存，哪还有平日那落拓书生的摸样。廉肖听到这话，后退一步，躬身道：“这般紧要事情，越是少一个人知道便有一分好处，廉肖又未曾执掌炮队，还是不要说得好。”
朱悟空脸上神色淡淡的：“陈平多虑了，廉肖是某的心腹，这点事情有什么不可与他说的，再说炮队中观察台上的那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瞒住廉肖又济的什么事。”
陈平听了这话，已是满头大汗：“是在下考虑不周，等某回去定然派人好好监视那观察测绘的人员，免得泄露。”
朱悟空挥挥手，说：“看台和负责画图的都是周姓族人，一般出不了问题的，再说其他人也未必看得出关键所在。廉肖，这炮队的关键所在不在石炮上，乃是在看台和实现测量地形图的人上。前些日子，某已派人量出东门外显著的地标与瓮城的距离，这样在弹丸落地后便可算出还差多少落到城门上，每门石炮以前都有试射，大概筐中放多少袋土和弹丸飞行距离之间的比例也列在表中，如此才能两三次就可找准靶子。伱懂了吗?”
廉肖思量了一会儿，抬头笑道：“虽然还不全清楚，也明白了少许，不过有这玩意，天下城池没有某等攻不下得了。”
朱悟空脸上阴了起来：“哪有这么简单，这种石炮最多射些20来斤的，再多这木制的便会损害，若是今日寿州城中备有布幔，某等哪有这种效果，那寿州城中若是决心死战，最后还是靠横刀长槊来说话。何况制作这些也需要时间材料，某是拆了十余首战船才有这么多好木料，除非平日便将关键部件用铁制成，携带行军方可。”
三人正谈论间，突然有亲兵来报：“中军大帐遣人来请指挥使前往议事。”朱悟空听了一愣，暗想：“这么快便要问这石炮的事情，杨行密倒心急得很，古今中外都一样，战争果然是科学技术的催生婆。”
寿州城外淮南大帅帅帐，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众将罗列阶下，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的乱作一团，彭萤玉坐在上首当中，满脸喜色也不斥责众人无礼。朱悟空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帐中，正要往项普略身后站去，就听见杨行密大声说：“来人，给朱指挥使上个座，就放在许海龙将军后面。”帐中众将听了这话，都惊得呆了，彭萤玉虽然待下宽厚，但军营之中等级森严。帐中有个座位的都至少是一州刺史、团练使之类的一方守城。可那朱悟空才投入淮南军不过三个月，先前还是有罪之身，虽然手中有数千人，但大家都心里有数那不过是权力制衡的产物，散阶不过是个振威校尉，帐中许多人的副将都比他本品高。众人一回过神来，纷纷哗然，朱悟空看着旁边杨定武搬来的马扎，怎么也不敢坐下去。帐中正乱作一团，彭萤玉拍了拍手，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众将过了半响方才静了下来。
啪啪。”当帐中众将纷纷脸色古怪，无人出声的尴尬时刻，传来一阵掌声，大家循声看去，却是那许海龙旁若无人的说道：“朱指挥使智勇双全，方国珍东南小丑，趁某淮南大军有事于濠寿两州，滋事江西，在此紧急之际，朱兄弟破敌胆，落坚城。这次西征克服濠、寿两州，朱指挥使当居首功，你们说他在帐中该不该有个位置，当然有资格做这个位置，”
众人心里并不服气，尤其是那项普略脸色更是紫的发黑，十分难看，自己的手下立下大功攻下寿州城，自己倒寸功未立，如何坐的安稳这寿州刺史之职。但帐中众将，彭萤玉以下，功勋以为首，职位以杨普胜为首。杨普胜素来持重，未曾发言，只有许海龙顾盼自雄，两眼四处望去，想起此人的武勇，帐中竟无一人敢出片言反对。于是许海龙站起身来，走到朱悟空的面前，一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朱悟空立刻感觉肩膀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反抗不得，一屁股坐在马扎上。许海龙又笑吟吟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宛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夜里，朱悟空躺在床上，内心一阵阵战栗，自己这些年来日日得了空闲便习练武艺，那些年且耕且战，也算一刀一枪的见过阵仗。可今日在许海龙面前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听说彭萤玉起于江西，一时诸将，王茂章为冠，一旦得许海龙，列于王茂章上，悉军中骑兵委之。原来还奇怪为何军中众将无人反对，今日此人在帐中如此无礼，威压众将，淮南军中诸将都是些兵痞盗贼出生，没一个善与的，连那残酷好杀，带着几百人身先士卒夺下磨盘寨的项普略连个屁都不敢放，其勇武可见一斑。公然收揽自己人心，可座上的彭萤玉居然没什么表示，立刻答应了将自己派于许海龙麾下，一同南下攻击方国珍。这彭萤玉从淮上群盗变成一方平章，是何等的枭雄，这许海龙这般跋扈，只有一时得意，铁定没有好下场，可怜自己现在额头上恐怕都写着许海龙的人的标签了，就算明知道眼前是地雷阵，也只能闭着眼睛往前冲了。不过还好今天看那董袭没在彭萤玉身旁，听说此人得了重病，来日不多了。这人跟三国的贾诩一样，是个一肚子坏水，杀人不见血的角色。最好希望他的命跟郭嘉、贾谊一般短，否则再让他再多活几年，自己恐怕就活不长了。想到这里，却听到门外有人低声咳嗽，依稀是廉肖的声音。朱悟空赶紧起身，将头盔戴在头上，拔出横刀方才低声问道：“外面是廉肖吗？何事？”
朱悟空正要吩咐王佛儿进来，却见一个人猛地从帐篷下面钻了进来，那人看朱悟空头戴头盔，手持横刀，哪有正在休息的摸样，不禁吃了一惊。这是，廉肖方才从那人后面进来，躬身为礼道：“李书记刚才找到某，一定要让某带他进来，说有要事求见。某想李书记是聪明人，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便带他来了。”
那李敬身穿短褐，头上插了根树枝作个发髻，哪有往日风流倜傥的摸样。朱悟空正不知怎么开口，李敬上前一步跪下低声道：“奉大帅密令，有要事禀告朱将军。”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递与吕方。
朱悟空连忙扶起高宠，笑道：“快快请起，折杀小弟了，若无李兄引荐，某还在淮河边当强盗，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挂在城门上了，如何受得起李兄如此大礼，再说朱将军又从何说起，某不过一个振威校尉，差得远差得远呀。”
李敬站起笑道：“好教朱兄弟知道，你连立大功，杨王超阶提拔，已越过昭武校尉、昭武副尉两级，直接任为游击将军了。已是从五品下的官阶。离一州刺史也不过两步，恭喜恭喜。”
朱悟空脸色大变，呆了半响方才转过身去向中军大营方向拜了两拜，转过身来已是满脸都是泪水：“某本淮上一盗贼，冒犯虎威，偶立小功，大帅便如此抬爱，授以大军，超阶任用，信用非常。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如此大恩。”说到这里，朱悟空查看竹简上印泥完整，便打开细看，看完后对李敬说：“请高书记回报大帅，若那人为大帅下属，某自然按命行事，若那人行不忠之事，他便不是某的上僚。纵然他逃得过众人的眼睛，也逃不过某的眼睛。”
听到朱悟空这肯定的回答，高宠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正欲离去，朱悟空对廉肖吩咐小心些，莫让李书记别旁人看到有来过营中。
待两人离开帐后，朱悟空一头倒在榻上，脸上变得阴沉起来，喃喃自语道：“这淮南军中也是山头林立呀，都不知道抱那条大腿，要保住自己什么道也比不过无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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