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崩溃
是我妈妈。
她身边有一部手机，但只有精神状态稍微正常一点的时候才会联系我。
她的电话，对于我来说就像强心针。
因为我最怕最怕的，其实是接到疗养院的座机，怕护士和工作人员告诉我是我妈又出了什么事。
“音音么？你好不好？”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小时候我总觉得催眠，长大才发现催泪。
“妈……我……”
我捏着手机，声音一哽，眼泪禁不住如雨下。
“音音啊，妈妈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哭得很伤心，你——你怎么了音音？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没有。我挺，挺好的，起床背单词呢。”
我压着喉咙里的哽咽，用手背拼命擦去脸上的泪。
我妈现在的精神是处在平稳状态的，但仅仅是精神状况。她的记忆和认知，都已经是错乱的了。
时间空间杂碎在一起，零星步在她意识里仅剩的那点柔软中。
“没事就好，”电话那端，我妈长长舒了口气，“音音啊，你爸刚来电话了，他说这个大项目接成了，能赚不少钱。之前咱们在棕榈湾看中的那套豪宅，你记得么？有大平台的，还能做个猫走廊。以后可乐再也不用怕出去留不到门了。”
“好，好啊。这样你画的那些画……就，也就有多地方保存着了。”
我清了清喉咙，佯装着开心。事实上，我爸失踪后，家里债台高筑，卖车卖房卖首饰，连带我妈那些年的作品，也被我偷偷卖了不少。
但我不敢告诉她。我知她这一辈子最是不食人间烟火，像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
艺术于她是纯粹的，生活的柴米油盐是没有资格染指的。
“你呀，倒是一点不像我。从小让你学学艺术，像要了你小命一样。反倒是上了高中开始想要从基础素描开始学了，不过呢，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妈相信你。”
“是啊，我……我骨子里有你的基因，进步很快的妈。到时候，我拿到国外艺校的offer，你也过来跟我陪读好不好？”
我按住几乎塞住的鼻翼，眼泪在面前的阶梯上落出圈圈点点。
我妈却笑了：“我才不去当电灯泡呢。你当我不知道，你跟你们社团里的那个小男生暗搓搓好了挺长时间吧？你就是因为他才想重新学画画的呢。说实话，那孩子真的有天赋，我看过他的作品，非常有灵性的。”
我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到呼吸急促：“妈，你别瞎说，我……才没有的事。我一直都在好好学习，哪有时间……早恋呢……”
电话那端，我妈幽幽叹了一阵：“是啊，太早喜欢上的，都是不一定能到最后的。你乖乖的，这周末回家吧？妈叫张姨给你做好吃的。”
我屏着呼吸，一声嗯下，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周末不一定。可能……”
“又要加班？”
我妈糊涂了，聊着聊着，思维一下子跃进了好几年。
“音音，妈跟你说工作不能总是太拼命，也不好好吃饭。那胃都饿出毛病来了。别总想着买大房子，你舅舅舅妈对我……都挺好的，一直挺好的。”
“妈！”
我再也忍不住了，用手死死堵着手机的听筒。
然后把头脸埋在臂弯里，压抑着哭到痉挛。
“我知道，你放心，妈，我挺好的……等我攒够钱，我就来接你回家……”
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我重新将自己埋在宣泄的哭泣中。
这样的黎明，适合成年人的崩溃。
我的梦想是在三十岁在之前把爸爸欠的债都还掉，然后买一套属于我和妈妈两个人的大房子。
要有她喜欢的欧式七丘城柱和喷水池，要有大片能种蔷薇的院子，要能在一整个走廊里挂满她的作品，还有偷偷把之前卖出去的那些画赎回来。
或许只有这样，妈妈的病情才能好一些。
至少在有意识的有生之年，她还能等到我爸回来，等到他亲口解释当年为什么……
所以我坚定而又决绝地往这个方向迈出地每一步，背后都是无法向任何人说起的辛酸苦辣。
可陆佑捷却说，他再也不会无条件相信任何人。
他怪我么？
怪我的食言，怪兜兜转转的重逢和相遇，彼此却再也不是最初的颜色？
怪守不住他的我，也怪守不住我的他。
所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把移情别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我程时音，几乎连家都没了。
像白月光一样散发的单纯和美丽，早就被拿去换了一碗又一碗果腹的白米饭粒。
可在他眼里，我仿佛应当保持着安于贫穷和变故，品质坚韧，初心圣母的样子，像他那被捧在手心里护在舌头尖的妙妙一样单纯，才是最应该？
真狗屎。
我苦笑着，激烈咳嗽了几声。气道高反应牵动着一阵返流。
呕出来的血，很快被泪水淡。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想给蓝倩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可是电话还没及拨出去，耀眼的车大前灯就把我整个人笼罩住了。
我看不清迎面走来的人是谁，只是觉得那身影特别高大，强壮。
只用一只手就把我的腰身捞住，回音一样的呼声在我耳边越来越远。
“程小姐？程小姐！”
失去意识之前，我认出了他是陈铭之身边的那个特助阿邦。
有种特别想要钻到地缝里自生自灭的冲动，可我连抬起眼皮都费劲，又谈何挣开身体。
我想说，我没有再演苦肉计。
合同都签了，我犯不上。
紧接着，黑暗在黎明到来之前吞噬了我。
……
醒来时，我的时间概念一片混沌。
浓浓医药试剂的味道钻进鼻息，我首先担心的是自己不会是又被抬回海山医院了吧？
有我自己签订的出院免责协议在线，估计这次的医药费又要从头算起。
我忍着上腹的疼痛，挣扎爬起身，手边幽幽一声沉磁的男音响起来。
“先别动，刚止血。医生嘱咐过不能下床。”
我急了：“不行的，我今天下午两点跟冥想科技的陈总——”
一扭头，我竟然看到坐在我床边沙发上的男人，正是陈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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