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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上官淑兰心里已是极大地不快了。她认为嫂嫂这话，会使施若恒误解自己盼他早回是因为盼着他的礼物似的，忙把手一挥说道：“我素来最讨厌送礼、还礼这些琐事的！”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唯怕这样的话会伤了施若恒的面子，忙用刚才父母的话排解道道：“若恒哥能提早回来便是最好的礼物。”　

　　上官志明摇着扇子说道：“正是呢，兰儿从来不喜欢那些东西，你不送最好。”　

　　罗蔓宜笑看了施若恒一眼，说道：“原来我竟是最俗气的人，定要觉得什么珠呀、宝呵的才是礼物，还是兰儿会说话，人方是天地之宝也。不过呢，我还是要俗气一把。兰儿，若恒那里有几大箱的礼物，你看可有喜欢的什么扇子、书籍之类物品，也可取来，对么？若恒。”

　　施若恒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惊涛拍岸，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要，什么也不要。倘若有喜欢的，将来我自会向若恒哥借来的。”上官淑兰越发觉得嫂嫂这样不经人家提及，便主动索取，太失面子了。人家已经为哥哥安排了那么好的工作，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正说着，一个声音飘过来：“听说施先生跑到我们乡下来发放济贫物资，我闻讯赶忙跑来了，也想分得点好东西呢。”人随声到，原来是纪美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施若恒红了脸道：“哪里，都是家里帮忙安排的。”

　　罗蔓宜早已心知肚明，却故意说道：“终于把实情讲出来了！我正在奇怪，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人情练达、老于世故起来了？原来是有一群好参谋呵！”

　　“孔圣人说得好‘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果然如此。”上官志明摇着扇子为施若恒报不平，“不给你们带礼物是‘大男人主义’，给你们带礼物则是‘老于世故’！”

　　施若恒用扇子指着厢房说道：“东西都在那边，请纪小姐随便挑去吧。”

　　纪美玟笑道：“我倒是有个中意的，只是怕若恒哥不给。”

　　“你只管拿，哪有不给之礼？”

　　纪美玟走到近前，狡黠地一笑，说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尽管拿去！”施若恒淡然笑道。　

　　纪美玟指着他扣襟处的一支自来水笔，笑道：“我就要这支笔。”

　　施若恒随手取下来递给她。

　　“美玟有眼力！那笔是他一直留在身边的一支派克金笔，很好用的。”罗蔓宜笑道。

　　“那我岂不是夺人所爱喽？”纪美玟歪着头笑看着施若恒。

　　“哪里哪里。”施若恒摆摆手道，“只是用习惯而已，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之说。”

　　上官淑兰见到纪美玟这样随意地向施若恒索取人家的私用之物，心中的不悦又叠加了几分，以至脸上已经掩饰不住了。

　　施若恒感觉出上官淑兰的不快了。深悔自己不该同意将所用之物这样轻易送人。在过去，这便有私相授受之嫌了。唉！哪怕去屋里取一个新的来给纪小姐也好。然而，话已出口，不便反悔。他深望了上官淑兰一眼，见她低头玩着手中的帕子，脸上已无笑容，心里越发地恨起自己来。同时，心底里又悄然生出几分甜蜜来——她是在吃醋了么？

　　“少爷，施先生，老爷有请。”秋月跑来说道，“少奶奶，太太也请您过去一下。家里来了不少的客人。”

　　几个人忙站起身一同向外走去。

　　回到自己房间，上官淑兰心中的气恼不便对纪美玟直接发泄，只得迂回着说道：“没想到，施先生这样一位清流，居然也甘于俗事中。”

　　纪美玟不以为然地白了她一眼，说道：“什么叫‘入乡随俗’？人既然投胎在这个世上，免不得要随顺世间的俗礼，否则岂被人笑做‘不通人事’了？况且，以己之俗换得众人之乐，这不也是善事吗？譬如，现在你哥哥、嫂嫂不前去应酬那些大俗事，日后你父母将如何被人指摘？他们于社会中又如何受人评价？旁人的评价对他们的生活乃至前程又会产生何种影响？社会不是学校，人情既生活。倘若自己由着性子扮清流，受苦受累甚至爱辱的还不是父母、亲人们？”　

　　上官淑兰听了反而不由得笑了，说道：“你总有自己的‘俗理’。”

　　纪美玟回道：“水至清则无鱼，人活着本来就是一件最俗不过的事了。即便遁入空门也要承受空门各类人情规矩之累，直至羽化飞升那日方得真正的清静与清流。”

　　上官淑兰想了想，笑了，说道：“仔细想来也仿佛是真理一般呢，只是不知这样的人世真理，你个小女子如何得知？”

　　“因为我没有旁人保护我，为我代劳一切俗事，所以必须自己应对。穷人家的孩子早入世俗，早成你们公子、小姐眼中的俗物罢了。”

　　“任何事情，你都能贫呵、富呀地关联起来。”上官淑兰自与梁正飞在一起，最不喜听人家讲贫富之论。

　　“总之，您不放下纤尘不染的大小姐派头，很难理解我们穷苦人的生活。”纪美玟一语双关地对她说道。见上官淑兰有些不高兴了，方又笑道：“明天下午，去君乔家玩。你可去得？”

　　上官淑兰一听，脸上又飞起笑容：“当然去！”她想，正飞一定也会去。

　　“但是，君乔肯定是不希望你去的。”纪美玟笑道。

　　上官淑兰噘噘嘴，不再说话。她不知道，这话是否预示着自己不能去了。

　　“不过没关系。你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好了。”纪美玟笑道。

　　上官淑兰也笑了，尽管笑得有些勉强。

　　客人们来来往往，上官淑兰和淑苕也被迫陪着母亲和婶娘们接待女客。上官淑兰从来不耐烦这种场面，午饭之后，寻了个空子与志远他们一起随叶庚跑去他们家玩了，然而这天却并没有见到梁正飞的身影。

　　罗蔓宜见上官淑兰天色将晚还未回来，怕施若恒疑惑，于是不住地捶一下腿或者敲一下肩，露出不堪辛苦的模样。上官志明不由得心疼起来，气道：“兰儿真是不懂事，怎么此时还不回来，不知又跑去哪里玩了！”

　　“吃过午饭，见苕儿、志达他们一起出去了。”罗蔓宜边倦怠地答着，边看了施若恒一眼。他面色平静，并看不出什么表情。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上官淑兰与淑苕、志远、志达才有说有笑地回来。

　　“兰儿！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起来？”上官志明不等他们打招呼，便抢先发难起来，“家里今天来了这许多客人，你怎么就跑出去玩了？不应当跟着你嫂嫂学些应酬、客情的事吗？过几日我们走了，你这样只顾自己，岂不要累死母亲！还有志远，明年便要上大学了，还只管这样疯玩儿，难道不想想投考的事情么？！”

　　上官志远与淑兰都低了头不敢说话。沉默了片刻，淑苕低声说道：“我们便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无非是给亲戚们添些谈笑的素材罢了。什么‘这么大了，还不定亲？依我看某某家的少爷正般配’；要么便是‘姑娘家读什么大学？至多高中毕业就嫁了吧，横竖是赔钱的货。早一天嫁了还少赔一天的钱，不如赶紧订了亲，免得生出意外来。’”她学得惟妙惟肖，把几个人都逗得笑了。

　　罗蔓宜觉得这样的说法足以解施若恒心中之惑了，便笑道：“你这张嘴呀！依我看伯母、婶娘们的话反倒对你合适了的，不如早点嫁了吧。”

　　淑苕登时羞红了脸，跺脚急道：“五嫂！你还是先把我六姐嫁了，再打我的主意吧。横竖今天长辈们可都冲着她说的呢。”

　　上官志明觉得方才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些，有些不给弟弟留面子了，于是笑着拍拍志远的肩说道：“志远，放假后去省城找我。我要同你好好谈谈未来的打算。”

　　“我也要去！”淑苕跳起来拍着手说道，“我们一起去！去跟着五嫂‘学些应酬、客情的事’。”

　　“好的！”罗蔓宜笑道，“眼下我先教你们一个生活常识：吃饭了吗？少爷、小姐们？不吃饭是要饿肚子的。”

　　“我们在叶家了些点心，现在不想吃东西了。”淑苕笑道。

　　“你们在他们都玩什么？”蔓宜接着问道。

　　“听唱片、看电影，他们家还有电冰箱，比我们的土冰箱好太多了……”这下，淑苕与志达都打开了话匣子，大家又说笑起来。

　　哥哥嫂嫂去省城时，盛大的送行队伍中并没有上官淑兰，因为她正在学校上课。

　　上官志明原本在家里想再住一段时间，但是罗蔓宜对公婆说：早去省城还要安排租房子、办家具等各项琐事，并见一些同学、朋友一应人等，倘若急了只怕会忙中出错，漏拜了哪方神圣总不妥当。公婆自是一万个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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