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普济寺

　　平安先给梁芫行了礼，抬头正打算跟梁芫汇报他今天查探到的消息，见翠雨也在，一时有点不知道从何开口。

　　倒是翠雨先开口抱怨，“大忙人还知道回来啊！”

　　平安笑道：“今天确实有事耽搁了，辛苦翠雨姐姐一个人在公主跟前伺候了。”平安明明比翠雨年纪稍大些，但服软叫起姐姐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好似平时两人拌嘴剑拔弩张的那种架势是错觉。

　　翠雨哼哼两声不想搭理他。

　　梁芫转身对翠雨说道：“天也晚了，收拾一下休息了吧，热水好了吗，我想沐浴了。”

　　“热水一直烧着呢，厨房的小师傅帮忙看着的，现在应该差不多，公主稍待，奴婢这就去看看。”翠雨说完，对着两芫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待翠雨离开，梁芫敛了笑容，对平安道：“坐下说吧。”

　　“奴才站着就好。”平安躬身辞谢，然后给梁芫茶碗里续添了茶水，再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案一侧回话，

　　“奴才今天去各处收集了一下李家相关的事宜，这是从司苑局那边拿回来的情报，公主请看，”平安从怀里拿出一叠纸呈给梁芫。

　　梁芫接过资料，随意的翻看起来。上面书写的很详细，李家祖籍哪里，有多少亲戚分布在那些地方，都是些做什么的都清清楚楚，陈启德办事果然快，这跟情报组织差不多了。

　　平安说道：“李家祖籍岭南原是盐商豪富，后又迁居越东。越东靠海，他们家又靠着海上生意赚了不少，三教九流，豪绅贵胄都有结交……”

　　梁芫放下手里的资料，端起茶盏轻轻的拨了拨上面漂浮的茶叶。待平安说完一段，才幽幽的问道，“平安，如今这世道真的很乱吗？”

　　虽然她的记忆里有三年前的一段混乱，但毕竟没有直接看到燕军围城，感知到的也只是周围宫人的混乱和恐慌。没有直观的感受，她是很难评判时事。若是乱世，李家豪富，他们是依靠什么来守护这财富的。

　　平安并不意外公主会这样问，毕竟公主从小在皇宫长大，就他们之前跟公主分析如今天下局势，就算说的再多，也只能明白个大概。他回道：“说乱也乱，说不乱也不乱。”

　　“怎么说？”梁芫放下茶碗茶盏，凝神静听。

　　“如今世道分两股势力；一种是一方豪强。豪门贵族都会有强援回护，一般人只要找到稳固的靠山，便可以在这世道安稳一二；另一种是穷苦百姓。近年来多天灾，课税繁重，百姓卖光了田地，远走他乡，如此成为流民，实在过不下去了的，就只能拿起棍棒拼个活命来，流民又成了叛军……所以如今世道是可乱可不乱，只要某一方平衡打破，那时候就是真乱了。”平安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见梁芫茶水去了一半，又起身拿起茶壶给她添了茶水。

　　“也给你自己倒一杯吧。”梁芫端起茶盏轻轻啜饮。又问道：“那这李家是一方豪强？”

　　平安也不客气，听了梁芫的话也给自己倒了杯，喝了两口，听梁芫问起，连忙回道：“这到不是，下面的人把李家这些情报收集回来后，奴才便细细看过，他们并没有依附豪强，李家二公子虽有功名在身，结交了些世家子弟，但并未在朝廷任职，但他们家生意上却也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梁芫搭在书案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难道就没有人打他们家的注意？”富贵迷人眼，按照如今这世道，不可能没人眼馋。李家又没有什么权势，若是有心想夺人财富，方法可是多得不得了。

　　“这也是奴才纳闷的地方，”平安回道：“奴才推测这李家可能在暗地里有些势力，而且是在陈公公查探能力范围之外的。”

　　平安看了看梁芫，露出些担忧道：“公主，这李家怕是不简单，这几天李柏远守在这普济寺不走，奴才估摸着他们是不是对公主会有什么……想法？”

　　确实，景宏帝虽然安排了他们羽林卫来护送她到普济寺，但并没有要求留他们下来做她的护卫，如今任务已完成，他们留下两三个人看护她就可以了，李柏远有品级在身，作为督卫的他不应该留在普济寺，但若是他愿意留下来做护卫也是可以的。

　　如今她做这些种种推测也是因为李督卫这两天行为有些反常，但也有可能是她和平安多虑了。梁芫看了看满是担忧神色的平安，说道：“按照咱们的推测，这李柏远应该不是想要对我不利，如此我们静观其变。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先下去休息吧。”

　　说罢，梁芫站起身看向门外，怎么翠雨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公主！！”平安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一边，郑重的跪伏在梁芫面前，额头贴地。

　　“你这是做什么？”见平安如此，梁芫惊诧的问道。

　　“平安有愧于公主。”平安起身又向着梁芫拜了三拜，道：“自王公公带着奴才到公主面前，由公主赐名平安，那么公主就是平安的主子，对主子尽忠是平安的本分，但奴却是生了些别的心思，今天回宫见了老祖宗，经老祖宗提点，才知这是犯了大忌了，”平安跪伏于地，看不到梁芫是何表情，继续忐忑的说道，“奴才不求公主恕罪，只是还想在公主身边伺候，所以请公主重重责罚，不要远了平安……”

　　说完，平安也不敢抬头看梁芫，一时间房内十分安静，只听到窗外呼呼风声。在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方法想重新取得公主信任，但刚刚一席话谈下来，公主对他与以往并无区别。

　　这才想到，虽然他和翠雨都是公主的人，但公主待他和翠雨还是很有区别的，哪怕翠雨人即蠢又帮不了公主什么，但她和公主之间的那种亲近感，是公主对他绝对没有的。平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和公主之间不该这么疏离。

　　虽然他跟在公主身边不久，但他看得出来，公主是个很真诚的人，就像刚刚公主让他自己也倒杯茶喝时，他能感觉出来公主确实是觉得他刚刚回来需要喝杯茶来解渴，所以才那么吩咐他的。在翠微宫也是，公主对翠雨和青禾的好，不是那种主子对待下人的感觉，而是，像家人一样。平安也确确实实感觉得到公主是真的把他们当家人。他在老祖宗那里学的那些察言观色不会让他错看。

　　所以他跪下来了，想着如果他把他的真诚拿出来，公主是不是就会接受他呢，然后也像对待翠雨那样对待他……

　　大概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也许就一下下，也许很久，平安一时胡思乱想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失，只听到公主清甜的声音淡淡的自头顶传来，“平安，抬起头来。”

　　平安缓缓抬起头，见梁芫蹲在他面前，双手搭在腿上，姿势很是怪异，平安有点懵，他从没见过有女子这样蹲着的。

　　“你所说的‘别的心思’可是梁昕？”见平安抬起了头，梁芫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腿，一手撑着她那光洁漂亮的小下巴。她也没叫平安起身，虽然被跪的突然，但平安那点儿心思，她多少还是知道的。在翠微宫时，这人就老喜欢往梁昕身边凑了，虽然做的够隐晦。要不是这次出来确实用得到他，她还真想把平安留给梁昕。

　　平安见自己的心思被梁芫直接戳破，吓的立即又低下了头。

　　梁芫撇了撇嘴，这人怎么回事，平时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随便两句话就吓的没了颜色。恶作剧般的笑了笑，梁芫伸手抬起平安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平安，你有这心思并没有问题，但是在我看来，你也未免太过局限自己了。”

　　放开平安，站起身。梁芫走到窗边，看着天上那清冷的弯月，道：“平安的野心是什么呢？富贵、权势、名垂青史？其实这样的野心人人都有，只是看欲望的强弱而已。”回头见平安仍是傻愣愣的看着自己，梁芫笑道，“实现这些的道路难道就那么一条吗？”

　　走回平安身边，将他拉起来，“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也很看好你。不过路都是你自己走的，怎么走，走那条，你可得好好选选。”

　　清冷的月色下，少女一袭锦绒白袍，流光溢彩。

　　平安觉得此刻那不过才十二岁的少女，比世上任何明珠都要耀眼，让人心生向往。

　　他听到自己说：“平安定不让公主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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