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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沃尔布加对礼堂的装饰赞不绝口,对此她唯一想得到的反应是一阵哂笑。这个地方的美丽背后藏有某种虚幻到华而不实的东西,仿佛是华尔特·迪士尼在摄影棚里搭起来的婚礼现场。

        司仪是诺特那边的亲属,他咿咿哦哦了将近二十分钟,其中有谈到她的——他向来宾介绍雷古勒斯为一个血统纯正的高贵女巫,无时不刻不为自己的家族骄傲——怎么听都更像是在形容母亲。致辞的另一部分和婚姻的神圣有关,不过说得更多的却是效忠食死徒与它的领导者,以及这场婚礼对恢复纯血统荣光有何益处。在他单调平板的声音里,父亲欢欣鼓舞地挽着她走过红毯,把她交到和司仪等在那里的昆廷手里。临近婚礼前,爸爸妈妈终于肯原谅她逃家的事。父亲的脸庞显得比平日红润多了,竟然又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然而雷古勒斯无法不注意到他和母亲每次和好友们聊起今天他们有多么快乐时,目光总在自己的腹部扫过。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见证两个忠贞的灵魂彼此结合。他们将宣誓他们的爱意,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爱着彼此、珍惜彼此,忠实于对方,直到生命的尽头。”

        终于快完了。司仪转向新郎:“昆廷·厄尔金·诺特,你愿意娶这位女士作为你的妻子吗?”

        “我愿意。”

        “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你愿意接受这个男人作为你的丈夫吗?”

        多么简单的问题,多么简单的答案。雷古勒斯试图作答,却如鲠在喉。“愿意。”她竭力挤出这两个字眼,竟然没哭,不由得暗自庆幸。绝不能哭,他们可以得到她献出的自己的所有,但是他们休想得到她的眼泪。

        “我庄严宣布诺特家族的昆廷与布莱克家族的雷古勒斯结为终生伴侣,从今往后他们是一个灵魂,一个整体,直到永永远远。”司仪在他们头顶高高挥舞魔杖,大片星光落了下来,虹光照在他们脸上。昆廷倾身向前,她迅速挨上他的嘴唇又收回去,仿佛鸟儿掠过水面。这个吻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婚宴上她喝得多,吃得少。昆廷一直尽心尽力应付那些前来祝酒的人,就让他去迎合那些无聊的笑话吧,那是身为丈夫的义务。但是其中有位姑母尤其烦人,好像真的瞧不出她的微笑只是表面功夫似的,一个劲儿地要求听听他们相识的故事。雷古勒斯作出一副沉溺杯中物的模样,希望葡萄酒能堵住这个女人的下一个问题,眼睛忍不住频频瞥向礼堂入口。她向自己承诺,如果此刻哥哥出现在这里,她就立刻把一切抛诸脑后——她的丈夫,她的父母,她的恐惧,所有的一切——无所顾忌地奔向他。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接受事实: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她太傻了,西里斯甚至不知道今天她要出嫁,又怎么可能会出现。雷古勒斯告诉丈夫礼堂里太闷热,自己打算去院子里透透气,等不及答复便大步离开席间。尽管父母训练有方,骨子里天生的笨拙还是没有救,时不时冷不丁冒出头来,就像此刻她险些给裙摆绊倒。昆廷正欲拉她一把,雷古勒斯已经扶了下桌角跑开了。跑到花园里,掌心依然刺痛不已。她一头扎进灌木后面,蹲下身抱紧自己,强吞半天的眼泪夺眶而出。究竟过了多久呢?雷古勒斯终于感觉好受多了,她非得回去不可,新娘的缺席迟早会招来非议和侧目。

        卢修斯·马尔福就站在她埋头痛哭的灌木丛外面,潜心研究一尊大理石雕像底座上的文字。他有没有听见她的哭声?

        “你看坎坦克卢斯站在基座上的表情,满脸的骄矜。看着这座雕像你绝对想象不到他在那本纯血统名录里的文字是如何油嘴滑舌、巴结奉承。”他指着雕像说。

        “想必你对此非常不满,毕竟油嘴滑舌和巴结奉承应该是马尔福的专长才对。”

        姐夫皱着眉,一瞬间看起来像是要发火,但紧接着他眉头松缓,叹了口气。“茜茜提醒过我你可能说话不客气。你的表姐非常担心你,所以才让我来照看你,布莱克小姐——噢,我现在还能这么叫你吗?还是说,诺特夫人?”

        雷古勒斯扭了扭嘴唇。“滚开,然后你随便叫我什么都行。”在卢修斯的浅色眼睛里她看到自己的倒影,太狼狈、太脆弱、太无力又太渺小。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也曾切身体会过。”

        “你骗人。”

        卢修斯笑了。雷古勒斯很是吃惊,之前她从未见过他全无诡诈的笑容,而且很难把虚伪的腔调、社交式的作态从这个男人的形象中抹去,“是真的。婚姻是个考验,在最终接纳父母给我订下的人选之前我像你一样认为这毫无公平可言。凭什么我没权力为自己的婚事发言?”

        “纳西莎知道你这么跟人说她吗?”

        “我没和别人说起过。而且我猜,其实她最初的想法也一样。”他说,“那时候我真害怕呀,要是我一辈子都没法爱上我的妻子该怎么办?我试图从书里找到答案,但是那些个文绉绉的大诗人,他们每个人给我的答案全不一样。有些人说婚姻可怕,有些人则说美妙,我根本不知道该信谁好。好在最终我顺利度过了考验,我想告诉你,婚姻的确是很可怕,同样它也可以是很美好的。世事无常,你永远没法做好准备,但是请听我说……和对的人在一起,你能处理好任何事情。”

        “我不认为昆廷是那个对的人。”

        “爱情非常神秘,小小姐。它并不总是有道理可循,不过只要你耐心去发现一个人的优点,总是能生出爱意来的。你可以让你的丈夫慢慢成为那个对的人。”

        “我做不到。”

        “你当然能。事情会变好起来的,雷古勒斯。”

        “你保证?”

        “我保证。现在我们得想办法让你体面些,你的头发都是树叶,礼服上还沾了泥巴——”他掏出魔杖,“清理一新。我带你回去礼堂里,你必须坚强起来,明白吗?”他将手掌坚定地按在她肩膀上,声音竟然有些温柔,这使雷古勒斯又掉眼泪了。打破了瓷器的她跪倒在地上,碎片深深扎进大腿,疼得大哭,血流了好多啊,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当时哥哥是怎么说的?在母亲拿来伤药前西里斯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你要坚强起来。

        有人经过花园,表姐夫连忙把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摆出一副正在安慰她的样子,其实不过是企图闷住雷古勒斯的呜咽,可惜他掩饰不了她因为抽噎得太厉害了而一耸一耸的肩膀。“是喜悦的泪水,”卢修斯朝来人摊开双手,露出假惺惺的招牌笑脸,“美妙的一天,是不是?”

        婚宴以送新娘礼的环节为尾声。双方家长送出的尽是她不知道什么场合才用得上的华服首饰,远超出她的真实需要,马尔福夫妇的礼物也差不多。贝拉特里克斯送给她的是一本晦涩的黑魔法书,捷克语写成,她要花上许多功夫才能解读。雷古勒斯连连感谢,心里挺意外,唯一符合自己心意的东西出自这位她暗地里敬而远之的表姐之手。

        列奥西·罗齐尔带着他的新娘礼上前。“一条鞭子,为新上任的家主母带来权威。”鞭柄做成了布莱克家纹章的样式,雷古勒斯将它握在手里来回转动,她要这东西干嘛?

        他把她的脸当成摊开的书本,轻易读出她的困惑。“如果那些家养小精灵手脚粗笨,你就拿这个狠狠抽他们。不给点苦头吃,这种低贱生物是没法明白你的意思的。”接着列奥西张开双臂拥抱她,向她保证从此罗齐尔家将是布莱克忠诚的好友。他的手指勾在她的后腰上,在雷古勒斯反应过来之前以难以置信的灵巧挑开了裙子的系带,要是再猛力一拽婚纱就会掉下来,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衤果到腰际。雷古勒斯杵在原地不敢动弹,恰好方便了他贴近她的耳边。

        “我那个表弟一向有多么不解风情我再清楚不过了。没关系,你可以来陪我,我时不时登门拜访诺特一家,二楼拐角处就是我的房间。”不用看也知道列奥西的脸上一定挂着笑容——丑陋的笑容,她真想一鞭子抽到他脸上,打落掉几颗牙齿,让他再也不敢在人前笑出来。

        “别和他走得太近,”列奥西退下后昆廷小声告诫她,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他听见了那个混帐说的话,事实证明并非如此,“表哥弄死过我养的猫,就因为它抓伤了他。”

        麻烦暂时结束了——而雷古勒斯早就学会了当麻烦结束时心存感激。黑魔王在婚礼最后时刻出现,给他们打上标记就离开了,两个小人物的婚礼犯不着劳烦他出席。在他俩的房间里,她花了好长时间把盘发解开,胳膊举得都酸痛了。左前臂火辣辣的,雷古勒斯撩起袖子,手臂上的黑魔标记呈鲜红色,像纹身留下的伤口。只有麻瓜奴隶主会在所有物上打上这样的烙印,再迟钝的人看到这玩意儿也该明白过来了,他们就是一群奴隶,追随者只是个好听点的说法。

        “我想给你这个。”丈夫手捧着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走到她身后,忐忑不安的面孔分明还只是个男孩。一个男人给他的女人珠宝,无非是为了让他自己心情愉悦——那么男孩呢?

        “我不知道还有要求新郎送礼的习俗。”雷古勒斯端坐在椅子上,没有转过身和接过礼物的意思。去发现他的优点,她回忆起表姐夫的叮嘱。好吧,昆廷至少说话算话,他曾经答应在她准备好之前都不会碰她。当诺特夫妇第一次以雷古勒斯所住的客房里有狐女眉子,需要花时间消毒为由让他们夜里同床共枕时,他一再重申他决意不违背自己说过的话,并说他知道,她肯定希望在九月份回霍格沃茨上学,所以他们不必这么做,至少眼下姑且还不用。

        “这和习俗无关,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昆廷说着,打开盒子,“他们告诉我说你会喜欢绿宝石的。”

        “谁?”

        “你父母——嗯,主要是沃尔布加夫人。”昆廷将那样东西从锦缎上拿起,搭在并拢的手指上,“你觉得不好?”这是副精巧的金银丝花环吊坠项链,正中间镶有水滴形状的祖母绿。

        “我没那么想。”雷古勒斯对绿色并没比其他的颜色更感兴趣。就像她在床头贴的家族饰章和那些有关黑魔王的剪报一样,格里莫广场12号卧室里随处可见的银绿配色只不过是迎合自己的身份罢了。“谢谢你。”她拨开肩膀上的一边头发,垂下头示意昆廷可以为她戴上它。实在是可笑极了,究竟哪只待宰羔羊会这样主动将脖子交到屠夫手里?

        丈夫双手发抖地把项链坠挂到她的颈项上,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几乎刺痛眼睛。“真的很美,”雷古勒斯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轻轻地说。也很贴切,不是吗?“我会每天戴在身上。”一条用来捆住她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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