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树魂
他们向澜月湖的方向行进。一路上许南霜渐渐发觉,景致和地图上的出入越来越大:房屋变得零星稀少,甚至出现断壁残垣,偶有参天大树林立其间。快到湖边时,他们已然置身于遮天蔽月的密林之中了。
暮衣看出她的疑惑。“这结界本来就是残缺混乱的,我们应该又回到即苍林了。”
他们出了林子,在湖边停下脚步。
湖水的颜色很深邃,像烧尽烧透的檀灰,湖面上没有一点水光,也看不见一丝倒影,更像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这湖水……跟羽沉河很像啊。”许南霜心生不安。
暮衣转过头看她:“你的直觉很准。”
“嗯?”
暮衣想了想,将墨髓一事告诉她。
许南霜一手托着下巴,思量道:“这个潜伏于冥界的暗桩……既想把墨髓的力量据为己用,又和白落桐联手,不动声色改换了我的命格,他在冥界应当是身居高位吧?他究竟是谁?”
“幽明司右司殿,隐昭。”
许南霜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出来查探?要对付他?还是因为……这墨髓。”
暮衣没有立刻回答。
“一时半刻也说不清。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夜空中的血月更加鲜艳了,天地染上了一片暗红。
湖边树影婆娑。他的目光在影影绰绰的密林间游离了许久,才收回眼神,随后缓缓摊开手,手心凝聚出一束冷蓝的火焰。他俯下身,一手托着这束火焰,将它小心翼翼放在水面上。
火焰像河灯一样慢慢漂向湖心深处。
“你是在放花灯吗?”许南霜不禁打趣。
“没有那么浪漫,这是引魂灯。”他起身,将许南霜拉到自己身边,“小心身后那些树,离它们远点。”
她不明所以:“啊?”
“我想试试看——”暮衣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一声林木断裂的脆响,只见距离湖边最近的那颗树忽的倒塌,葱翠的枝叶枯败凋落,原本三人合抱的主干迅速地萎缩、扭曲,像褪下的蛇皮。树根里猛地冲出一个冤魂,饿虎扑食般向他们冲来。
暮衣早有防范,带着许南霜飘然后退。原先站立的地方升起刺眼的光圈,将冤魂牢牢围住。暮衣走上前,凭空画出一道咒文,光圈之中的魂魄神色安宁下来,随着光芒的消失,他也如烟一般散去。
许南霜追上前,急问:“这……怎么回事?”
“看来,我猜的的确没错。”暮衣道,“即苍林的树木皆是墨髓的水脉浇灌而生,目的就是用来困住拂月山庄的冤魂。”
许南霜听得云里雾里,只好捡了关键的问:“为何要大费周章做这种事?为何要阻止他们去投胎?”
“只有一种可能,他要隐瞒。”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这些人的死根本有违天道,无法投胎,入了冥界会败露他的罪行。所以,隐昭只能把他们的魂魄困在这里。”
她听得心中发寒:“有违天道……”
“生老病死,意外之变,或仇杀……皆是正常的命数,能顺利地投胎转世,至于不正常的……则是冥界干涉阳世人的生死,譬如改写生死簿,勾错魂魄等。”
“我明白了。”许南霜叹气,“那么刚才他——”
“他无法转世,我超度了他。如果入了冥界,无法转世的魂魄会被炼化,只会更痛苦。”暮衣轻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边说着,边俯下身去,在水面上一笔一划地写起什么。
他一丝不苟地勾勒着,认真地近乎虔诚,旁观的许南霜也受了影响,看得入了迷。看上去毫无章法的笔划渐渐成形,散发出微弱的光,原是一道符文。
许南霜脱口而出:“沉岁阁?!”
暮衣抬头,看起来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许南霜想了想,“只觉得这符是沉岁阁的笔法……”
暮衣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写了,站起身来看着她:“你的记忆虽然没了,但显然身手还在。其实我一直好奇……你我会不会师出同门?”
许南霜一听,来了兴致。
“试试便知了?”她目光狡黠望着他,泠然长剑于手心汇聚。
“……指教了。”
这一场比试,可以说打得心猿意马,彼此都没怎么走心。暮衣一招一式很随意,轻捷灵动的同时又滴水不漏。许南霜稳扎稳打防范着,脑子里盘旋着他刚刚说的话。
师出同门?
没过几招,双方便默契地停了手。
“不是沉岁阁的路数。”暮衣确认。
“哦……”许南霜似松了一口气,心想那还好,否则你岂不是成了我的前辈前前辈?她还在游神的当口,他又开始俯下身写符文。
“这符文是做什么的?”
“封印墨髓。”暮衣轻描淡写回答。他的手一刻都没有停下,聚精会神、不厌其烦地写着符,好像可以写上一辈子。
许南霜突然异想天开,咋呼道:“当年,墨髓被沉岁阁大弟子叶浮舟封印,你、你……不会就是叶浮舟吧?!”
他的手顿了顿,却没抬头,只低声说道:“我不是他。”声音晦涩而黯淡。
符咒写好了,轻飘飘浮在水面上,时而散发出浅淡的光。
暮衣起身,看向许南霜:“伸出手来。”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摊开手掌。暮衣托着她的手,犹豫片刻,在她手心一笔一划,轻轻写着什么,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微有些痒。
“嗯?”
“这是对付凶煞的符咒,留给你,以防万一。关键时刻不要心软,保护自己最重要。还有,小心白落桐。”
许南霜看着手掌心的微光,心情很复杂。“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安排后事?”
他怔了怔,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应当不会,我不喜欢跟人拼命,所以很不容易死掉。”
“还应当……”许南霜腹诽,却见暮衣转过头,出神地看着湖心深处,大约是被浊气侵蚀的缘故,那里是一片混沌的昏暗,像悬崖的尽头。
暮衣的眼神还是悠远的,和初见他时,他望向羽沉河的眼神一样。即使天地万物都被血月染得厚重而浑浊,他的身影依旧很浅淡,很轻盈,像随时都会随风飘走。
“凡事小心,不对劲就赶紧逃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许南霜头埋得越来越低,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忧,“我等你回来啊……”
暮衣一愣,慢慢转回头来看她,犹豫道:“你……刚刚说什么?”
他心底隐约有什么在萌动,就像当时,在天地倾覆的结界之中,口中不自觉念出了那后半句。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我是说……”许南霜抬头,盈然一笑,有样学样地转了话锋,“你很在意我说什么啊?”
双方默然相对,视线交汇在一起,暮衣不经意地淡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自然而然的,仿佛是彼此之间早已习以为常的动作。
许南霜一时无言,徒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有自己的影子,眼眸是柔和而沉静的暗琥珀色,带着融冰消雪的温润。
“走了。”他说。
他轻身远去,身影愈发地浅淡,最终没入湖心那片晦暗不明的混沌中。
许南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长叹一口气,又低头注视手心的符咒,无声而笑。她握紧手心,回身向林间走去,方才便一直留心到,那里似乎有影影绰绰的可疑身影出没。
因为先前突然出现的冤魂,许南霜无法再直视这些树木,一进入林子便格外小心走出的每一步,与每棵树都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林间格外寂静,是那种没有任何生命的死寂,而掩藏在这之下的,是那些含冤逝去,惶惶不可终日的万千亡魂。
许南霜忽觉身后有异动,强烈的预感使她猛地回头,一剑斩了出去。
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闪过,许南霜大惊,生生收回了剑招。
“陆瑾临?!”
陆瑾临惊魂未定,大声地嚷嚷起来:“幸好我反应快,不然真被你砍死了!”
许南霜没有说话,她发现陆瑾临的状态不大对劲,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缓缓开口道:“你没影子,现在是鬼?你的身体去哪儿了?”
陆瑾临抓了抓脑袋,支支吾吾,艰难道:“嗯……那个,半路被人偷袭了,等到再有意识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说谎。”许南霜一字一句,眼神锐利,丝毫不给他留情面,“真要是被人偷袭,你必定气得跳脚,嚷嚷着要报仇雪恨,会是现在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陆瑾临抽了一口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许南霜。
“南霜,我发现你真恐怖。”
“现在情况特殊,你还是说实话吧。”许南霜缓和了语气。
“这件事……哎呀、老实说……真的是……难以启齿啊。”陆瑾临低下头,眼神游移,欲言又止,反反复复地斟酌措辞。
陆瑾临向来洒脱随便,不着边的话信口就来,脸皮的厚度堪比撑墙,许南霜从没见过他如此纠结为难的一面。
“而且——”陆瑾临偷偷瞄了他一眼,“这种事不太适合告诉一个女孩子……”
许南霜不耐烦地皱起眉,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呢?”
“那好吧。”陆瑾临第三次抓起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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